原月猜测这里应该是县城里的贫困区,但是相比起她在乡下所见更多了一层颓败,这里的人对她这个陌生人只是瞟上两眼就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略有触动,大大的眼眸从无神到波动,焦距渐渐拉近。
这里的场景让她回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孤儿院建成没多久,资金不足,里面没有任何娱乐措施。但却又是不同的,孤儿院的孩子们为死气的建筑注入了生机,这里就连孩子的神情也是麻木的。
沉闷的气氛压抑胸口,她感到不舒服极了。正在犹豫着怎么离开,忽然看到之前在知味斋看到的年轻妇人含笑走来。她的笑容为这个地方增添了一抹亮色,连她周围的场景都变得生动起来。
原月松了口气,跑上去问:“请问怎么去知味斋?”
燕巧也认出她,问道:“你不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我不是县城人,第……一次来这里,迷路了。”
“乡下的?”她说话的尾音略微上挑,给人一种不好的轻视感。原月突然不想和她多说,迅速把问题重问了一遍。
“从这里直走,左拐,然后右拐……沿着大街直走就到了。”燕巧七拐八弯的说了许多,也不管原月听没听懂,施施然就走了,显然毫无诚意,甚至带了一点耍弄原月的意思。
原月不悦的表情在背过身后转换成得意的笑容,真不好意思,她引以为傲的高智商最显著就体现在记忆力方面。她把燕巧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毫不犹豫地离开。但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燕巧只说了方向却没有说距离,像是眼前的这一条路,每隔五米就有一个右转弯,到底该转哪一个?她彻底茫然了。
“谢谢你,大石,要是没有你我们一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哈哈,我们十几年的邻居互相照看是应该的。”
原月听到的男声相当豪爽,她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有心而发的畅然,虽然有些粗哑,但还是让人横生好感。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的高壮汉子扛着两袋米在和一个老人家说话。
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家在她路过的时候眼里还是一片苍白的漠然,但和壮汉说话的时候满脸的感激使他整个人生动起来。终于等两人说完话,她开口喊住壮汉:“喂,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到大街上?”
壮汉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奇怪地指了指自己问:“小姑娘,你在叫我?”
“废话,没见我一直看着你吗?”可能是壮汉的形象过于豪迈,她不由自主用一种熟人之间的骂咧口吻和他说起话来。
壮汉一愣,无奈地笑起来,“你是哪家的孩子,姑娘家一个人跑这里来很危险……”
“知道了,”她不耐地提高声音,“这不向你求助吗?我姐要等急了,你给我指条路就行了。”
壮汉好像铁了心要劝导她,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她说:“小姑娘,你爹娘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男子,要跟男人保持距离,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大叔,我今年十五岁,不是五岁,不要怀疑我的智商……聪明才智好不好?”这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再拖下去晚娘……唉,孕妇也麻烦。“拜托你赶紧给我指一条明路,我有急事啊。”
壮汉本来想给她指了路,但想了想不放心,干脆亲自给她带路,一边走一边向她介绍这个地方。
原来这里真正的名字是军户区,是死于战争的士兵家人混居的地方。这里没有完整的一家人,多是无依无靠的人拼合在一起,这里的男性都在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其他的都死在了战场。
老人、小孩、遗孀……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常常几天吃不上一口饱饭,好在附近有河,以水充饥是常有的事。贫穷不是最可怕的,关键是没有一家之主,没有生活的支撑,没有未来的希望。绝后,这对古人来说是最大的打击吧。
全国各地这样的军户区数不胜数,罗临县位于南方,人名生活条件还算不错,整个县只有一个军户区。情况糟糕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军户村,整个村都是鳏寡孤独,每天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
原月听了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那你难道不是这里的人?还是你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很多或者小很多?”
壮汉一噎,佯怒地拍了一下她后背,虽然是很小的力道,但对于瘦弱到干瘪的原月来说还是让她向前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他。“哈、哈!”他一边抓脑袋一边偏过头。
所以说友谊有时候来得很快很直接,就像原月和身高几乎是她两倍的壮汉一样。
来到绣品店的时候,老板告诉原月晚娘去她朋友家做客了,留了个地址给她,让她最迟傍晚去那个地址和晚娘汇合。
“……”以前怎么没发现晚娘这么不靠谱?亏她拼命赶回来生怕晚娘担心,晚娘居然拍拍跟朋友走了,真是、真是……不知道孕妇不要随便走动吗!
两人一起走出店铺。
“真不巧啊。”壮汉哈哈道。
“还不是你拖拖拉拉的错,”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帮忙把去这个地方的路说一下吧。”
壮汉方向感极差,说了一堆话把他自己都绕进去了,原月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握紧拳头好想朝他的胡子抡过去。“这样吧!”他一拍脑袋,“还是我送你过去。”
这是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大石你在这儿啊,李家的孩子快不行了,你赶紧来看看。”
壮汉神情一肃,连忙跟着那人跑去。原月跺跺脚,不想失去这个很有威慑力也很好欺负的人形地图,也跟上去。
一行人跑到一家医馆前,这里围了许多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抱着一个苍白无力的小男孩在苦苦哀求。
“大石,你终于来了。”老妇人一看到壮汉连忙扑上来,泣不成声道:“小强快不行了,快救救他。”
壮汉皱起眉头,跑进医馆沉声道:“你们先来给孩子看病,我会还钱,给你们做白工也可以。”
店里的伙计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医馆悬壶济世,别说什么钱不钱的,我们这里病人太多,先来后到的道理总该知道吧?”
“事有轻重缓急,你们再拖的话孩子就没救了。”
伙计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壮汉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是老人孩子希望的目光,一边是医馆人员无情的拒绝。走投无路的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跪下来,磕起响头,“求求你们救救小强吧,我做牛做马也会把钱还上。”
伙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穷人还想看病?门都没有。这时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他面前,一两银子的银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原月看着他冷冷道:“帮那孩子看病,钱我来付。”
“姑娘……”壮汉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瞥了他一眼,“闭嘴,还不把人抱进去。”
“哦,是!”
围观的人遗憾地咂咂嘴,仿佛为这场无疾而终的闹剧而惋惜,被她冷冷一瞪吓得纷纷跑了。
她抬步走进去,伙计谄媚地跟在她后面,一边喋喋不休地为刚才的事解释。她勾了勾唇,笑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我懂得。”却在背过身后沉下目光。或许老师的决定没有错,她真的很讨厌和人打交道,连应付一个小伙计她都不耐,更不要说为官的应酬了。
或许她可是试试从商?不不,商人更麻烦。
“风寒入体多日,已经没救了。”大夫摇摇头道。
老妇人绝望地晕厥过去,壮汉也软瘫在地。
原月看不下去,直接对大夫说:“你实话实说吧,到底怎样才救人,要钱还是要药材?人参行不行?”
大夫眼睛一亮,细细打量起她的穿着。宋媒对她很好,给她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县城里最好的,虽然她的衣着比较朴素,但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出端倪,就像阅人无数的大夫。他模模胡子说:“如果真有人参倒还是有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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