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时尚早,太阳还在东面斜斜挂着,两人却不想在客栈呆着了,换好衣服,就走到了贯穿南北门的主街上,外头还有些白雾,凝在青石路上,踩上去滑溜溜的。
这地界的来路太古怪,却偏就像真的似的,无论从哪一点看去,都没有一丝的破绽,反倒让人怀疑起自己的认知了。
街上倒是安静,一排排的店铺尚落着门,不少还画着灵符,门禁,全是防贼用的,同凡世相比,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离天没理会这些东西,目光定在了几个结伴而行的修士身上,那些人一身劲装,显然不是什么常驻客,只见着他们快步走着,没一会儿,就拐进了另一个巷口。
这大清早的,大半个镇子都未醒来,这般匆匆来去,不往城外走,本就有几分奇怪了。反正也是没事,离天扯了扯萧景的袖口,一面示意他跟上去瞧两眼。
那条路窄得很,设在两栋房子中间,大抵就容得下一人通过,那几个修士倒是没影了,两人也没了顾忌,很快就穿行过去,走至尽头,却豁然开朗了起来,竟是一间偌大的宅院,这虎口楠木的大门,就朝着这窄小巷口而开,却是一点也不般配。
门外的影壁长而高挑,边上立着三四头奇形怪状的小兽,正中的匾上,刻着嘲风居几个字。
那门是虚掩着的,萧景正要推门,那门扣上的椒图却动了一下,本还以为眼花呢,再看去,那东西却眨了眨眼睛,衔着那铜环说话了:“敢问二位此行,所为何事?”(注一)
离天是想也没想,就信口说道:“我们师兄弟二人,素闻嘲风居盛名,此番路经师鱼,自是不愿错过。”
那门扣想了会儿,居然还点头了,它半张脸都陷在门里,做到这一点,也着实是不易:“两位进去吧,容小的提醒一句,嘲风居里,可容不得惹出人命债,若是犯了,后果自负。”
说完,那大门就吱呀呀的开了,却是个三进三出的宅院,最外头倒是站着几个修士,见两人来了,也只打量了几眼,又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地方看着像私宅,内里的人,又各顾各的,有几个腰系双鱼佩的,显然是昆仑派中人,又有些黑纱遮面的女子,只露出双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这几波人,却是一点共通的地方也看不出。
萧景正满头雾水呢,那内院就走出了一名女子,云鬓珠花,月白襦裙,尚不见其相貌,也觉素雅清净得很。
待那女娘迈着莲步靠近,福了福身,这才开口道:“小居见过两位道长,是头一回来吧,要领委托,就随小居走一趟吧。”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只比不说好上一点,两人对视一眼,也就跟在那女修后头,齐齐踏入了里头那道垂花门。
这内院,便是摆了十几株老松,长得是各领千秋,叶若云霞,错落有致的摆在院中,隐隐生出了几缕白雾,同那些松树浑然一体,倒印证了阵法的头一条,萧景又看了几眼,只觉这阵玄乎得很,看得久了,它是静止不动的,偏偏在一晃神的时候,那些老松颤颤,枝桠挪动,又仿佛活物一般。
上古的术法,确是不同寻常。
小居步子虽小,走得却也不慢,就跟一阵清风似的,没一会的功夫,就领着二人走到了侧院的回廊,垂着头,推开了一扇门,那屋里倒是亮堂,几十颗明珠高悬,下有一古木削成的茶台,零散摆着几个白玉似的杯子,除此之外,就剩下一面冬竹梅雪的屏风了。
“大人,又有客人来啦。”见里头没人,小居喊了一声,这才纵法诀离去了。
却见一人走出屏风,一面叹道:“那孩子来这没两年,就是急匆匆的,还请二位多多担待下……”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却是见着只小猫儿立在自己脚边,也不叫唤,开口就道:“搞了半天,是你这个昆仑派的故弄玄虚啊。”
说这话的,当然是玉牌,这人它昨日才见过呢,就在对街的酒肆里,那黄口小儿的师兄,只是今日换了身玄色暗纹的衣裳,看着倒有几分神神叨叨的气度了。
那男子一惊,直将食指比到自己嘴前,嘘声道:“小声点,对外啊,嘲风居可是无门无派的。”说着,就挥袖把那门给合上了。
玉牌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鄙夷的口气道:“不就是个发放任务的,说得这么神神秘秘。”
“同你说了,你也不懂,不如不说。”青年说完,就正过身子,看着萧景,离天二人:“在下柏楼,正是朝风居管事的,这收发委托的事,都归我管辖,两位今日来,是想出委任呢?还是要接一份走?”
这当口,自是讨论不得的,萧景也不作多想,只问:“我们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阁下的规矩,这委托说详细点,又有哪一些?”
柏楼倒也不急着答,挑了个古藤椅子坐下,便拂袖做了个请字:“一言两语自是说不清的,二位不妨坐着,一盏茶过去,保管就明白了。”
尔后,他也不再抬头,只一心一意的摆弄着那几副茶具,那茶台自是有些机关的,那红铜小炉里的水,没一会就沸了,淋入刚放好茶叶的壶里,一抬一落的,那茶香,茶色,便随着几股热气飘荡而出。
“这茶呀,唤作清明,算是接风洗尘用的,头一回来的客人都得喝上一杯。”柏楼说着,一面将两盏杯子递到了另一头。
那茶自是上好的,叶子是指头尖那么一点,悬在杯里,那下头的水又是绿意盎然的,倒像极了一缕扁舟,浮在春湖之上。
却不知有毒没毒。
柏楼看着和气,行事举止倒不简单,他这么一弄,倒颇有几分强制的意思,你不喝,就是不想在嘲风居里呆了,你若喝了,却不知其中究竟。
但若如玉牌所说,对方堂堂昆仑弟子,也不至毒害见上一面的无名之徒,这般想着,萧景便啜下了第一口。那浓厚回甘的味道自不必多说,让他惊诧的,却是紧随着那股热茶而来的东西。
龙生九子,而嘲风好险,居高处,眼观八方,耳听四路,故取名用之……
像什么人的意识一般,猛然窜进人的脑海,仿佛黑纸白字写好了的,就印在了萧景的神识之中,那千言百字,徐徐道来,说得全是嘲风居的事儿。想来也是,那柏楼也不像个闲人,若让他一次次讲过,也不知得费多少时日,便是折中了一下,取了个讨巧的法子。
萧景仔细听着,总算明白这处的构造,这嘲风居的委托,共分天,地,玄,黄四种,其中天为最难的,亦是报酬最高的,就是在出发之前,雇主也得发放百来颗上等灵石,做安客之用。而黄册的委托,则是最常见得,人人皆可取之,只是这任务成与不成,也得看雇主的喜好。
顷刻之间,这该问,该答的倒都齐全了,就是离天,也只能感慨一句上古术法的奇妙。
这泡茶的事儿,柏楼是干过无数次了,见二人神色,便知对方清晓了:“如何,可想好接哪个委托了?”
萧景看了眼江离,正想问下对方的想法,不想还没开口,就让人看了出来。
“我听师兄的。”离天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选的,除去几条稀奇古怪的,诸如那些跟踪道侶,探入宗门的事,只有一条还算合情合理。
萧景放下杯子,正色道:“既然如此,我想试试护送鲛女的那个委托。”
其实,他们现在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能查到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在师鱼一直呆下去。这个委托,倒是让萧景眼前一亮,却是往北面去的,要知那处也是大夏城所在,顺道过去,还有几百灵石的酬劳,倒是两厢如意。
柏楼点点头:“那位雇主有些挑剔,这两日也回绝了好些人了,你们师兄弟两人,去一个见她就行了,免得多了挑错,这桩生意,我也没法做了。”
“我去即可,”萧景说,倒不是不放心江离,只是他一个无量的去了,不定就给打发回来了。
“小居,”柏楼唤了一声。
那位小居姑娘来得也快,踩着一菱锦缎,径直飞到了门口,见到萧景,江离二人,倒是一愣,仿佛没料到二人在此似的,随即矮□来,行了一礼。
柏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道了两声失敬,方对小居讲:“带这位白衣服的道长到狻猊轩坐会。”
见主人吩咐了,小居立刻称是,引着离天,朝另一处院落走去。
玉牌在原地晃了晃脑袋,却是一反寻常,跟在了江离身后,几下就跳到人肩头,小声问道:“这下,总该告诉我,你这修为是怎么没了吧?”
此时,他们已走出了柏楼的院子,离天低笑一声:“谁跟你这么说了,现在就好端端的。”
说完,他一抬手,却见一小小人儿站在那,身穿霓裳,项戴璎珞,若不计大小,正是那以舞夺命的天魔玲珑。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霸王啊
小妖精会干枯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