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流徵便起了身,就着孙婆婆腌的萝卜干,喝了一碗熬得香浓的小米粥,吃了两个大白馒头。吃完之后她回房去拿了几两散碎银子,想了想,又将那把凌云剑也带上了。
不过,在这种山野村落里,其实是不大适合带着一把剑到处横行的。
流徵找了点布条打算把剑裹一下,可她稍微一用力布条就被剑刃给割开成了两半。
这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不错,一点不错。
但此刻她却宁愿手上只是一块破铜烂铁。
流徵又叹了口气,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最终找到了一块放了很久的老牛皮,也不知道从前是做什么用的,但仔细看看倒好像也还结实。凌云剑没了剑鞘,倒是应该再做一个。流徵将牛皮给了孙婆婆,又找了一块布将剑随手裹了,出了门。
她没去什么太远的地方,只是转到屋后寻到王婶家里。然后一松手,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凌云剑扔在王婶家的桌上。
王婶的男人和儿子都不在家,这村里的男人都是一大早就要出去干活的,所以家里仍是流徵昨天在菜地里遇见的那两个人,王婶,以及王婶的儿媳徐氏。
徐氏一看见那把剑就吓得脸都白了,站在一边直哆嗦,拿了半天的茶壶都没拿起来。
王婶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好歹多活了十几二十年,也见过一些世面,便强撑着开了口:“柳……柳枝姑娘,你这是……”
流徵扬了扬眉,没说话。
王婶又看一眼桌上的剑,眼珠子一转倒是先喊起来了:“你……你要干什么啊!我们……我们不过是去你家菜地里偷了点菜,你……你竟要杀人不成!老天爷啊!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恶的姑娘……”
流徵眉头一蹙,又扔了几两碎银子到桌上。
“劳烦你照顾孙婆婆。”
“啊?”王婶完全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流徵又伸手将凌云剑收了起来,半天才丢出一句:“下回偷菜的时候顺便给孙婆婆带一些回来。”
“柳枝姑娘,你这是……要出远门呐?”王婶跟着问,“那你爹娘他们……”
流徵抱着剑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了步子:“记得我说的话,不然……”
不然?不然什么啊……王婶回过神来,这算是威胁?她又将眼神落到那些恐怕够他们家用上好几年的碎银子上,还是……算利诱?
流徵其实也不知道她能“不然”怎么样。
但有些时候,话留了一半没说完比全说完的效果要好得多。何况她留了银子又拿出了凌云剑施压,对付这乡野之地的村妇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孙婆婆照顾他们一家多年,可说是比真正的血缘之亲还要亲,如今流徵要出去,多少都有点不放心。更何况,这一趟出去还不知会怎么样。
流徵心底隐隐有种预感,恐怕她不是短时间能回来的,甚至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不管怎么样,拾剑之后的第五天,流徵总算是出门上路了。
那时孙婆婆已经帮她用那块老牛皮缝制了一个剑套,她将凌云剑放入其中,因为特地留了空隙,所以也不用担心牛皮被割坏。再然后,流徵又找了许多旧布头将上了剑套的凌云剑密密匝匝地裹起来了,直到看不出它究竟是个什么形状。最后,她换上一套破烂甚至还有些脏污的乡下男人常穿的旧袍和长裤,束了头发,系上包裹,再将凌云剑绑在背上,装扮成一个乡下小子。
那天一早,即便是王婶也恐怕认不出的流徵坐了顺路赶集的牛车,到临近午时总算赶到了清水县。
清水县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县城,环境倒是十分不错,更重要的是它的位置极好,四通八达,不论是要进山下水还是要去大城大镇都要经过这个小县城转道。所以流徵便先想到要来这里打听打听消息。
可等她真正到了县城里,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流徵微微一思索,想起以前她娘常说江湖中人最喜欢在茶馆里打探和传递消息,于是便找了家最大的茶馆坐了进去。由于她这身装扮实在有些寒碜,直到她拿出碎银,才勉强被小二用嫌厌的眼神放了进去。
但问题是,她坐了整整一个中午,却一无所获。茶馆里那些看着像是江湖中人的粗汉,只是互相调侃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荤话,半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流徵很有些无奈。
她喝了一壶茶,吃了两块茶点,想了想,又将剩下几块茶点包了放入怀里。这茶点的味道其实很一般,不如孙婆婆做得好吃。可一来流徵对食物并不挑剔,二来她不喜浪费,这茶点又贵,所以便想着路上饿的时候倒能顶一顶。
就这样,流徵出门口的时候又遭遇了店小二新一轮的白眼。
等她走出茶馆的大门,她总算想到了法子。
此时县城的主道上远远来了一队车马,车前都插着旗,上面写着“隆兴镖局”几个字。队伍前头的趟子手一边吆喝着一边开道,其后跟着的有数十辆马车,三五十人,看来这个隆兴镖局是个大镖局,压的也是一批大货。
镖局干的是走南闯北的买卖,消息一定不少。
流徵打定主意,决定找个镖师寻机问一问,便低了头跟了上去。只见那镖局的人马一路到了县城里主道上的一家客栈,镖师们纷纷下马卸货,折腾了好一番,然后便都入内堂坐了,看来是要用饭。
流徵在门口盯了一会儿,却眼尖地看见有个三十多岁的强壮镖师只往嘴里塞了个馒头便匆匆地又出来了。
流徵立即跟了上去。
可那镖师走得极快,又专往小巷子里钻,她跟了一路都没找到机会。最后眼见着他转了个弯,再跟上去却不见了。
流徵心中奇怪,转头四顾。
这巷子一眼便能到底,并无什么躲藏之处,只依稀可见前方似乎还有出口。她顺着巷子一路向前,总算是听到了一些动静。
卖力的吆喝声,激烈的争吵声,还有各种奇怪的嘈杂糅合在一起。
不过这些声音的来源并非是闹市,而全是从一栋楼里传出来的。出了巷口,流徵循声看了一圈,最终找到了地方。
这是一栋石楼,修建得十分高大严密,却并不见得有多豪华气派。楼顶插了一面黑色灰白色的大旗,上面一个黑色大字——“赌”。再往下是一方牌匾,红漆金字,写的四个字是“金玉赌坊”。
流徵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之前那个镖师定然也是进了这赌坊。
想必是一路行镖都是荒郊野岭,好不容易到了县城里,赌瘾犯起来了连饭都顾不上吃,随便塞了个馒头就跑出来了。而他之所以专门往小巷子里钻,恐怕只是为了抄近路而已。
再者,这个金玉赌坊绝对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府竟然容许它一个赌坊这样大张旗鼓地建在清水县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而来往的众人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路过之时竟然还露出一些或敬畏或艳羡的神色来。
流徵又扫了一眼路旁。
街对面还有一辆十分华贵精致的马车十分引人注意,拉车的是四匹一般模样的黑马,神骏非常。座前赶车的人埋着头靠车坐着,看不清脸。
这倒隐隐让人有一种感觉,觉得这马车似乎是在等人。
而且,等的还很有可能就是此刻正在金玉赌坊里豪赌的客人。
流徵胡思乱想着,正思索着究竟要不要索性也进去赌坊看看的时候,那对面马车的车帘却似乎动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车上竟然有人,再凝神去看时,又见车帘似乎被车里的人掀开了一角,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又松了手,车帘被放了下来,再无动静。
所以流徵除了看见那只掀起车帘的手素白纤细似是个女人之外,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她又叹了口气。
这赌坊,街对面那马车,或是马车里的女人……其实都与她没什么关系,而她此时此刻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却仍旧毫无头绪。
流徵终于转身打算回隆兴镖局所住的那间客栈了。
可却没想到她刚一转身,金玉赌坊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里面走出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瘦高男人,他一抬眼看见转身欲走的流徵倒也是一惊。而看了这一眼之后,他又用略微有些带审视的眼神将流徵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
流徵被看得不大舒服,皱了皱眉就要走。
“小兄弟,等等。”
小兄弟?这是在叫她?流徵顿了脚步,等他的下文。
“小兄弟,要不要进来试试手气?”那黑衣男子五官生得十分阴冷,眉眼之间的戾气也很重,但偏偏与流徵说话的语气却似是带了几分谄媚,这实在是有些别扭。
流徵细细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她这副连茶馆小二都嫌弃的模样打扮,竟然有赌坊的人巴巴地盯着看,还想拉她进去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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