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淑君忽道:“慢着。”袁卫擎转过身来,一脸鄙夷,寒声道:“怎么,后悔了?”任淑君道:“把荷儿的遗体放下。”袁卫擎浑身一震,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任淑君又是一喝:“放下!”一旁任敬贤虽说吃了袁卫擎的亏,但心里着实怜悯此人,见他与父亲这般僵持不下,便走上几步,温言道:“放下姨娘的遗体罢,今儿你不答应,是走不了的。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将她安葬。”
袁卫擎听罢,诚知今日无法带走荷姨娘尸身,若死命相拼,也只落得跟荷姨娘一样的结果,自己死不足惜,但这大仇又如何得报?想着又望向荷姨娘面庞,那容颜清秀如新,一如安静睡着了一样,不禁心如刀绞,一狠心,将荷姨娘的尸身递过。
任敬贤寻思是自己是晚辈,荷姨娘是父亲的姬妾,不便与其接触,于是转头喊道:“快舀藤榻来。”便有四个仆人去偏厅抬来了藤榻,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上前搬过荷姨娘尸身,安放在榻上,众仆快步抬走。
眼望众仆抬着荷姨娘尸身离开,袁卫擎心下不舍之意犹如怒涛汹涌,眼睛一直盯着荷姨娘,目光随着她挪移。当荷姨娘被抬离院子彻底不见时,袁卫擎回转的目光正好落在任淑君的脸上。而任淑君面如严霜,也正望着他。
袁卫擎缓缓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把你们任家夷为平地。高天在上,后土在下,满天神佛,具为见证,我袁卫擎若不依此誓言,但教天诛地灭!”说完之后,转身离开。他言语平和,不急不慢,众人听在耳里,却不由得闪过一阵寒意。
任敬贤眼望袁卫擎走远,心里竟莫明地升起一份失落。一转头,只见花园荷池中早已枯萎衰败的残荷,正随着习习微风,轻轻摇摆。
一场元宵宴会不欢而散,人人心里不是滋味儿,各自回房休息不提。任淑君因想起袁卫擎临走时的恐吓,心有难免有些顾忌,不禁后悔就这样放他离去,当下命任崇圣和任敬贤两个连夜追随,去查查袁卫擎这个人的底细门路。
明叠回到菊园,见任落华和虞晴儿都已经睡下,便自行去房中洗漱。刚打好热水,他忽然想起任慕蓉约自己到栖霞圃中相会。又一转念,想到此时天已大黑,且刚经历了袁卫擎和荷姨娘的事,任慕蓉多半也没有把这个约定放在心上,自己去了也是白去。想到这儿,便坦然洗漱干净,倒在床上睡觉。可刚钻进被窝没一会儿,明叠又心里不安,心想如果自己不去,任慕蓉真在栖霞圃等自己一晚上,那可有些对人家不住。左思右想,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径往栖霞圃而去。
此时是黑夜,明叠出来得匆忙,又没点灯,是故只能一路模黑过去。好不容易到了栖霞圃,只见前面凉亭下孤灯一盏,任慕蓉提着一个灯笼,正在那儿等着自己。明叠心下暗道:“幸亏今儿来了,若是放了她的鹰,日后还指不定落多少埋怨呢!”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去。
任慕蓉黑夜一个人咱在栖霞圃里,原本就有些害怕,此时听得脚步声响,不由得心下一紧,轻声道:“谁?”明叠笑道:“地府十王的叔父,牛头马面的舅爷!”这正是他二人初遇之时,明叠用来打趣她的话,任慕蓉一听是明叠,登时笑道:“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明叠道:“大小姐传唤,小子怎敢不来?你有什么事找我?”
这些日子,任慕蓉一直想着明叠,心里好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的,时而高兴,时而难过,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她也说不清楚。在她心里,好像有一万句话想对明叠说,但此时见到他本人,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踌躇半天,只道:“那个……荷包我快绣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给你……”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明叠等了半天,见她不作声了,奇道:“没了?”任慕蓉轻轻“嗯”了一声。明叠道:“就这事?”任慕蓉又是轻轻“嗯”了一声。明叠哭笑不得道:“你玩我是罢?就这么一句说不说都不打紧的话,竟三更半夜让我顶着风出来,真是能折腾!”说着嘲讽也似地笑了笑。
任慕蓉一听,心里不禁微微有气,说道:“你若不愿听,那回去就是!”明叠道:“已然都出来了,听也听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说,你是因为上次我砸了你的玻璃花,心里不缀,故意诓我的罢!”想到那日的场景,任慕蓉又噗哧一乐,笑道:“没错,我便是故意诓你,你待怎样?”明叠笑道:“看来只有把你手里的灯也砸了,才算是捞回本儿来!”说到这里,二人同时大笑。
笑得一时,任慕蓉忽道:“你小点声儿,可别叫人发现了。”明叠道:“你这是在自己家,又不是偷东西的毛贼,有什么害怕的?”任慕蓉道:“不是这个,哎呀,你这人太讨厌了!”明叠笑道:“怎么,你还害怕人家说咱们花园幽会么?”听到“幽会”二字,任慕蓉脸色绯红,好在现在是晚上,光亮又不大,明叠看不出来。只听任慕蓉啐道:“你就会说些浑话戏弄我,我不理你了!”说着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明叠笑道:“怎么,舍不得走了?”任慕蓉道:“不是,你来!”明叠道:“不是说不理我的么,怎么又要我来?”任慕蓉道:“不是,你看那儿!”明叠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楼阁上亮着灯光,便道:“怎么了?”任慕蓉道:“那是青叶阁,是我们家的书阁,现在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呢?”明叠道:“当然没人,多半是有鬼!”任慕蓉终归是女孩儿家,闻言不禁打了个寒噤,说道:“你别吓我!”明叠道:“你若是好奇,咱们去看看便是。”任慕蓉担心道:“合适么?”明叠道:“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跟我来便是。”说着当先走在前面。
原本任慕蓉不想理会这些小事,但又不愿就此回去,想和明叠多待一会儿,微一琢磨,还是跟着明叠走去。
青叶阁是任家的书阁,分作上下两层阁楼,藏书万册,平时没什么人过去。任慕蓉和明叠到了楼下,蹑手蹑脚走上青叶阁的二层,正要推门进去,忽而听到里面有着人声。明叠向任慕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耳朵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任慕蓉见状,也把耳朵贴了过去,听里面的动静。
刚听一会儿,二人都是一惊,只听得里面娇声喘喘,婬语连连,竟有人在里面行鱼水之欢。他二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对男女之事还是有着一些朦胧的明白,知道这是羞耻之事。任慕蓉心下尤为奇怪,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在书阁里胡闹。这时就听里面一个女声道:“老爷,您今儿心里真的不痛快么?怎么和我在一起都这样愁眉苦脸的?”又听得一个男声重重一叹。
任慕蓉听在耳里,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父亲任淑君和二少女乃女乃秦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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