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的回击确实是给李鸿章造成了一些小麻烦,但却也让两人的关系彻底明朗化,在水师建设的问题上只能有一个指挥棒,这是非此即彼的局面。赫德继而抛出了“海防司”的概念,此时他已经不满足让英**官来充当大清帝国舰队的指挥官,更是给大清帝国设计了一个“海防司”,从而彻底控制大清帝国的海防事务——南北洋每年四百万两银子的海防经费,其中绝大部分尤其是战舰部分是大清帝国绝对要依靠洋人才可以完成的,他若是得手那英国厂商将在这块令人垂涎的蛋糕竞争中取得绝对的优势,法国人正在添伤口,德国人正在忙着消化德法战争的果实,世界上又有哪个国家能够是英国的对手?
福州交船只是让外人看到赫德和李鸿章不是那么和谐,随后李鸿章反击“总海防司”虽是在赫德的预料之中,却没想到老李是如此辛辣老练。哪怕大清帝国的海军留学生尚成归国,老李虽然准许英国海军军官押送购自英国的舰船回国,但对于赫德宣扬的“清国人当不了舰长”的论调并不理睬,早早的为新购舰艇配置了管带,不仅如此更是直接把赫德的“碰快船”巡洋舰给否定了。
对赫德致命一击使其谋求水师权力计划破产的便是李鸿章对《海防条议》的阻击,《海防条议》不仅是赫德谋求总海防司一职,更是诋毁铁甲舰靡费无用。李鸿章利用沈葆桢性格刚烈尤其是洋人痛恶地点写信说服了他,有沈葆桢这个南洋大臣致函总署言辞激烈的反击《海防条议》,李鸿章则是从旁边轻敲边鼓抓住了《海防条议》的致命错误“兵权”予以还击。南北洋大臣在大清帝国政治版图中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威,尤其是在经历太平天国猛烈冲击后的大清帝国,地方权威日盛一日,若是南北洋大臣在一件事上穿一条裤子,出于政治压力那绝对是南北洋大臣胜出,赫德就算再有影响力收买了京师的权贵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总署立刻回函赫德的建议是一派胡言不用再讨论了。赫德的图谋彻底破产,同时也是英国造船业在争夺大清帝国海军订单上的破产,此时的李鸿章对于英国舰船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就算英国海军天下无敌他也要另起炉灶了,这便有了订购德国碟甲舰。
“大沽船坞虽然小却也还是颇有用处的,毕竟将来北洋水师到底拥有什么样的战舰暂且不知,不过以学生在海外游学所见,一支真正的海军舰队既有在建定远舰这样的主力舰,更需要诸多辅助主力舰的小舰船。天津港口贸易日益兴盛来往船只如过江之鲫,但却无维修保养的船坞,这对船家而言甚为不便,而大沽船坞正可满足这一需求,只要经营妥当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且更可用于造船之所……老师,学生在筹划《章程》之时最为忧心的便是海防经费,是以学生最为担心的便是水师基地的建设,这并不是出于对建设费用的担心,而是着眼于将来还能够保持基地所相关工厂、学校还能够在海防经费减少的情况下继续开办下去,尤其是这些工厂都是只进不出自身没有生存的能力,开这样的工厂容易但要生存下去可就更不容易了……”
薛福成的插话让王伯良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倒是能够听出薛福成似乎对海关税务司有些不满,薛福成一篇文章让赫德的总海防司落空的事情他在前世也有所耳闻却并在心上,因为这样类似的事件在李阿舰队时也曾发生过——大清帝国对疆臣越来越大的权力和自主能力都感到头痛不已,至于让一个洋人来掌握兵权那就更不靠谱了,更何况两次鸦片战争都是英国人发动的,而珠帘后高坐的那位还没有忘记当年圆明园那把火是谁烧的。在王伯良的眼中赫德的图谋必然是破产的,而至于北洋水师选择德国造舰在他看来无非是经济上的考量更多些,加上李鸿章对德国武器特有的偏爱所致,却不曾想还有这段恩怨在里面。
“黄金山炮台已经开始修建,而此时若是中断不修了,除了已经定下的合同有麻烦之外,朝廷中怕是也有人会非议……”张佩纶从旁说道。修建旅顺要塞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而且黄金山炮台作为核心防御已经开工,本来尚定在旅顺修建水师基地的时候就已经惹起了不少的风波,好不容易争取而来此时又要放弃,这确实是让人难以接受,外面的人该如何看待他李鸿章?
张佩纶的话让王伯良眼皮一跳,相对威海卫尚在选址当中,旅顺水师基地就要麻烦的多,张佩纶的话确实是切中要害。李鸿章这等身份不是升斗小民,虽说政治家的职业是演员但他们同样更需要威信,废除旅顺海军基地建设计划那对李鸿章的威信是颇有打击的,而更重要的是旅顺船坞已经在计划当中了,汉纳根在旅顺除了着手黄金山炮台的修建,更开始对旅顺船坞所在地开始选址。
“学生以为旅顺水师基地还是要修,但修建的速度还需老师斟酌一二,尤其是大船坞,能够容纳定远舰的船坞修造绝非小事,可以说这个船坞修在哪里就决定了北洋水师的重点在哪里,日后水师基地无论有几个都必然要以此基地为尊……所幸旅顺船坞只是选址尚工,更没有与洋商有合同签订若是现在更改还来得及,一旦船坞修建在旅顺,那旅顺水师基地必然是最优先建设的,所有炮台工厂之类必然要开工建设,但这又与学生先前建议所冲突,是以学生认为趁此还有回旋余地之时,可放缓旅顺基地的修建,每年北洋水师经费若有结余可用于旅顺水师基地修建,以此来堵朝中反对者的责难……”
王伯良非常清楚旅顺水师基地可不是这么好修的,尤其是那个旅顺的拦潮大坝更是费劲周折,好像袁世凯有个亲戚为了这个拦潮大坝殚尽竭虑差点就一命呜呼。至于这个船坞以及相关配套设施打包给法国承包商的造价好像是接近了一百四十万两,这还不算法国人接手之前的那些浪费。最大的浪费则是时间,袁世凯的那个亲戚虽然是尽职尽责甚至不惜生命来推动旅顺基地的建设,但他终归是外行来主持这么大的工程,就算有心也是没办法——王伯良清楚的记得袁世凯的那个亲戚在接手四年后才建议用招标的方式聘请外国公司承包,而在他逝世一年后才全部完工,那个时间已经是1890年年底了,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北洋水师的舰船想要维修保养只能进日本长崎的船坞,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暂缓工程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虽然有碍观瞻但也确是迫不得已……”周馥慢慢说道,他不懂海军却在丁忧回乡之前任职于海防支应局,对于海防经费他非常熟悉。自李鸿章接掌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后,从旅顺到威海,整个渤海湾的防务也都接了过来,这么大的范围而海防经费却又这么少,还要购买战舰扩充水师,每到思及此处周馥对李鸿章的苦处真是深有体会。事实上周馥在看过王伯良的《章程》之后,就对其中缩减水师基地建设一处颇为上心,他也认同大沽确实不适合做主基地,但北洋的海防经费有限,能够将一个基地建设完善就已经非常不易了,况且正如王伯良所言建一个水师基地简直就是一座城市,而水师基地建设可比城市建设耗费多了去了,这个城市之比不过是说给普通人听的而已。
眼下屋内的几人都表明了态度,薛福成与赫德有过冲突着眼点在于现在的大沽船坞对总税务司有利却对北洋水师没有多大意义,他也许对旅顺和威海水师建设有想法却绕不过银子这一关口,是以至少他支持在大沽修建一个能够满足定远舰维修保养之用的大船坞;周馥的看法非常现实,海防经费非常有限至少现在看来同时修建三个水师基地非常困难,与其三个修得并不怎么样的基地还不如集中力量修建大沽水师基地,这是最省钱最容易建设的基地;至于张佩纶则更看重声誉,旅顺已经开始开工建设了,哪怕仅仅是个开端,但为了维护李鸿章的政治声誉也是不能放弃的——这是非常重要的砝码,一旦朝廷被清流的攻击所看重,那北洋水师的掌控权就要发生动摇了。
屋内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李鸿章身上,其实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认可了王伯良所写的《章程》,就连薛福成看过后也直接把自己所写的《章程》直接废弃。王伯良的才能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这也确实让他自己感到有些兴奋,这是他北洋决策核心层重要的一步,当然他距离核心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至少他的年龄就直接限制了他目前的发展——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中国自古以来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有不到二十就有非凡作为的人。据王伯良所知原本历史上李鸿章是有意栽培张佩纶在其过后替他接掌北洋的,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这才让袁大头捡了便宜得了北洋偌大的家产,而王伯良此时已然将北洋视为囊中之物,现在多努努力到时让袁大头没有半点指望才是真的。
李鸿章双目微闭,手指轻微的敲击桌面,这显示着他内心中正在进行激烈的权衡比较,事实上他内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不管怎么说先给定远舰造出一个大船坞来才是最为迫切的事情。原本最为中意的地方是旅顺,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面是旅顺的一片白地,另外一面是捉襟见肘的海防经费。大沽的地点是不太好,但现有条件都已经非常成熟只需要建造船坞即可,旅顺那边在周边环境上就输了一大截,倒是让人颇为诟病的地面后路问题在李鸿章眼中其实这算不了什么——周边国家没有一个有这个实力进行海陆联合作战,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英法两国,而实际上法国在经历了德法战争之后估计也失去了这个能力,若是与英国发生战争那不是李鸿章妄自菲薄,他觉得根本没有半分胜算,而且英国人也不会费力不讨好的去打旅顺,干脆直接进逼北京更能达到目的。
“玉山,看看遣一得力人手去换掉德璀琳吧,这个大沽船坞不能老是修小泥坞,更不能一个比一个小,那老夫得之又有何用?!另外再遣一人前往旅顺,除了仔细勘验一下黄金山炮台的问题之外,也顺便把汉纳根召回来以备问询……”李鸿章最终打破沉默慢慢说道。
大沽船坞不能再交给总税务司的人来做了,随着定远舰等三舰的合同与德国厂商签订后,赫德的总税务司就算是自己的敌人了,日后北洋水师还要扩充更要购买战舰,除非是购买英国战舰否则赫德总是要跟自己作对的。赫德的野蝎大,他不仅要的是北洋水师的购舰合同,还想要北洋水师的兵权,就算朝廷能够容忍他,李鸿章却绝对不能——他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奋斗几十年才走到今天,深知自己所依仗的就是淮系的武力,没有了武力支持他跟别的疆臣没什么两样,朝廷想调他去哪个省就去哪个省,任人拿捏绝对不是李鸿章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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