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老淮军
“王兄弟,我这个妹夫不懂事瞎了眼睛,还请兄弟见谅……”杨瑾臣从腰间的荷包中抽出两张庄票肃容说道,说完便将两张庄票放在茶桌上推到王伯良一边。
王伯良见此一愣说道:“杨老哥这是做什么?莫非瞧不起兄弟?如李哥这般门差,于情于理收些辛苦钱怎么也不为过,况且李哥也是给兄弟帮了不少忙的……”
杨瑾臣摆摆手说道:“不瞒兄弟笑话,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夫察言观色是不错的好手,但这心却是有些贪了,门差收些辛苦钱倒也没什么,我托人将他弄进相府不指望他能够有多大出息,但求混口饭吃。不过各门各道都有自己的规矩,稍微逾越一下也无可厚非,若是贪心不足则凭空惹来灾祸……”
说到这里,杨瑾臣用手指轻轻敲敲庄票说道:“老哥我能够活到现在没别的本事就是‘知足’二字,有多大的肚皮就吃多少饭,这么多年有多少老兄弟就栽在了‘贪心’二字上,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他们这些门差外面顺带捞的也是看主子高低,王兄弟刚回国可能不太清楚这其中的门道给的多了情有可原,我这个傻妹夫难道不知道这中间的规矩?他就不觉得这一百多两银子烫手么?!”
“杨老哥……”王伯良刚刚开口便被杨瑾臣挥手打断:“兄弟,你要是认我这个老哥你就收回去,当然我这妹夫也不会吃亏,留给他三十两就足矣……”
王伯良看杨瑾臣说得认真便抱拳说道:“杨老哥真是实诚人,兄弟我算是服了!”
并非是王伯良贪图节省这些银子,他虽非富有百万但也绝不缺这一百多两银子,而是杨瑾臣这番作态让他更倾向于相信对方不至于让对方看扁自己。不过杨瑾臣如此做派也到让王伯良应证了自己对他的第一眼的感觉,这个家伙首先顾忌到的是自己的性命然后再想其他的,一营合计四个哨队,以杨瑾臣这样的资历居然只是个哨长,除非有人故意针对,那剩下来的只有老兵油子才可以解释的通。
王伯良不会因为杨瑾臣战场上怕死而看不起他,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视死如归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坚定之极的信念支撑,怕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就连王伯良也不能免俗——他也曾仔细深思过前世那支排除万难不怕牺牲的军队,答案便在“信念”二字上,正因为想通这些他也不指望自己日后执掌权柄之后能够率领那样一支无敌军队作战。
“杨老哥虽说没读过书,但也深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理,只是没有人会嫌银子多,只要不烫手的银子尽可取之……兄弟我在出洋这几年不说学问长进多少,但世面却是见了不少。老哥想必也知道泰西之地多中土的精巧之物,相国大人从长毛之乱开始便仿照泰西之法建了不少工厂,但这些工厂大多都是生产兵器,缺少百姓日常用度……兄弟有些门路也有些闲钱,老哥也知道日后兄弟当差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管这些,若是老哥不嫌弃可否帮兄弟一把?”
王伯良收回了桌上的庄票沉吟半晌对杨瑾臣说道,这也是他临时起意才想到的主意。他不可能总是靠出卖技术专利来完成自己的财富积累,不说会影响到这个时代的科技进程进而影响到历史进程,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技术专利尚处在“微利”层面——老李等一票人马搞洋务运动声势浩大,但很可惜是先天不足,不说洋务运动走到现在主要还在军火领域发展,就是工业水平也是极为有限,在国外他的“伯良式机枪”尚且还出好价钱甚至是为了维持专利费赔本,在国内就更让他感到前景悲观了。
王伯良需要财富,不仅仅是让他生活彻底无忧,而是基于他所要从事的事业也需要大量的金钱铺路。卖专利显然没办法达到他所需要的财富数量,唯一剩下的道路便只有走实业路线,以现在中国的连稚女敕都算不上的工业水平,市面上的民用工业品几乎都是出自国外,他不求将洋货赶出中国他也没有这个实力,只求从中间求得一杯羹便足以让他赚个盆满钵满。
不过即便走实业路线,王伯良依旧还是有所不足——他没有足够的根基和人脉,更没有可用之人。今天虽是第一次见到杨瑾臣,但王伯良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就算对方是个老兵油子又能怎么样?王伯良不是葛朗台,为了见李鸿章他可以甩手百多两银子当冤大头,更不要说事关自己今后事业发展前途的实业投入了,以对方的性格贪些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已是足够了。
杨瑾臣的个人身份地位低下但却是出身淮军故旧,只要不玩大的,一般人也犯不着跟他过不去而得罪李鸿章。杨瑾臣久居天津怎么也是个地头蛇,王伯良受限于自己的资金也不会将第一个实业项目开展的有多大规模,左右算来只要杨瑾臣不要废物到极点,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篓子。
“哦?”杨瑾臣听出王伯良的招揽之意,他不由的动心了——以前当个大头兵的时候他可没觉得那些洋货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倒是在天津这边定居下来,尤其是开了这间杂货铺之后,各种洋货玩意见多了才意识到洋货的“钱景”异常可观,只可惜像他这样的销售末端赚不了多少,大头都让洋行赚走了。如果能够直接生产一些洋货品种,杨瑾臣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绝对赚钱的买卖。
杨瑾臣颇感兴趣的问道:“老弟有什么路数?”
“杨老哥,兄弟我出洋多年也有些门道进一些生产所需的机器,也多少攒下了一些家底,虽然不多但开家小工厂却是足够了……现下洋货的种类也不少,兄弟比较看重的无非是织布、缫丝还有诸如洋火这些东西,布匹和洋火都是老百姓居家过日子所需所以不愁卖不出去,而缫丝就稍微复杂了些,咱们可以从南方倒腾蚕茧运到天津来用机器缫丝,在泰西只要质量好这价格更是好商量……”
王伯良把自己的计划稍微简单描述了一番,在他眼中这个时代遍地都是钱,只要有个靠得住的靠山,他想发家致富易如反掌。当然大钱发大财,小钱自然也有小钱的运作方式,王伯良不会傻到毫无保留的信任杨瑾臣,他只需拿出一部分钱财开个小工厂,一来有个稳妥的收入支持他目前的发展,二来也是需要时间来考验杨瑾臣的人品,顺便等待发掘新的人才为他所用——他的最佳目标自然是那些尚在美国快乐生活尚且不知自身处境危机的同学们,他自然希望他的同学们能够完成大学学业回到中国走正常的道路,但也要做好万全之策以备最坏的境况发生。
杨瑾臣听后反倒是皱了皱眉头说道:“兄弟说的这些老哥我也多少知晓些,毕竟平常贩卖或是给相府进货中有不少,不过想来这些洋货也不是这么好折腾的。别的尚且不说,单单就是开工厂的本钱就不是一笔小数,说来不怕兄弟笑话,老哥靠着相府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年也稍微攒下了点家底,但要说开工厂却是大大不足的……”
王伯良笑着摆摆手说道:“本钱问题老哥不用操心,这些小弟都代为处理,无论是向洋人购买机器还是所需洋人技工,这对小弟而言也都不是什么麻烦事。老哥需要做的是找块合适的地方建设厂房,还有便是招收一些头脑灵活些的百姓,到时候等机器什么都装好了,让这些人跟着洋人技师一点一点学,老哥则负责这厂子的一切……话说兄弟我心思不在这上面,可是要不做些赚钱的买卖日后怕是自己遇上点麻烦也不好办。这厂子一开始也不需要多大,我先出一万两而老哥则是要把这些事情折腾起来,到时候干赔了兄弟我一人担着,赚了咱们三七分,怎么样?!”
杨瑾臣听后沉思片刻,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本钱对方出风险对方担,自己只是帮着跑前忙后管理厂子看家,再说王伯良给的好处已是大大的超出他的想象。原本他还想着若是王伯良想出的法子靠谱点,他拿出三四千两银子来凑个份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现在对方出本金还三七开,这就大大超出他的预想了。说起来还是财帛动人心,杨瑾臣又不是跟银子有仇凭什么有好处不拿?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他挺动心的……
“那老弟到底想干哪一行呢?”
王伯良手指轻敲桌面说道:“无论是布匹、洋火还是缫丝,这些都离不开原料。布匹需要棉纱,洋火需要火药,缫丝需要蚕茧……以小弟之见,若说省事当属洋火,天津机器局就生产火药,这种火药虽不能直接用于洋火但至少我们可以就近走走门路采购原料,不过洋火的生产首要安全;次者为缫丝,所需机械设备最为简单,麻烦之处在于要从采购蚕茧并且要保证货源稳定,再者产出的生丝肯定是要卖于洋人的,这收购价怕是要捏在洋人手中;至于织布所需设备比较贵,所需原料棉纱也是要向洋商进口,不过因为卖给老百姓,这个销路相对要简单一些……”
“缫丝啊……”杨瑾臣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声:“这个用机器缫丝老哥我曾经在上海洋人开的一家工厂里见过,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只不过后来听说那家丝厂好像没过几年都倒了……”
“呃?!”王伯良听后一愣说到:“南方肯定是有用机器缫丝的工厂,不过经营好坏小弟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在泰西时曾在洋人的报纸上看到过这方面的报道,好像这缫丝还是挺强手啊!洋人都是从我们这里买去蚕茧运到他们那里用机器缫丝,出来的生丝品质远比我们这里的土丝要好,卖的的价格更是高出不少……小弟还曾打听过这缫丝用的丝车就算运到我们这里,每台也不过一百多两,只要我们这里有熟悉缫丝的人就可以开厂了……”
这缫丝和织布可是王伯良最为看好的两样实业,也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尤其是他在美国有几个专利是专门对纺纱织布设备进行的改进而获得的,至于缫丝则是在他苦学法语时读到的法文报纸得到的启发。相比之下,他曾经在法文报纸上读到的缫丝和查找的一些相关资料得知一担茧也不过就是五六十两银子,但是用机器缫丝后至少一担能够卖到近四百两,一担丝和一担茧之间的关系他不清楚,不过想来茧变成丝怎么也要多些,前后八倍的差距曾经让他心动很久。若非身在国外他早就想在这上面捞一笔了,没成想这刚提出来的设想就直接被大字不识一个的杨瑾臣给打击了……
“这洋人的厂子怎么关门的老哥不太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长毛闹得这么凶,而那个时候除了少数地方之外看见洋人都是稀奇的很,估计也没有什么人敢去洋人那里做工,要是现在开这样的厂子也会倒……”杨瑾臣笑了笑:“老弟可能不知道,老哥我年轻还没当兵的时候就在老家种桑养蚕以贴补家用,若是没有这份外财怕是连婆娘都领不进门的……”
“哦?”从杨瑾臣的话里王伯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不是不看好这行,只是回忆而已,当下便松了口气:“刚才老哥可是吓了我一跳,小弟还以为这个买卖做不成呢!若要说起最划算的买卖小弟还是更中意缫丝,主要还是小弟这里本钱还没这么多,开个缫丝厂还是有把握的,若是运营得当有个两三年就可扩张起来,虽不能说大富大贵但一年下来几万两银子还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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