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王伯良只守着“工资”过日子,哪怕周盛传不降他的薪俸他也是养不起这些亲兵的,关键是他来钱的门路在其他人眼中简直就是怪物级别的。在杨瑾臣的张罗下一家机器缫丝厂正紧锣密鼓的在美租界组建,现在厂房都已经快要盖到房顶了,再有一个月缫丝机器就会运抵到岸,至于从安徽招募的有缫丝经验的工人早就已经到位。他们已经在杨瑾臣的安排下,由一个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招来的有过机器缫丝经验的技工正指导他们如何操作缫丝机器,这台缫丝机器也是从上海淘来的旧货。一切顺利的话,今年肯定是能够进行试生产,明年就会正式生产,到时候以蚕茧和生丝之间的差价与机器对人工缫丝的优势,一旦正式生产那就是银子滚滚而来也不是什么夸张的景象。
不过看到杨瑾臣眉飞色舞的憧憬机器缫丝带来巨额财富之时冒出了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胡光墉,这却让王伯良心中是一阵狂跳,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前世看过某部电视剧还真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当然若是得知这位胡光墉字雪岩,这家伙的名气可就不得了了。李鸿章有个著名的死对头便是现在还远在西北的左宗棠,如果说盛宣怀是李鸿章的钱袋子,那么左宗棠的钱袋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胡雪岩。不知是左宗棠视野不够开阔还是他的人品有问题,他手下的人才远远比不上李鸿章,盛宣怀是厉害但在李鸿章靛系中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而胡雪岩可是左宗棠在经济方面唯一的选择,至少如果胡雪岩出了什么问题,那左宗棠绝对是个瘸腿货。
王伯良可记得很清楚,胡雪岩就是在生丝生意上与洋商对赌失败而败家,这还是他前世在电视上看过胡雪岩的电视剧才知道的,虽说电视剧这玩意有些不太靠谱,但在主角生死攸关之事应该不会犯什么重大错误。胡雪岩在后世名声甚大几乎就是中国商人所推崇的典范,不过王伯良对他只能说是感觉一般,只是现在他可要为忽视胡雪岩而付出代价了——他建缫丝厂的时候可没想着胡雪岩的问题,胡雪岩出事与清法战争有着很深的关联,这也就意味着最近这两三年生丝价格会因为胡雪岩的命运而发生重大变化。
对于生丝的贸易情况王伯良无疑是非常陌生的,只知道日本在全力发展生丝产业,尤其是机器缫丝工业化生产的规模一直都在快速扩大,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就已经关注过这个方面的内容。虽然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胡雪岩这档子事,但却不足以吓倒他,生丝的贸易一直都很可观,要不然日本也不会全力发展生丝贸易了。因为对同样处在初级工业阶段的日本而言,生丝几乎就是他们外汇最重要的来源这是王伯良绝对不会记错的,纵然有短暂的价格波动也只会对那些本钱少的商户有影响,他手里握着几十万美元根本就不怕这个,况且无烟火药以及马上就要到来的新式枪械变革所带来的专利收益,他也用不着心慌。
“要不要来一脚?”王伯良心中自问了一句。
虽然前世看的是电视剧,但是王伯良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这几个月归国后的生活更是让他时常反思警醒,电视剧里面的那些情节可信可不信,不过有一点可是非常清楚的——能够让胡雪岩这等人物倒下的事件绝非儿戏,更何况背后隐隐约约有着盛宣怀的身影,这就意味着老李和老左的斗争很可能会把战场摆在胡雪岩与洋商对赌生丝贸易上。如果说他先前还对李鸿章的个人操守有着最起码的信任,但是这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了,而对盛宣怀他更是没有半点好感还不如胡雪岩,以他对老李的认知搞不好胡雪岩就是这个老家伙亲自出手干掉的。
“老李就从来没想过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么?甲午战争中人人欲除李鸿章而后快看来不是没有来由的,这老家伙真是坏事做绝,到时候不要说有人出来帮他一把,都恨不得往他的脑袋上再扔一块石头好让他真的万劫不复……”王伯良只是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后世一些情况外加对老李的认识,心中不免暗自嘀咕。
像胡雪岩这样的人虽然也不算怎么样,但人家好歹现在在生丝价格上与洋商斗得正要紧,类似这样的商人别说不能落井下石,更应该说服朝廷站在胡雪岩一边抢过生丝交易权才是正理。毕竟生丝是清国外汇的重要来源之一,在日本尚长起来之前,清国的生丝绝对有左右国际市场的能力,胡雪岩想要夺回生丝定价权几乎就是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
在这个问题上王伯良毕竟不是学经济出身,更不是对近代史有研究的爱好者,他可不知道胡雪岩的商业帝国崩塌的大背景——胡雪岩的买卖可不只是生丝,而他最先崩溃的节点则是更要命的钱庄,放在后世那就是银行,银行尤其是有着广泛声誉和影响力的银行一旦倒塌所引发的后果绝不是一个商人破产了事这么简单,他会带动其余钱庄以及向这些钱庄存贷的商户百姓一起步入深渊,换个词便是“金融危机”。
王伯良只是叮嘱杨瑾臣平时多打探一下胡雪岩的消息,包括他早年的事情——后世的电视剧名字就叫《胡雪岩》,主角自然是胡雪岩,整个电视剧除了最后结尾是胡雪岩倒台之外,其余的都是带着主角光环。作为一个后世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王伯良最痛恨的便是贪官和奸商,偏偏胡雪岩和盛宣怀这两样都占上了,他对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厌恶,不过一来胡雪岩敢跟洋商进行商战,在这个时代可是绝无仅有的,另外一个就更直接了——胡雪岩几乎就是生丝行业的老大,他倒台也会牵连到王伯良这艘小船的买卖,他还指望这家缫丝工厂赚大钱呢,可不想刚一开张就面临赔本的局面。
王伯良要获得胡雪岩的第一手资料,什么传闻轶事这些不靠谱的东西他没兴趣知道,他只需要那些实打实的干货,他打算全面评估一下胡雪岩,如果合适的话他打算在这件事上打算一番——抛开胡雪岩的对手太多太强之外,王伯良可是一心要上老李的船,话说他可是胡雪岩天生的死敌,涉及阵营的问题他不能不慎重,李商隐那个二五仔已经挂在那里当榜样都有一千多年了,他可不想有同样的命运。
王伯良正琢磨着如何发大财的时候,留美幼童谭耀勋和容揆则已经在上海上岸归国,不过作为剪辫子这样惊世骇俗事件的当事人,他们两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们在被上海道台直接将他们两人关在道台衙门后面早已荒废十年的求知书院,三天后这两个倒霉的家伙被一队兵勇押送前往天津的客轮,在天津他们将会面临朝廷对他们的最终处理决定。
在得到谭耀勋和容揆的具体消息后,王伯良也就不着急前往小站盛军军营赴任了,他先是求见李鸿章希望自己能够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同学归来,在获得老李的点头后也不忘给周盛传写了封信交代了一下自己暂不去赴任的缘由。对于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王伯良也是无语的很,自己是后世穿越而来,无论在各个方面都远胜于他的同学,其实就连他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也是非常迷恋在美国的学习生活的,不过他却更有使命感也非常清楚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困难。这两个傻小子恐怕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剪辫行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在想自己是无可指摘的,却不曾想他们一百多个人身上都打着“留美幼童”的标签,这两个人犯事差点连累在美国的一百多同学完不成学业。
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看着海河中过往的各色船只,这种景象王伯良并非是第一次所见,但每一次到海河都会有些愣神——后世这条河早就没有了航运功能,河上过往的船只也少得可怜几近于无,偶尔经过一两艘船还是旅游观光船,王伯良前世的在天津的时候就坐过。后世奠津早就发展成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城市面貌与现在相差一天一地,就算有小洋楼在此刻也还没有建起来,所以他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只剩下这条海河,正因为有这样横跨一百三十年的记忆,这才让他在每一次站在海河边上的时候都感到心神恍惚,人说沧海桑田大概也就是这个感觉了。
“大人,看那几个人是不是就是大人要等的?”赵国琦轻轻拽了拽正在走神的王伯良袖子低声说道。
王伯良收起了文人一般的思绪,现在可不是感叹的时候,要感叹也是后人来想他。他顺着赵国琦指点的位置看去,两个身穿旧西装的少年却带着瓜皮帽不伦不类的在客轮上人群中显得各位惹眼,而他们两人的旁边有几个兵勇模样的家伙。王伯良一看就知道是容揆和谭耀勋这两个傻小子,他们现在的身份几乎跟罪犯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连从上海到天津坐船还要有人押送,可见这两个家伙有多狼狈。
等这两个倒霉蛋从船上走下,王伯良也向前走了两步,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给了谭耀勋一个熊抱。这不仅让谭耀勋沮丧的面容立刻变成呲牙咧嘴的形象,也让周围的人投来一片异样的目光,王伯良却没想这么多,同样也把容揆的脸色变成谭耀勋一般,拍拍这两个家伙的肩膀说道:“别的先不说,这一路平安回来就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紧接着王伯良就与前来负责押送两人的官吏进行文书方面的交接,虽说李鸿章对这两个胆敢剪辫子的留美幼童十分不待见,但王伯良还是请求去负责交接此事,老李也念在他们同学一场的情分上允了他这份差事。这两个倒霉蛋也算是有过蹲班房的记录了,不过这一路上也没被亏待着,毕德格临回国之前曾委托美国驻沪领事馆出面维护这两名犯错的留美幼童,上海道台也没怎么难为他们,关了三天等到船票立刻送他们两人北上。王伯良还特意找了辆马车将他们送到附近一处客栈,让这两个家伙好好洗个澡休整一番换上长衫,除了没有辫子之外,这两人看上去也就跟寻常少年没什么两样了。
“当初我刚回国在面见李中堂的时候才知道你们两人的事情,不过我却直接向李中堂建议召回你们二人……”王伯良非常直率的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酗为什么这么做?推切尔牧师当时还对我们说希望我们不要在中途逃走,在国内等一年你便资助我们回美利坚合众国完成学业的……”谭耀勋有些气愤的说道。
王伯良点点头不屑的笑着说道:“为什么?!两位大英雄!虔诚的基督教徒!你们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朝廷因为你们的行为已经在讨论撤回所有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官派留学生?!你们自己是痛快了,有没有想到你们的同学?”
“那你也不能火上浇油建议李中堂把我们给押回来啊!”谭耀勋埋怨的说道。
“你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不揍你们一顿已经算是我很宽宏大度了!你以为我不说话你们就不会被押回来么?你以为我是谁啊?有说服中堂大人的分量?我告诉你们,别看你们在洋人眼里是天才,其实回到国内什么都不是!我之所以这么建议中堂大人,就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分量,你们图一时痛快剪了辫子这就是叛国,虽说不可能砍了你们的脑袋只是训诫,但是犯了这样的大忌你们还想能够留在美利坚合众国完成大学学业?那简直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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