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良与胡雪岩的会谈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看胡雪岩的模样估计自己应该是得手了。只是胡雪岩倒台内情非常复杂,王伯良也只能看清楚一星半点加以推测,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胡雪岩的倒台绝不是他自己一个人事情,牵连实在是太过广泛,经济危机也不限于上海一地,钱庄倒台势必会影响到北方,王伯良发展产业也是需要用钱的,不然他拿什么来以小博大快速扩充缫丝工厂?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工厂刚建好就面临经济危机,生丝出口固然利润降低些也没什么,但要是遇到钱庄催债那可就是个麻烦事了。
“就算大清与法兰西打起来,对于你我这样的人而言也是无足轻重的,这是左帅和李中堂应该惦念的事情。不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法兰西能够在陆地上打赢大清,但是它有海军军舰可以直接攻击沿海城市,就算到时候不攻击上海但只要有这个可能,钱庄之类怕是闻风而动,市面上必然是要乱局丛生的……在下送胡先生一言,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生丝价格靠囤积居奇是没有什么出路的,提高生丝品质才是正途,当然也可以如同以往那样少量囤积让市价稳定一下,而钱庄方面可谓是先生的一处软肋,这几年要谨小慎微些才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钱庄正常了才行……”
胡雪岩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诚恳的说道:“胡某受教了!若非今日得见先生,胡某怕是要一条路走到黑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且可宽心胡某回去后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胡先生,内忧外患望您多加小心,你为左帅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人情这东西不过是用一点少一点,若是全都指望左帅怕您也会有不测之灾。伯良虽过左帅,然左帅已年近七十寻常想来亦是油尽灯枯之时,天下间能人不少却无法保全您甚至天生就是您的对头,细观之也唯有中堂大人可以庇护您,这事无论您如何去想还需早作打算……”
胡雪岩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拱手说道:“先生金玉良言,胡某记下了……外面那位就是先生的合伙人吧?胡某回去之后就与他联系,别的不说先生所设缫丝厂绝对用不着担心没有蚕茧可用,缫出白丝尽可由胡某承销绝不让先生吃亏……”
王伯良也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那伯良谢谢先生了!人人都道这是太平年景,伯良却不这么看,在伯良看来这正是乱世之前的平静罢了。坦率的说你我不过是这乱世中挣扎活下去的小虫子而已,上面的风雨雷霆传到咱们这里便是灭顶之灾……伯良无礼贬损先生,望先生不必挂怀!”
胡雪岩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便笑着说道:“先生之言如雷霆在耳,良药苦口这个道理胡某还是懂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生后会有期了!”
“胡先生一路走好!”王伯良将胡雪岩送到门口挥手告别,眼见胡雪岩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中后有些怅然若失稻了口气。
站在旁边的杨瑾臣看着一脸萧索表情的王伯良就感到非常奇怪,本来胡雪岩出屋的时候还跟他非常和善的打了个招呼,他心想关于低价买入蚕茧缫丝然后让胡雪岩收购的事情已经办成了,现在看王伯良这个表情,似乎两人谈得不怎么样啊,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老弟,是不是胡光墉不肯合作?”
王伯良转回身来笑着摇摇头说道:“老哥,这件事基本上已经说定了,胡光墉虽言到底给咱们怎样的优惠,但是我们收购蚕茧和卖出白丝肯定是要优于市面上的价格。不过有件事小弟还要与老哥商量一番……”
杨瑾臣一听王伯良居然真的空手套白狼与胡雪岩达成合作关系,这确实把他吓一跳,他可不是王伯良,更不是第一次见胡雪岩,这段时间里胡雪岩虽然对他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杨瑾臣能够感觉的出来胡雪岩根本看不起自己。不过即便胡雪岩给杨瑾臣摆脸色,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拔根汗毛都比自己的腰粗,就是这么一个让他仰望的巨商居然被王伯良没有付出一两银子便搞定了,就算蚕茧收购价和蚕丝出售价与市面一般,只要胡雪岩承诺买卖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老弟,哥哥我真是服了你了!”杨瑾臣笑着拍了拍王伯良的肩膀:“以前老哥想但简单了,老弟在军营里你是不知道工厂里已经安装好的缫丝机器一转起来缫丝那个快,缫出来的丝品质是没的说,不过老哥从来没想到这缫丝太快也是个麻烦事,暂且不说胡光墉能在蚕茧上便宜多少,只要能够足够那些机器用的老哥就阿弥陀佛了……”
机器缫丝厂的事情一直都是杨瑾臣来办的,王伯良这边最多是叔叔王道平去过几次解决蒸汽机方面的问题,话说他这个真正的大老板对自己的第一家工厂几乎就是甩手了。所有进度要不是杨瑾臣知会他一声他都不知道,尤其是最近这个月杨瑾臣忙着与胡雪岩联络去厂子的次数明显减少,而王伯良又窝在小站军营里,杨瑾臣又不会写信只能找人代写,这转了道手的消息对王伯良而言更加失真。
“老哥,小弟思量过一番,这缫丝工厂最终的命根还是在蚕茧上,缫出来的生丝只要品质有保证就根本不愁卖不出去,而要是没有蚕茧就等于要了咱们厂子的命。胡光墉固然答应为工厂提供足够的蚕茧以供缫丝之用,论蚕茧品质显然以南方江浙蚕茧出丝品质最佳,不过小弟我依旧想在直隶周边等地发展种桑养蚕以供自用。一来小弟不想自己的厂子被别人捏着要害,胡光墉说到底还是左湘阴的人,虽说左湘阴已经快七十理应没有几天了,但难保中间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万事还是留一手的好;二来在直隶这边大力发展种桑养蚕除了能够帮助咱们免除蚕茧授人以柄之外,更可以有利于当地百姓生计,往大里说是为中堂他老人家分忧解难,往小里言亦可惠及一方百姓,咱们固然会少赚点,但这名声不是随便哪个商人都能有的……”
杨瑾臣听后一拍手笑着说道:“老弟,这你可把哥哥给看扁了!少赚点不算啥,唱书的不是说‘古有孟尝君门客买仁义’的说法么?再多的银子也买不了自己的脑袋,老弟这是明哲保身之道,这个道理老哥知道!”
“孟尝君财大气粗,他的门客冯谖(音同‘宣’)把债券给烧了,他也不在乎这个咱们比不了,等咱们发大财了再说。不过一理通百事明,有些大事咱们做不了小事还是可以做做看的,这个胡光墉虽然不怎么样但他的胡庆余堂还是有些门道的,想想康熙年间就有同仁堂了,这胡庆余堂才多少年便已经能够与同仁堂南北呼应,胡光墉一边从胡庆余堂捞取善人的名声,又一边从中发大财,这一手确实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咱们不玩这个虚的,直隶这些年水旱轮着来,百姓可谓是苦不堪言,咱们这么做除了免除后顾之忧之外更可以给百姓些实惠,少赚些算不得什么……”
杨瑾臣笑着说道:“只要有了胡光墉这条线,在直隶周边慢慢发展种桑养蚕也便有了回旋的余地,日后没了胡光墉咱们也不至于抓瞎……”
“缫丝厂不过才是咱们的第一步而已,等后面还有机器纺纱织布厂,想来北方种棉花总比种桑养蚕更合适些……只要咱们用机器缫丝发了大财后面肯定有人会效仿,到时候咱们就换成纺纱织布,这跟着洋人在大清做洋货的买卖不仅有赚头,可选的路数也多得很,先走一步吃肉,后面跟上来的就喝咱们剩下道……”王伯良笑着说道。
“老弟不愧是出过洋的人,眼界就是宽泛,老哥遇上你真是福气!”杨瑾臣眉开眼笑的说道。
王伯良想了想后说道:“老哥,本来做买卖有拆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小弟预计几年咱们大清会与洋人有冲突,这要是真的有兵祸之灾必然会牵扯到市面上。老哥执掌生意上的事情,小弟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这今明两年不管是与钱庄、洋行还是同业之间的借贷可以宽些,但是后年开始不管与谁借贷都要慎之又慎,虽说钱庄之类与咱们的生意往来不太相干,如若市面行情不好必然连累自身,老哥要慎之又慎!”
做生意只要不亏必然会有余钱,王伯良的野心不小根本不会做小本买卖,况且他也有比较充裕的资金在商业方面进行开拓,在他眼中目前的中国他的资本还无法涉足重工业方面,但是在轻工业方面也足够空间让他施展拳脚,这个机器缫丝工厂不过是一个开端罢了。与那些只是对机器工业的有些模糊看法的人不同,王伯良根本就不担心机器工业会倒退回手工小作坊,在缫丝工厂上他两三年内便打算扩充到上千台丝车,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洋商自己也没有这么大魄力。
王伯良发展商业的同时必然会产生巨额利润,哪怕没有同业借贷,这些利润也不会放在自家里发霉,怎么也要存入钱庄或是洋人开设的银行。不过他并不能肯定那场由于胡雪岩名下的阜康钱庄关门引发的金融危机还会不会发生,毕竟胡雪岩树大招风,“倒左先倒胡”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胡雪岩的产业这么大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历史上就算是打垮胡雪岩的盛宣怀也是因为这场金融危机而元气大伤,把银子存入钱庄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杨瑾臣听后眉头紧皱:“与洋人会有兵祸?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老弟哪里来的消息?中堂他老人家如何看?”
“这不过是小弟根据洋人报纸上的消息猜测而来,并非肯定发生的事情,小弟也曾与中堂他老人家说过要早作打算……不过大哥还需宽心,与咱们发生冲突的是法兰西人,他们十年前被同是欧洲列强的德意志国给打垮过一次,连自己的皇帝都做了俘虏早就元气大伤,要说法兰西打进大清那是不大可能,最主要的矛盾地方还是在越南,而法兰西人的炮舰最多到上海不可能到北方来……”
“老弟,不是哥哥说你,这种事情可不要瞎猜,自己人听了倒没什么,就怕有些多嘴之人会对老弟不利!老哥没读过书也知道你们读书人多有掐指一算的本事,只是这个消息老弟有多少把握?虽说按老弟所算北方无战事,但是洋人的炮舰一旦到了上海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市面上必然会变得极为糟糕,南方的那些大钱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北方钱庄也跑不了,要是真的会出这种事情,那咱们的银子放在钱庄里可就不稳当了……”
眼见缫丝厂已经有少量丝车开始投入生产,后面跟着还会有更多的丝车投入生产,这要是真的发生清国与洋人的战争,那对缫丝厂可就是个大麻烦。现在的杨瑾臣可不能像几个月前那样见势不妙也可以月兑身,自己的棺材本大半都压在这个厂子上了,若是赔了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也正是因为这家工厂,使得他的命运已经彻底跟王伯良绑在一起,他为了自己也必须要多考虑王伯良。
这篇小说不错推荐先看到这里加收藏看完了发表些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