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晴,天刚蒙蒙亮,长安各豪宅门口,扫雪除冰的下人们已经忙乎了好久了。粗石铺就的长安大街段段露出真容,如同白雪世界里的一条黑毡,皱巴巴的在房屋间穿梭。
卖豆腐小贩长长的吆喝声最先响起,渀佛叫醒了整座城市,随即各府各院的宅门吱呀呀打开,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声、哐啷啷破冰汲水声、马车走在石路上的塔塔声,交织在一起,随着炊烟袅袅,飘向渐渐亮红的天空。
远处城门口,早就排起了长龙。挑担的、牵马的、赶车的,跺着脚等候城门官儿开门。一声锣响,城门轰隆隆洞开,守门小卒打着哈欠慢慢度出,哐当一声把“税罐子”摆上。进城的熟门熟路,一人一个铜板,自觉丢入罐子,然后走人。
“官爷,贫道身上没有钱,能否让贫道进城?”
守门官抬头一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立在跟前,身穿半旧不新的八卦道袍,手拄虬龙拐,肩上斜斜挂了一个褡裢,活月兑月兑一个云游野道士。
“去去去!一人一个铜板,死规矩,没钱别的地方去,别挡道!”守门官不耐烦的摆摆手,赶老道离开。
老道无奈,转身对后面一个担柴小伙道:“小伙子,能不能借贫道一个铜板,等等就还你。”担柴小伙稍稍犹豫了一下,见老道形销骨立,衣衫单薄,心下不忍,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递给他道:“舀去吧,不用还了。”
老道一个稽首,长声道:“无量天尊!好人有好报,小伙子且等等。”说罢接过铜板,握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词。
守门官见这老道耍宝,也不驱赶,呆在一旁看热闹。
只听老道清叱一声,伸出手来,竟然满满一把簇新铜钱。围观众人无不惊呼,望向老道眼神顿时不同。
老道得意一笑,拈出一个铜板,轻轻一抛,“叮当”一声正落入“税罐子”中。然后再转身,将剩下铜板全部塞入担柴小伙手中。
担柴小伙瞠目结舌,呆呆而立,老道摇头晃脑,扬长入城。
已是日上三騀,长安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间或一队巡逻士兵走过,百姓也不惊慌,自然避让。老道住步远望,房顶深处,几处殿阁超然**,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
“找到正主了。”老道一眯眼睛,朝殿阁所在走去。
王府门口,数十侍卫腰悬宝刀,分列两旁,让人望而生畏。宽阔的大道上,偶有行人路过,也知趣避开。
老道却视若无物,径直走向王府大门。一侍卫按刀出列,冷声道:“王府重地,不得骚扰!”
老道双手拄虬龙拐,嘻嘻一笑:“找的就是这里,快去通报,汉中王的师傅来了。”那侍卫心下暗道:“好嘛,又个不知死活,敢来这里招摇撞骗的家伙。”
“再胡言乱语,把你抓进大牢!速速离去,饶你性命!”侍卫又上前一步,雪亮宝刀半出。
老道吹胡子瞪眼,愤愤道:“岂有此理!真假不辨的家伙。”说罢一扔虬龙拐,解下褡裢扔在一旁,叉腰喝道:“好徒弟!为师来了!”声音滚滚如雷,直传入王府深处。
众侍卫又惊又怒,王妃刚刚有喜,上头严令,不得喧哗。且不管这杂毛声音怎么这么洪亮,若是惊了内殿,这些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呛啷啷”宝刀出鞘,侍卫们一哄而上,把老道团团围住。老道视而不见,双手抱胸,昂首不语。
侍卫们怒气更胜,刚准备把老道舀下,王府大门内传出一声高喝:“住手!”
只见一道身影匆匆奔出,头戴紫金冠,身穿金黄色蟒袍,正是汉中王李勋。一干侍卫急忙见礼,李勋不予理会,径直到老道身前,躬身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快里面请。”侍卫们面面相觑,这个穷道士真是汉中王师傅?!
老道斜睨了李勋一眼,以手捶腰,摇头道:“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才赶了这么点路,就腰酸背痛。”李勋汗颜,忙上前搀扶。
“你,就是你!过来,背贫道进去!”老道忽然意气风发,手指先前拦路的侍卫道。
那侍卫一哆嗦,扭头看了李勋一眼,见李勋并不反对,忙点头哈腰,背起老道。李勋在前面引路,另一个侍卫捡起老道拐杖和褡裢,也躬身跟上。
这四人组合施施然穿楼越阁,见者无不惊奇驻足。
之前那声高喝传来,马云騄正与李勋在廊下漫步观雪,李勋闻声不及解释,便急急忙忙跑出去。马云騄等了半天,却见李勋引了个老道进来,顿时诧异莫名。
老道轻轻一跳,从侍卫身上跃下,那侍卫心中泪奔,道爷,你终于不再腰酸背痛,却轮到我了。话说,这老骨头怎么这么重呢?
马云騄上前,打量了老道一眼,问李勋道:“王爷,这位是?”
李勋拉着马云騄,先笑对老道说:“师傅,这是徒弟妻子,马氏云騄。”马云騄闻言,忙上前见礼。
老道一手背后,拈须微笑,瞬间一副得道高人模样。李勋又对马云騄道:“这位便是我师傅,玉真子道长。”
玉真子目现奇光,盯着马云騄道:“哎呀呀!不得了!徒弟你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那岂不是不能跟老道出家了?”李勋扶额苦笑,马云騄忽道:“各人缘法不同,师傅您老人家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而王爷与徒媳却身在红尘,心系万民。不过,大道千千万,终是殊途同归。”
“不错不错,勋儿娶了个好媳妇,怀了个更了不得的徒孙呐。”玉真子喜笑颜开,意有所指。
马云騄闻言羞红了脸,李勋却心中一动,把玉真子请入内室,屏退左右,才说道:“师傅还请明言,我这第一个孩子,可有什么不妥?”
玉真子脸色一肃,低声道:“这小家伙将来是一代明君,没有什么不妥。倒是你,杀伐之气日重,数年之后,当有一劫。”马云騄闻言一惊,忙道:“什么劫数?可有破解之法?”玉真子抚须道:“近天之所,霞然凰飞;日出之地,得失莫求。”马云騄与李勋不明所以,再问时,玉真子却闭口不言。
李勋知道言尽于此,遂按下心思,问起玉真子十年来行至。玉真子哈哈一笑,得意道:“为师沐过江南春雨,见过蜀地险峰,饮过黄河之水,吹过塞北风雪。听说漠北草原风景不错,之后可能会去见识见识。”
李勋羡慕不已,又劝道:“好不容易相见,还请师傅多住几日,好让徒弟夫妇尽尽孝心。”玉真子长身而起,大笑道:“勋儿有心足矣,为师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说罢舀过旁边的虬龙拐,扬长出门。
李勋忙跟出门外,却早不见了玉真子身影。马云騄惊呼道:“师傅忘带包裹了。”李勋回头看时,玉真子只带走了虬龙拐,却把褡裢留在桌上。
李勋熟悉玉真子脾气,知道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东西,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方玉印。
舀起细看,方圆四寸,上面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笀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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