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贾敏自应承了王氏,便不断思量,将京城里头年界弱冠还未娶妻的青年才俊、王孙公子几乎打听了个遍,总算是挑出了三户人家。林如海不管这些,也懒怠问,这位侄女前世可是进了宫的。这么一想还觉得有些膈应,又觉得到底是君祁的身份占了先机,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了。因此三日后在别院见面时,林如海脸上便带了几分神色,倒是让君祁看着新鲜的很。
君祁才把人遣退,便问道,“我何时给你气受了,这才进来就给我脸色看?”
林如海很是气恼,心里所想种种,哪里能让君祁知晓,因此便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独自生闷气。
君祁见他这样,心里暗道了不得,总算是不再拿他当皇帝看了,这小性子使的,连理都不理他了。这样倒也好,总归比恭恭敬敬的向他请罪来的好。只是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啊,还得放□段来哄,“竟是这样孩子气,若是有谁得罪了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如何?别一味的闷在心里,肝火太旺对身体可是不好。”
林如海心想还不是你个老色鬼,多大岁数了还要纳新人,却是忘了身为皇帝,哪一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挑着年轻貌美的来宠幸。只是这话必定不能说的,因此便换了话头,“不过微末小事,何足挂齿。倒是如今甄家一事,您打算的如何了?”
君祁见他肯说话了,也不一味纠缠前事,“甄家这事还真不好办。若是只有你给我看的那些也就罢了,你可还记得上回给我看的高丽文书信?”
林如海如何能忘,若不是那一回,他们之间怕是再不能有如今这样的瓜葛,再理不清了。
君祁接着说道,“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着的,跟他们联系的竟不是高丽,而是百济国。听闻高丽一直有意收复百济和新罗,如今百济和新罗怕是联手想要借我朝之势除去高丽这个心月复大患。”
林如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若果真如此简单,他们年年都要向朝廷进贡的,趁着合适的时机主动求救不就行了,何必如此麻烦的搭上甄家。且到底如今您才是皇帝,那甄家满朝上下都知道是太上皇的人,找他们做什么。甄家与他们搭上的时间应当也不短了,还特意寻了高丽所创文字来通信,恐怕不仅仅是嫁祸那么简单。只是不知您可还记得百济的国姓为何?”
君祁灵光一下,拍着自己的脑袋说,“竟是忘了这茬,可不就是姓甄。只是本朝甄家如何起势想必你也知道,当年也是跟着老祖宗南征北战,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后来又有上一辈家主做了老爷子的伴读,因此愈发亲近,及至本朝,族中之人为官者甚多。又为着甄贵妃生了三皇子,隐隐的也起了不小的心思。若是他们早与百济有了往来抑或是出于百济皇族,竟是百年之前便有了筹划不曾?”
林如海一时也无话可说,若果这如此,这百济的心也太大了些,也太能忍了。只若不是,甄家尽可以跟定太上皇,按太上皇的意思可不就想让眼前这位早日退下来,将皇位传给三皇子。三岁小儿可比三十几岁的儿子容易掌控,更合太上皇的心意。
君祁沉默良久,忽的起身,“算了,回头再仔细琢磨,现下脑袋都晕了,横竖也想不出什么了。你说当日怎么就不是老六接了这烂摊子?”
林如海不语,当日谁不是上赶着想要坐上这位子,若非如此也不会闹出老千岁的事儿来了。现在被这一团乱麻搅得心烦就说这样的话,真真是脸皮厚。
君祁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不指望他能回答,顺手抓着如海走过去,把他按在炕上坐下。“来,许久不动笔了,你既送了副画给我,我今日便回礼。”
林如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刚想起身问清楚,又被君祁喝住,“唉唉唉,坐那儿别动,等我画完了你再起来,且等了这一刻吧。我可没你的本事,想想便能画出来。”
林如海这才明白过来,只是一想到那幅画,又有些不自在。画上的,是他印象中第一眼见到的安清。当时他被一个小厮叫住,说是他家主人听了酒楼中的言谈,深觉有理,有心结交。当年的林如海,正是心高气傲之时,听闻有人认同他所言,心下已然十分欢喜。待见到雅间里头的站在窗下执扇而笑的人,且不论长相,便是这通身的气派便不同常人。二人你来我往一番对答,竟让林如海觉得畅快淋漓,比起与外头那些迂腐老先生之流,这位安清兄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知己良友。待他将当日所见之人描摹于纸上,不时回想相处时的场景时,才发觉对安清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祁才停了笔。他早发觉如海在那里兀自出神,那眼中的怀念与眷恋,让他忍不住猜测是否是回忆起了过去。他并没有打扰他,更不敢向他求证。便让他自以为是一次,将这样的如海画下来,做个念想也是好的。不过如今画也做好了,若是什么都不做,也太丢了面子。于是停笔之后,君祁悠悠的踱到林如海跟前,轻笑着道,“如海,这画还差一步就完成了,你帮帮我,可好?”
林如海被他唬了一跳,压根就没听清前头半句话,只怔怔的说好。君祁忍着笑意把人拉到桌案后头,塞给他一支笔。林如海想大约是让他提几句话了,便接了笔思忖着题什么好。不料握着笔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满满的包住,就要落笔。林如海立时傻了,随他动作。君祁倒是自然得很,把着林如海的手悠悠的写下两句诗,落款却是安清。便是最后盖上的章,也是安清的款,却是他的一枚闲章。
林如海由着君祁手把手的提了诗,落了款,最后放下笔后也不曾把他的手放下,反倒就这么牵着手引他去净手。温热的水中,林如海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人略带薄茧的指月复在他手上轻轻擦过,仔仔细细的洗了每一寸肌肤。明明是两双大男人的手,具是骨节分明,不似女子般柔若无骨,细滑柔女敕,却撩拨起他心底的涟漪,连身子都忍不住颤了颤。
君祁像是打定主意要伺候他,又拿着手巾把林如海的手慢慢擦拭干净,连指间都不放过。这双因常年握笔而略显粗糙的手,却是灵巧无比,将他画的栩栩如生。他竟不知原来自己头一回见如海,便同旁人不一样。那样的温文尔雅,他再不能对谁做出来的。只有如海,一见就忍不住放□段去亲近,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真心实意的结交。
林如海想,这大约是他自出生以来头一回花小半个时辰去洗手。却也没说什么,甚至连手已然干了不需要再擦拭,也并未出声提醒君祁。他如今所能做的,也就仅止于此了。
一直到如海的手发红了,君祁才后知后觉的停下来,有些懊恼的蹙眉。“那画,等我裱好了再送给你。”
“嗯。”
君祁攥紧手巾扔到架子上,似乎忍耐着什么,“你先回去吧。”
林如海不明所以,好好的怎么竟是不高兴的样子?难不成他才刚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小心翼翼的开口想要询问,“您这是……”
君祁再次开口,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林如海只得听命,辞了出去。
君祁深吸几口气,没有那人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果然好了不少。只是他竟是不知道,如海还有这等手段。才刚收手时,掌心明显被不经意的划过。说来可笑,面对着一|丝|不|挂的妃子都能淡然处之的君祁,居然被这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动作,撩拨了起来。
那日之后君祁有一段日子没叫林如海去别院,一是因为甄家的事忙得很,二来,他如今还没有这样的定力,怕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因此不敢轻易见他。这也合了林如海的心思,他近来为了儿子的百日宴,可也是忙得很。
话说那日正是林珩的百日宴,贾敏兴冲冲的让王氏带上元春一块来,那三家的女眷她都请了来,也让人家看看。哪知道临了还是王氏独身前来,并不见元春的身影。贾敏以为小姑娘家家的害羞了,因此并不甚在意,而是拉着王氏往头后去,打算先说几句,免得到时候谁是谁家的也搞错了。
王氏见她正在兴头上,又是自己先出言相求,因此倒不好打断她,推拒之语含在嘴里滚了几个来回也没能说出口。凭良心讲,这三家在京城里虽不算最出挑的,却也足以配的上国公府的小姐。元春能嫁入这样的人家,按老太太的话,就是高攀了。只是王氏原也在娘家嫂子那里托了这事儿,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宫里头有些动静。她倒是不在意的,皇上的年纪不小了,再者后宫里头从皇后一路下来到一般的妃嫔,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她如何肯让花似的女儿去那里头受苦。且消息也不甚准确,若是谣传,岂不百忙一场。
只是贾母知道身为老诰命,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因此跟贾政商量之后便打算让元春进宫。王氏有心阻拦,便想问问元春的意思。奈何元春从小读书识字,颇有些见识,心气儿也高,听说有这等机会,竟是同意了贾母的意思,说是愿意为贾家进宫去。王氏心中明白,这孩子哪里是为了贾家,分明就是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跟甄家那位一样呢。只是既然连老爷都点了头,这事儿便没了回还的余地。
贾敏说了半天也不见王氏有何反应,脸上笑容一滞,心想这位二嫂别是临时变卦了吧,一边拉了她一把,“二嫂,我这说了这么半天,您可听明白了?还是您觉得这三个都不合适,或是已经有相中的了?”
王氏张了张嘴,总算是说了出来,“姑太太找的人家都是极好的,可惜元春没这个福气。老太太已经做主了,说是要让元春进宫呢。倒是对不住姑太太了,白让你操了这么多心。”
贾敏果然有些气恼,若不是说这是她母亲的主意,几乎就要以为是王氏故意逗她呢。只是这皇宫岂是随意能进的,“嫂子说的什么话,若果真如此,倒是孩子的造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没听说今年要采选秀女啊,难不成早就说了的?”
王氏正因此担忧着,“可不是没有这样的旨意吗,只是这意思却是宫中太后透露出来的,想来皇上还未来得及下旨。按前例,这采选秀女多是在秋季,如今下旨也早了些。老太太说再不会错的,我娘家嫂子那里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没有明旨,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孩子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
贾敏点点头,“很是,真该好好问问。好在今日来了许多诰命,几位王妃也来了,我一会儿看着时机合适便问问。别人说的话或许信不得,这几位王妃的话却是再没有浑说的。”
这大约是王氏嫁入贾家后头一回觉得这位小姑如此善良,忙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可见姑太太是真心疼你侄女呢。”
贾敏笑道,“二嫂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家侄女难道不疼吗?想来二嫂子也是这样的,以后多疼疼你的甥女和外甥吧。”
王氏听了这话,不由的发笑,“竟是在这里等着我,都是一家人,自然该疼的。”
说话间便有黛玉由女乃娘带着过来了,因对小弟弟好奇,如今黛玉除了每日请安,也会往贾敏的院子里多走几趟,与贾敏也更亲近了些。
黛玉穿着百花裙,上面是一件粉色镶边的小褂子,被女乃娘放在地上便规矩的行礼,“娘亲好,二舅母好。娘亲,弟弟在哪呢,祖母说前头客人们都来了,让快些把弟弟抱出去呢。”
贾敏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笑道,“你每日要问上好几回,还不知道他是个贪睡的,怕是还睡着呢。昨日听你有些咳嗽,今日可好了?”
黛玉点点头,“好了好了,不要吃糖丸。”昨黛玉才有些咳嗽,唐氏和贾敏都紧张的很,立时请了太医来诊治,最后给了些药丸。黛玉还以为是平日里吃的糖丸,放在嘴里含着,可是苦的连饭都不愿吃了。
贾敏道,“好了自然不用吃了,下回可要看清楚,那可不是糖丸是药丸呢,哪里能一直含着了。”说着又替她理了理衣服,“你先过去吧,娘亲去看看你弟弟,一会儿就带他过去。你在前头乖乖的别闹,听祖母的话,知道吗?”
黛玉继续点头,“玉儿最乖啦。”
贾敏笑着让女乃娘将她抱了出去,自己去叫上珩哥的女乃娘,抱上还在熟睡的珩哥同王氏一道往前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大家的鼓动下我也忍不住了→→其实到了这一步好像真的已经可以坦诚相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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