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七章非常暗访
第163节v4黑夜狂奔
1
就在李力行和书记市长谈话的当天,马莉带着她的摄像师悄悄离开山阳,驱车前往一百多公里以外的阳洞县。阳洞和北山栗山比邻,同在一条狗尾巴上,三个县都与邻省接壤,属老少边穷山区,虽然闭塞落后,但境内都覆盖着大片原始森林,风光绮丽,资源丰饶。一条九曲回肠的山间公路将它们和外界连通,由于道路狭窄,路况艰险,司机们都小心翼翼地驾着车在拥挤的山道上缓慢盘桓。马莉一路上左躲右闪,始终保持着六十迈以上的车速,她觉得很刺激,只是把身旁的摄像小张吓了个半死,一张小白脸白得跟纸似地不敢看前面,只好干脆闭着双眼装睡。
车到阳洞县城,马莉就开始后悔,不该自己驾车来。她在县城游弋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宾馆安顿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宾馆太少,恰恰相反,一个巴掌大的贫困县县城,居然聚集着好多家宾馆,虽然每座宾馆规模都不大,但其豪华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月城,有一家居然还挂着三星级的牌子。更让马莉感到稀奇和恼火的是,这些宾馆居然家家客满,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住客,最后总算找到一家有房间的宾馆住下,但却给自己做够了广告,她这辆车太醒目太张扬,几乎所有的路人都盯着她看,都知道省电视台来记者了。
落脚的这家有房间的宾馆位于城郊,设施也很不错。马莉把车停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但显然为时已晚,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也不知道是看人还是看车,总之车和人都太打眼了。
马莉和摄像师碰了个头,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摄像小张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虽然寡言少语,但很敬业也很机灵。“莉姐,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头,”他吸着鼻子,猎犬一样地嗅着空气中异常的味道,“这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有什么不对头?”马莉问。
“说不清,”摄像小张说,“总好像有很多眼睛黏在我们背后
连小张都有感觉,冰雪聪明精明过人马莉不会感觉不到这种诡异。其实一进县城,她就有种怪异和不祥的感觉。阳洞是国家级贫困县,看那县城破落的模样,就知道它财政艰难到了何种程度,可是在那些狭窄古老的街道两旁,在那些摇摇欲坠不知建于什么年代的吊脚楼群中,居然鹤立鸡群般耸立着一座座威风十足的别墅式小洋楼,它们光鲜花哨的墙饰与灰黑一片的吊脚楼形成鲜明的对比,活月兑月兑一付暴发户的姿态。也就是说,与窘迫的政府和大多数贫困居民相比,这里并不缺少有钱人,而且他们贫富差距巨大;其次,马莉一路上遭遇到不少高级车辆,基本上都是越野车,从大奔到现代都有,也让她大为惊奇;再就是住宾馆遇到的怪现象了,宾馆很高档而且还家家客满。
如果说这些不算什么怪事,那么更诡异的是这里人们脸上的表情和目光,一开始马莉还觉得可能是自己车上的台标太惹眼了,但渐渐就有了新的发现,因为无论是路旁普通百姓的注目,还是在她后边跟随的那些无形的目光,都没有惯常的新鲜和好奇,却散发着让人感到阵阵寒意的陌生、冷漠和警惕。这种诡异对习惯了那些艳羡、欣赏甚至迷恋眼神的马莉来说,实在太特别了,而且它无处不在,甚至很强烈,有种可能把自己吞噬掉的威胁。
“管它怪不怪,”马莉不想摄像师有太多的疑虑,影响下一步的计划,装作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们是谁啊?无冕之王。要是不怪,我们还不来了呢!”
“这倒是,”小张释然地说,“你莉姐怕过谁啊,只有人家怕你这个大记者的
“就是嘛,”马莉说,“不过这次我们得乔装打扮一下,暗访就得不知不觉,要不什么都捞不到
“只怕我们已经暴露了。我们那车太惹眼了
“不动车了,你去准备一下,把家伙弄妥马莉想想说,“我们装成情侣如何?”
“不像,”小张摇摇头,“装情侣肯定穿帮
“是不是嫌我比你大啊?我们姐弟恋不行吗?现在不是很流行嘛,”马莉口里不服,但心里也觉得不合适,“那你说装什么合适?”
“不是年龄大,是你气场太强大了,”小张吐吐舌头说,“依我看,你装个做珠宝首饰生意的老板,我做你的小跟班,怎么看怎么像,而且还便于工作
“你这鬼精灵,主意不错马莉看看表,时间还早,说,“快准备吧,马上出发
一会,两人换了一身行头,马莉打扮得像个时尚的贵妇人,手里挽着一个精致的小坤包,浑身上下散发着珠光宝气;而小张也月兑下了工作马甲,一身西装革履,鼻梁上还架了付金边眼镜,活月兑月兑一副小跟班模样。他手里拎着个公事包,里边藏着针孔摄像机,从外边看不出任何破绽。两人又到街边小店买了一些面包干粮水果瓶装水和打火机手电筒等物品,然后出发了。
马莉要去的是一个叫桃子溪的地方,她只知道这个地名,具体在那个方位,该怎么去却一无所知。出了街口,看见路边停着拉客的三轮摩托车,她就凑上去和车夫们套近乎。
“师傅,去桃子溪吗?”
几个车夫木讷的脸上露出怪异而不解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接话。看他们的模样,显然是城郊的农民,趁着农闲拉活赚几个力气钱。
马莉以为他们听不懂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有个年龄较大的师傅搭腔:“去那干嘛?那又没人家
“那里不是有座金矿吗?我去谈个生意
“有倒是有,不过……”师傅说,“不过太远了,路不好走
“多远?”
“三四十里吧。下了省道,还有二十多里土路,很难走的
马莉就缠着他们租车,但几个师傅似乎都缺乏热情。最后还是那个搭腔的师傅答应下来,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价两百块。小张觉得这也太宰人了,正要讨价还价,马莉止住他,赶紧从小坤包里掏出两张大钞塞过去。
那师傅收了钱,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车上路了。这种乡下拉客的三轮摩托有个名字叫“蹦蹦”,马莉觉得既形象又贴切,即使在看似平坦的柏油路面行驶,也会无端地蹦跳起来,颠得你生疼。马莉和小张坐在后边的车斗里,把手里的包抱紧,生怕一不小心就颠飞了。小张被颠得呲牙咧嘴的,马莉大概悟出了诀窍,难受了一会反倒轻松起来,看着小张直乐。
“你会骑马吗?”马莉说。
小张一脸茫然,摇摇头。
“那活该你受罪,”马莉得意地说,“坐这种车,和骑马差不多,不能把帖紧马鞍子,说是坐,其实得半蹲着
小张照着做,果然好多了,马莉又回头去和师傅搭讪。
“师傅,你平时一天能挣多少啊?”
“没几个钱,”师傅咕哝着,“有个三五十就不错了
“那你今天岂不是赚大了?”
“赚什么啊,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才不去呢!”师傅说,“我先说好了,我能拉你们到哪就是哪,不能走了不能怪我
“这路很难走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师傅埋头驾车,不愿多说。
“蹦蹦”跑了十来公里,下了省道,拐上一条崎岖不平的山道。这条路显然是新修的,翻卷的黄土犹如一道刚划开的新鲜伤口,在青山绿水间显得特别刺眼。阳洞和北山、栗山几个县地貌风物相似,境内覆盖着大片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群峰林立间,有清澈的溪流环绕,这些溪流汇而成河,形成美丽的舞阳江,将山阳几个县和市区串联在一起。县境内杂居着土家、苗、瑶、侗等多个少数民族,他们分布在大山深处,但并不都是逐水草而居,比如苗族,就喜欢把房子建在高高的山顶上,形成一个个完整的寨落,寨外甚至还建有牢固的寨墙和门楼,用来抵御外来的侵袭;而土家和瑶、侗族则喜欢将村寨建在水边,土家族的吊脚楼和侗族的八角楼、风雨桥以其独具特色的建筑风格,尤其让人侧目,它们和这里的青山绿水一同融合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美丽的图画,任何一点不和谐都会显得格格不入。在马莉的眼里,这条新开的土路就是这样。
“蹦蹦”在土路上缓慢前行,跳起了摇摆舞。这比刚才的颠簸更难受,摇得人头晕目眩直想吐。走了一段,车陷在一个土坑里,马莉和小张只好下来推车,但三个人显然没了力气,时间已是正午,就干脆坐在路边歇息一下,吃些东西。马莉把两个面包和一瓶水塞到师傅手里,那师傅接了,一边大嚼,一边和他们说话,面色显得和善了很多。
“你们是哪里来的?”
“月城呢,”马莉说,“来你们这里做生意的多吗?”
“来的到不少,但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怎么,我们不像生意人?”
“也不是,只是……只是这生意没你们这种做法
“是吗?”马莉很好奇,“那别人是怎么做的?”
“这我不知道,”师傅说,“我只知道来这里做生意的都是有钱人,都和金子有关。他们都有自己的门路和关系,一般关在县城宾馆就把生意做成了,哪有像你们这样跑金矿去的?你们还咋咋呼呼搞这么热闹,生怕别人不知道,真要买了金子,就不怕被谋财害命啊?”
“不会吧?”马莉吃惊地说,“会有这种事?”
“什么会不会,这舞阳河里,都捞上来好几具无名尸了师傅说,“唉,都是金子闹的,现在的人见钱眼开,什么做不出来?”
“他们是被谋财害命的?”
“谁知道,反正都没下文,成了无头案
马莉和小张面面相觑,感到不寒而栗。看来他们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轻率了,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连一个普通的车夫都看能看穿,下一步想瞒天过海搞暗访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从师傅的话里,他们感觉到阳洞这个地方凶险四伏,联想到进城后种种诡异的气氛,说不定早已身陷险境了而不自知。两人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包,四顾张望起来,但四周并无人迹,却让人本能地感觉到某种凶险正在逼近。
“我看你们不像是他们道上的人,还是小心点好师傅说,“想买便宜金子,你们直接去山阳找周大同啊,他是这里最大的金老板
“他们是谁,周大同又是什么人?”马莉问。
“连周大同都不知道?看来你们真不内行,一点不懂套路,”师傅吃完了面包,喝口水,“看你们人不坏,我劝你们还是别去桃子溪了。我拉你们回去,收你一百,行不?”
马莉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要吃,见师傅这么说,灵机一动把苹果塞给他:“师傅,我们确实什么都不懂。我们是月城人,在城里开了个首饰店,听说这里产金子,想淘点便宜的回去多赚几个钱。我们在这里没熟人,也没关系,更不懂什么套路,大老远跑来,就这么空手回去,太不划算了。你就给我们指点一下,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开开眼,我再加你一百,如何?”
师傅大概被马莉的诚恳感动了,说:“不是钱的事,你给的越多,我的良心会越不安,要是真出什么事,那跟谋财害命的有什么两样?好吧,我就给你们讲讲,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
马莉给了小张一个眼色,小张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手里的包放到膝头上,针孔摄像机镜头正好对准师傅。在马莉不停地提示和引导下,师傅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实话跟你说,这桃子溪真去不得,”师傅说,“那地方原来是个没人去的荒山野谷,两年前开了个金矿,就更不许人拢边了,别说你们外地来的生人,就是我们本地人都不敢进去
“为什么?”
“这金矿是全封闭的,外边有人把守,不让进。上次我一个老乡偷偷进去,差点没被打死
“打人?”
“被当成偷金子的贼打啊
“那他们不雇人干活吗?”
“雇啊,但不雇本地人。就是雇,也没有本地人愿意去
“那都雇的什么人?”
“不清楚。只知道是外地人,很多还是外省的
“本地人为什么不愿意去?难道比你拉活还辛苦,挣钱还少?”
“辛不辛苦不说,钱再多,也没命要紧吧?”
“到金矿干活很危险吗?”
师傅吃完苹果,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是怕危险,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死无葬身之地
“这怎么说?”
“下矿洞出事被砸死、埋死、累死、饿死、被当成贼打死,或者……什么可能都有,更可怕的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连尸首都找不到,谁敢啊?”
“有这种事?”
“有没有谁知道,要是没有,谁不想去挣钱?”
“那外地人就愿意干?”
“不知道。就算不愿意,你来了也跑不了。上次几个外地人跑出来,被抓回去了
“什么人抓的?那不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还不是老板的人。什么自由不自由,进了金矿,就是进了鬼门关。所以他们只招外地人,好管理,如果雇本地人,出了事怕闹事。外地人不敢闹
“那么在金矿干活的,都是外地人了?”
“干活的都是外地人,本地人不干活,是管理
“这里产金子,就没你们什么好处?”
“金子再多,跟我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好处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的,发财的倒不少
“有权有势的都是什么人?”
“当官的啊,有关系和门路的啊,再就是地方上那些心狠手黑的恶霸流氓
“他们怎么发财?”
“当官的有权可以入股,有关系和门路的可以和金老板搭上线做生意,心狠手黑的可以到矿上做管理拿高薪,发财还不容易?你到县城看看,那些盖洋楼的哪个不是靠金子发财的?”
“那老百姓怎么看?”
“我们能怎么看,谁会在乎我们平头百姓怎么看?”师傅苦笑了一下,“私下发发牢骚还得当心,要是传出去,就大祸临头了
“发牢骚都不行?”
“祸从口出啊!和我一起拉车的一个兄弟就是多了句嘴,差点被人把车烧了,最后花钱赔罪才了难师傅突然想起什么,“唉,对了,我今天可是说多了,你们不会把我卖了吧?”
“我们把你卖给谁啊?”马莉笑了,“你都看出来我们是生口子,人生地不熟,也不是他们道上的人
“那倒是,”师傅释然地说,“别的不说,来这里的生人,是善是恶我一眼能看个明白,见多了
“哦?你怎么看出来?”
“看眼神啊,恶人眼睛里只有金子,就眼冒凶光,看谁都防贼似的
马莉觉得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信服。师傅的话显然跑题了,她得继续她的采访:“你还没说老百姓怎么看呢
“怎么看?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师傅说,“这世道变了,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都怨什么?就算金子没你们的好处,也不至于影响你们过日子啊?”
“实话说吧,老百姓都让这金子祸害惨了师傅冷笑着说:“我们阳洞是个少数民族县,虽然穷,但原来大家日子过得都差不多,不管哪族哪寨都相互帮衬,情意融融,和睦相处,至少心里舒坦。自从开始挖金子,这人心都乱了,很多人为了金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一年到头打打杀杀,闹得人心惶惶,这日子怎么能过踏实?”
“打打杀杀?”
“争地盘抢矿石啊。一个小小的阳洞,就有七八个金矿,各有各的地盘,经常争来打去的,死人的事经常有。这些地盘都各有各的主,一般是矿主带着本族的人各霸一方,把地盘纠纷变成了民族纠纷,害得我们都不敢跟外族的人往来,连走个亲戚都紧张
“你是什么族?”
“我是汉族,可我儿媳妇是苗族。我去他们苗寨看亲家,都会遭人盘问,怕我是奸细呢!搞得亲家都很生分
“这些矿主都是本族的,就没本族人的好处?”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类,大都是犯过事的,平时就爱欺压族人,讲勇斗狠,打架斗殴无恶不作,为族人所不齿。要想得好处,你得跟着他混,就得干伤天害理的勾当,一般良民百姓谁敢啊?”
“他们怎么伤天害理了?”
“就跟当年的土匪差不多,甚至比土匪还厉害。土匪们占山为王还讲个道义,现在连道义都不讲了,都红了眼。山头之间经常械斗,就看谁的家伙厉害,死个人跟踩死个蚂蚁似地,赔几个钱了事,反正他们有的是金子。这还不算什么,金矿里那些干活的外地民工就更惨了,对他们什么手段都做得出
“都用什么手段了?”
“这只有他们内部的人知道,”师傅说,“反正老百姓都说,他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这话是真的,这些金矿,哪家都养着护矿的大狼狗,看见生人就咬
“师傅,看你的谈吐,不像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啊?”
“不瞒你说,我做过民办教师,这桃子溪金矿的老板还是我原来教过的学生呢,”师傅神色黯然地说,“可他是我最不听话的学生,十多岁就打架坐牢去了,现在倒成了人物了,耻辱啊。他现在发达了,故意来气我,说要我到他矿上去管办公室,就接接电话,给我高薪,我拒绝了。我宁愿开蹦蹦,心里踏实
“您是好人,好人有好报马莉不由对这位师傅心生敬意,“照您这样说,这阳洞岂不是无法无天,暗无天日?这还是不是**的天下,你们当地的干部就不管吗?”
“这里是金子的天下,**也管不到这片天,干部们眼里只有金子,哪还有百姓?”师傅说,“这些金矿,很多县里领导和干部都占着股份,他们穿一条裤子,怎么管?现在恶人当道,就算有人想管,还要不要身家性命?刚开始那阵,也有人不服,去上诉告状,告到县里、市里,都被压下来了,告到月城、北京,被当做上访人员遣送回来,有的还被扣上诬告和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送去劳教了。老百姓没希望,都死了心,不告了。现在就更难了,那些不安分的,还没出阳洞,就会被人打断腿
“那你们就这么忍让下去?”
“还能怎么办师傅无奈地说,“只是这样下去,阳洞只怕要被祸害完了。除了人心乱了坏了,环境也破坏得很厉害,有的地方老百姓都没法生活了。阳洞八溪,几乎每条溪流上都有金矿,溪里的水都不能喝,人畜喝了不死也得病,溪边的田地连庄稼都种不了。老百姓靠什么活?”
“有那么严重?”
“不信?你去那边看看这条桃子溪师傅指着山下说。
马莉顺着师傅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没看到有什么异样。土路的两边都是高耸陡峭的山峰,青翠的山林植被氤氲茂密,但按理两山之间,是有一条溪流的。马莉决定下去看看,师傅就在前边引路,小张跟在后头,三人顺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穿过一片过人的茅草丛,果然就看见了一条隐藏在山脚下的溪流。
溪水不宽,溪边两旁的灌木茅草都枯死了,呈现出没有生命的黑色;溪床上,厚厚的黄色泥浆覆盖住原本光滑溜圆的鹅蛋石,原本清澈的溪水也变成了暗绿色,有气无力地在泥浆上流淌。马莉蹲,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鼻孔,溪边一条死去的小鱼早就腐烂成了一副骨架。这条没有生命的溪流让她很震惊,她看看小张,小张正在摆弄着手包,把眼前的景象拍摄下来。
“这桃子溪还好,沿途没人家,别的地方就惨了,有的寨子都空了,人都搬到外面住了。老百姓告状,大多都是为这个师傅说。
“上面就没人来看过管过?”
“那管什么用,一帮人陪着吃喝玩乐,在县城里打个转走了,就算下来,老百姓不敢说实话,他们也是走马观花,看不到真实情况。刚才要不是我说,你们不也看不到这条溪是什么样子吗?”
马莉无语。三个人看完桃子溪,折回土路上来。天有点不早了,师傅看着他们俩,突然说:“你们不是生意人,是记者吧?”
马莉和小张都吃了一惊。马莉镇定地说:“记者?我们怎么会是记者?”
“看你们刚才那认真的劲啊,”师傅笑着说,“那些生意人才懒得去看什么桃子溪呢,只要能买到便宜金子就行,管那么多闲事
“我们就是做小生意的,好奇而已,”马莉说,“因为不懂,所以什么都好奇
“你们要真是记者就好了,”师傅说,“这地方山高皇帝远,记者来了老百姓还有点指望
“会有人管的,”马莉说,“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好吧,说也说了看也看了,”师傅说,“我权且相信你们是生意人,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应该跑金矿来。城里那些宾馆,都是金矿老板们建的或包租的,应该在那里谈买卖,要不直接去山阳找大同黄金公司,反正下面这些金矿都是他的,他是总老板,更省事
“我们不是好奇吗?金子是怎么挖出来的还没见过呢,所以想看看金矿
“那你们还是别指望了,就算进去,也不会让你们看的,”师傅指着前面说,“何况你们根本进不去,再往前几里,就有他们的人和狼狗守着卡子,要是他们也把你们当记者,就麻烦了
“麻烦?会把我们怎么样?”
“反正会很麻烦,我是为你们好
看来师傅说的话并非戏言,马莉和小张交流了一个眼色,决定撤回去:“那好,师傅,你送我们回宾馆吧,我们不去了
师傅答应一声,把蹦蹦原地掉了个头,往回开。车很快回到县城,马莉下车时,师傅硬要退她一百元,马莉说,“钱不必退了,就算我交您这个朋友。您贵姓?怎么找到您?”
“我姓谭,”师傅说,勉强把钱收了,“找我容易,我天天在街口拉活
2
回到宾馆,马莉和小张一筹莫展。阳洞的水太深了,这种直闯龙潭的方式看来行不通。马莉做记者多年,暗访也做过不少,但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遇到。她觉得自己一开始就犯错,不仅太张扬,而且很冒失,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们怎么办?”小张摆弄着针孔摄像头,检查拍摄效果,“就这么算了?”
“算了?”马莉不甘心,这不是她的性格。她敏锐地感觉到,阳洞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和黑幕,而真相却被一层厚厚的铁幕包裹着,让人无法逾越和接近。但越是这样,就越具有挖掘的新闻价值,就越能激发她挑战的**。她就要做那柄刺破铁幕的利剑,而现在要做的不是退却,而是计划下一步周密的进攻。
“要不,别搞什么暗访了,干脆和县里宣传部联系,来个明访!”小张说。
“明访?别天真了马莉摇摇头,这一层她早想过了。她太了解基层对付他们这些记者的方式了,你看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谁也不会把见不得光的暴露给你,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希望记者给自己脸上抹黑。即使你就是为报道问题而来,他也会想方设法给你敷衍塞责,把事情遮掩得体体面面,最后不了了之。一明访,只可能把真相掩藏得更深,甚至永无大白天下之日。
“你先去休息吧,让我想想,”马莉对小张说,“把存储卡给我。记住,枕戈待旦,随时行动
小张把针孔里的存储卡取出来交给马莉,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马莉把存储卡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最后塞到自己的夹层里。她安静下来,把这次行动的过程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寻找着补救和突破的办法。
这次来山阳之前,她接到一个神秘的爆料电话:阳洞桃子溪金矿非法拘禁外地民工,日前有几个民工因无法忍受非人的折磨,试图逃跑,但半路被抓了回去,生死未卜。这是个黑矿,长期强迫外地民工下矿作业,每天超强度工作,不仅拿不到工资,而且安全毫无保障,甚至还要遭受打手们的毒打和种种非人的惩罚,其境遇和奴隶没什么两样。而且,这些民工中还有大量被拐骗甚至买卖来的智障和残疾者,他们的处境更加凄惨,甚至还有人死于非命。
电话是直接打给她而不是打到电视台新闻热线的。对方是个男人,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不愿留下联系方式,也不说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的。“我就指望您了,您和省长走得近,救救那些可怜的黑民工吧!”他最后说。
对方言辞恳切的求告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这次来阳洞,完全是自己擅自行动,连助手小张都是在路上才知道原委的。按照新闻采访程序,她应该和台里至少部里通报一声,但她知道这种负面报道一般要有确切的事实依据,甚至是已经有了处理结果才能获准采访报道。电视台每天像这种不着边际的消息来源太多了,真真假假,要是都派记者调查,那电视台不要干别的了,所以一般不会被重视。马莉对这消息也将信将疑,但爆料者直接找她,她得对得起这份信任,况且这消息人命关天,如果属实,那就是惊天大新闻。所以她打算进一步核实了解情况,等模清个眉目再说。
也是凑巧,正好省长李力行要去山阳,她就缠着赵文山以随行采访的名义来了,这次她的除了报道省长,还想暗访一下桃子溪金矿。
爆料人显然是看她经常报道省长才找她的。路上,她也想过要不要跟省长说,但这种没头没脑的事,除了给李力行造成困扰,没有半点好处。一是自己除了那条爆料没有半点事实根据,省长会认为自己浮躁,喜欢捕风捉影哗众取宠,而这恰恰是新闻工作者的大忌。几个月跟下来,她太了解这位新省长了,他沉稳大气,作风严谨踏实,让她心怀崇敬,她甚至认为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魅力所在,李力行简直成了她的偶像;二是省长如果听了她说的话,一认真启动组织和法律程序来调查,好倒是好,但只要风声一露,很可能下面就会闻风而动,顷刻间就能把证据和事实抹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让你什么都查不出来,结果还是自己在捕风捉影无事生非。所以,她干脆来了个秘而不宣,等拿到确凿证据再说。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把每一步行动做得严谨周详。
她想起那个爆料电话,把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一翻,很快就找到了。这是个山阳的座机,她试着打过去,电话通了,一个女人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我……”马莉还真不知道找谁,只好问:“你是哪里?”
“神经病,不知道哪里你还打对方骂了一声,啪地把电话挂了。
马莉苦笑一下,爆料人肯定用的是别的电话,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陷入了绝境。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袭来,她索性什么也不想,躺上床,打算先睡一觉。这是她对付困境最好的办法,当自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时间来解决,也许一觉醒来,问题就有了转机甚至迎刃而解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电话突然响起,马莉一看显示的号码,顿时睡意全消。这是个山阳的手机号码,号码里有山阳的区号,摁下通话键,电话里的声音差点让她从床上蹦起来。
“是马记者吧?”果然是那个神秘爆料人的声音,“您来阳洞了?”
“我是,我在阳洞马莉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们被盯上了对方说,“您赶快走,再不走,只怕会对你们不利的
“我能见您一面吗?”马莉根本没顾及他在说什么,完全沉浸在找到爆料人的兴奋中,“就见一面
“您还是快走吧,别见面了,”对方说,“再拖延下去,只怕就出不去了
“我们遇到了困难,采访无法进行下去,需要您的帮助,”马莉说,“您难道不希望我们揭露真相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您还是先离开阳洞。就是见面,也不能在阳洞
“好吧。那你定个时间地点
“往山阳方向四十公里,有个叫瑶家土菜的路边餐馆,我们在那见面吧。那里安全,您到了再联系
“好,我马上出发马莉说。
马莉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从下午四点多回宾馆到现在,她睡了三个小时,看来睡觉真能解决问题啊,一觉醒来果然有了转机,这太让她惊喜了。但她习惯性地冷静了三分钟,让情绪平静,把思绪理清。回想着爆料人刚才说的话,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处境险恶,再不走会有大麻烦。
马莉想好步骤,打定主意,从床上蹦起来,风卷残云般把行李收拾好了,然后去敲小张的门。
“出发!”她说。
小张果然在枕戈待旦,一听号令,提着东西就走。两人大摇大摆地来到宾馆前台结账。一个老板似的男人从后台折出来,好奇地看着小张手里的数码摄像机,笑着问:“你们是记者吧?这才住半天啊
“就按一天房费结吧马莉说,“我们有重要采访任务,赶回月城了
“这么急,”老板说,“不报道报道我们阳洞了?”
“哦?你提供点线索,看阳洞有什么好报道的?”马莉说,“如果有价值,我们就不走了
“呃,这,我懂什么,乱说的,”老板讪讪地说,“好,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你们一路走好
马莉和小张来到后院取车,马莉上车后先把马达发动了,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大灯照得院子里一片雪白。虽然看不到有人,但肯定有眼睛在暗处盯着这一切。折腾一阵,马莉一松手刹,猎豹窜出院子,上了街道,转过一个拐角,径直往回山阳的省道扬长而去。
3
车往山阳方向开出十多公里,马莉关闭大灯,从后视镜里确认没有跟梢的,这才放慢速度前行。小张松口气,说:“午夜狂奔啊,看样子我们这是要撤?”
马莉说:“撤?懂不懂什么是以退为进,迂回进攻?”
“不懂,”小张说,“我感觉我们就像落跑的逃犯
“你警匪片看多了,”马莉悄悄说,“我们去见见爆料人
“真的?你真行啊,找到爆料人了小张说,“看看,跟爆料人接头,我们都成地下党了,看来干革命真不容易
马莉笑笑:“你是党员吗?”
“还不是,”小张说,“正在向党组织靠拢
“那好,你先靠拢我,”马莉说。“我是老党员,还是大学时就入党了
“难怪有经验小张说,“行,我向你靠拢,就是靠拢组织,我相信你
“等回去我就做你的入党介绍人,”马莉说,“你就把这次当做组织考验,能不能经受住考验就看你的表现了
“该不会有辣椒水老虎凳吧?”小张认真地说,“你放心,就算有,我也不做甫志高,这一百多斤就交给党了
这种话,要在平时只当是玩笑,但在这种情境下,马莉和小张却玩笑不起来。
当一个人面对绝境,最需要的就是信念,它会给你勇气和力量。马莉看着前面黑黝黝的山岭和森林,驾着车在弯曲险峻的山道上一往无前,觉得自己正是靠这种信念在支撑着。她认为,人之所以有伟大与卑微之分,或许就在于有没有信仰,以及信仰的高下之别。她是个记者,是受人尊宠的无冕之王,如果只考虑自己,完全没必要来这里冒险,去操心那些与她完全不相干的黑民工的命运,而且前路凶险莫测,根本无法预知和把握后果。但她始终有个信念: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存在,任何个体都必须依存于某个集体和整个社会生态而生存,其生存质量和这个社会生态环境好坏息息相关。而人心向善,人人都向往公平、正义、美好,所以她不能容忍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有这种黑暗与邪恶存在,不要说法律和道义不能容许,就连自己的良心都无法容忍。这也更坚定了她揭穿黑幕的决心,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弄它个水落石出。
人一旦坚定信念,生死就置之度外了。马莉想,古往今来那些追求真理正义、慷概悲歌的志士仁人,或许就是在这种信念驱使下去成就一番英雄壮举和丰功伟业的。想到这,她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慷慨悲壮义薄云天的豪情,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神圣的使命感。
马莉一边驾车一边注意着路边的里程碑和房子。阳洞出来四十公里应该是栗山县境,正好是两县交界处,选这么个地方接头,显然是爆料人的良苦用心。
车行四十来公里,路边果然有一座挂着“瑶家土菜”招牌的饭馆,孤零零的并不起眼。马莉把车悄悄地靠过去停了,屋里的人大概听到了响动,一个缠着头帕的男人打开门来张望。
马莉上前刚要说话,那人说声“快进来”,把他们让进去。
马莉:“我们是……”
“我知道,”那人摇摇手说:“你们的车太惹眼了,我屋后有个柴棚,把车开那里去吧
马莉正愁那车摆在马路边跟招牌似的,连忙答应,出门和那人一起出门把车藏了。进了屋,那人把他们引到三楼的一间阁楼里,让他们先喝茶休息,并无多话。
马莉拿出电话要打,那人说:“他在路上了,过半个钟点就到。我下去看着点
这是一座瑶家风格的三层木板楼屋,最上一层是个阁楼,阁楼顶有个结满蜘蛛网的度数很小的白炽灯泡,光线昏暗,更显得压抑而神秘。阁楼里摆着一套竹编的沙发茶几,茶几上有一壶青花瓷壶泡的热茶和几个茶杯,但马莉和小张都没心思去动,只把耳朵竖直了,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这样的等待实在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某种玄秘莫测的状况下,时间一分一秒地都被拉长了。小张抱紧手包,不时看看马莉,马莉也看看他,两人似乎在进行一场耐力大比拼。
终于,楼下传来脚步声。这个神秘的爆料者显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来的。这更加引起了马莉他们极大的好奇心,同时也更加重了神秘和紧张感。
来人终于出现在门口,他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一身干部装扮,奇怪的是这种天气居然带着一顶布帽,压住眉头只露出两只警惕的小眼睛。
“是马记者吧?”他问。
马莉站起来,伸出手:“我就是马莉。您是?”
“嗯,我电视上见过您,”来人显得很疲惫,并不握手,顾自坐下说,“我是谁不重要,您别问了
“好吧,”马莉说,“我是接到您的爆料,专程来的
“你们这样做不合适,太冒失了来人似乎很不满,“你一进阳洞,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来了记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中,知道吗?”
“我没想到会这样,”马莉得意地说,“不过,我这一张扬也好,不是把您给招来了吗?要不怎么找您这位知情人?”
那人怔了一下,说,“原来你们是逼我露面啊?”
马莉说:“本来不想,但我们遇到困难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不是不想露面,而是露面也帮不上什么,反而招来麻烦
“我们原本想去桃子溪暗访,但发现行不通,”马莉说,“希望你能提供帮助
“现在别说采访了,我来是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他说,“你们今晚不离开,那些人就会采取行动
“有那么恐怖吗?”马莉说,“阳洞究竟是什么地方?是上海滩?”
“也许比那还要严重,”他说,“如果我说,他们打算把你们抓起来丢进矿洞里,让你们从此消失,你相信吗?”
“可能吗?我们两个大活人,还是记者,他们也敢?”马莉觉得太夸张了。
“有什么不敢的,”那人冷笑着说,“你们不是去金矿调查吗?误入矿洞迷路,意外事故死亡,造个假象还不容易?”
“这么说,好像还真可以,”马莉想想,吐吐舌头说,“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谢谢你的提醒
“不但你们,连我都是冒着危险来的,”来人顾自倒一杯茶,一口喝下去,忧心忡忡地说,“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难保
看来事情真的很严重,马莉能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她沉默一下,说:“谢谢你的信任。不过,既然来了,那还是谈谈情况吧。你爆料的内容属实吗?”
“当然属实来人沉吟一会,说:“叫你们在这里见面,是因为事情就发生在这里。大概五天前,也就是我给您打电话的那天,有几个外地民工从桃子溪金矿跑了出来,他们顺着公路一路逃到这里,但还是被金矿的人抓了回去。他们只怕凶多吉少。当时的情况,让岩巴跟你们说吧
他冲着楼下喊了一声,那个叫岩巴缠头帕的男人走了进来,很恭敬地喊他一声“滕书记”。
他看了岩巴一看,似乎想阻止他,但已经晚了,岩巴的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岩巴,你把那天看到的说说吧滕书记说。
“嗯,”岩巴坐下来,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说:“是我把情况报告滕书记的,当时太可怕了。那天傍晚,突然来了一辆车,进来几个桃子溪金矿的人点菜吃饭。他们原来在我这吃过饭,我都认识,但这次吃完饭他们不像以前那样急着走,一边喝茶一边眼睛盯着公路,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很奇怪,不敢多问,但多留了个心眼。他们一直等到半夜也没动静,就躺的躺倒的倒睡了。早上四点多,我起来准备早火,发现柴棚里有三个人,吓了我一跳。他们一副叫花子模样,为首的一个见我就跪下了,说:大哥,你救救我,我们要回家。我们是从桃子溪金矿逃出来的,身无分文,走路走到这里,实在没力气了,您给我们口饭吃吧。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的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围拢过来,上来就是一顿打,把他们都打瘫了,个个头破血流,一地的血,那个惨啊!打完,就把他们拖死猪似的丢上车,拉走了。我被吓懵了,但他们的惨叫声一直在我耳朵里,到现在还嗡嗡地响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马莉问。
“他们冲我喊:大哥,你救救我们啊,回去我们会死的。还说,你给我们报个信,救救我们矿上的兄弟吧,我们都是被骗来的,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回家。他们那眼神,谁见了都会做噩梦
“后来呢?”
“金矿上的人叫我别乱说,还说他们是贼,偷了矿上的金子想逃跑,所以才抓。但我觉得不像,他们是老实人,在我这里被抓走,我良心不安啊,就把这事告诉了滕书记。滕书记是好人,我是他的扶贫对象,这几年他帮我开了这家饭店,我才过上了好日子,我相信他
“这里是县界,很显然他们是在这里设卡抓人。其实不止三个人,我了解的情况是,跑出来五个,两个在车站被抓了,三个逃到这里还是没跑掉滕书记面色沉重地说,“这次抓人只是冰山一角,矿上的情况可能更严重,那些金矿都是黑矿,雇佣的都是骗来的黑民工,境况都很悲惨
“滕书记,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吗?”马莉说。
“唉,好吧。我是县纪委书记,县委常委滕书记垂下头,“惭愧啊,我真不想说
“我不明白,”马莉惊奇地看着他,“滕书记也算是父母官了,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什么还这么担惊受怕?”
滕书记并不接话,看着岩巴说:“岩巴,你去下面看着点
岩巴下去后,滕书记叹口气:“你不知道,正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正是因为知道内情又无能为力,我才怕
马莉问:“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把内幕捅出去,我和一家老小都可能没命。我已经是他们重点监视的对象了
“是吗?“
“我是纪委书记,曾经向上级反映过这方面得情况,就被他们认为是作对的人,明里暗里的警告威胁都很多次了
“他们是谁?”
“他们……我也说不清了。原来我认为他们只是那些金矿主,以及他们手下的人,但现在谁都可能是,上级下级、同事甚至朋友。整个阳洞县城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了,”滕书记说,“自从有了金子,一切都变了,不说他们,连我都变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哦?”马莉说,“能具体给我们说说吗?”
滕书记想了想,说:“好吧,我从头给你们细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收集了解有关大同黄金的情况,也收到了不少基层干部群众的举报和反应,还做了些调查,应该说对他们的底细很了解了
亅亅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