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望冰棺
君厉箴从昏迷中醒来时,正看到‘叶慈’在逗弄着一只肉呼呼的青蝠幼崽,他面带笑容,用指尖刮了刮幼崽头上的稚毛,表情看起来很是温柔。
周围的场景再也不是那昏沉压抑的黑色石窟,侧耳听去还能听到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想来是出来了君厉箴心中暗道。
‘叶慈’似乎没有发现他醒来,仍然乐不可支地逗弄着小青蝠,那小青蝠也是乖觉的在他手背上趴着,不时发出吱吱的脆叫声。
君厉箴瞧着有趣,趁此机会禁不住打量起他来。
他之前还没察觉,后来却是记起曾在这无尽山脉中见过这‘叶慈’一面。
那日他也是被人追杀,因对方修为高过他太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先祭起师尊赐下的隐罗幡藏于深山密林中,却料不到这‘叶慈’误打误撞闯入了隐罗幡之中。
初见这人时只觉得他个寻常修士,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君厉箴本想一击将他擒下,却没想到那人仓促之下竟还能伸手回击,虽然目的达到,但心中对此人却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君厉箴自幼家教甚严,就算是修仙之后拜入邪道宗门,却也依然遵守家传祖训,恪守君子之道,所以他心性与平日行事所为全然不像寻常邪道中人,从不滥杀无辜,也从不辱没他人,就算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
因这缘故,君厉箴平日在宗门里没少被同门弟子冷嘲热讽,有说他故作清高,也有说他假仁假义的,总之几乎没多少人与他交好。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投错门派了,但一想到鄂断缘对他的知遇之恩与师徒之情,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渐渐地,他也不再理会这些冷言冷语,对他来说,与其说行君子之道是他的本性,不如说是他的一种执念,是他对过去往事放不下的深切的怀念和执着。
或许在他的心里,觉得坚持君子之道,未尝不是一种对君家的传承。
不受人理解,不受人待见,加上自身资质千年难得一见,更是招来许多莫须有的嫉妒,君厉箴在八难塔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而他自家中惨遭变故以来性格也是大变,再加上又被同门排挤,渐渐的他就愈发变得沉默寡言,性子也变得孤僻冷漠起来。
在宗门内,他几乎不与同门交往,只是常常独自一人跑到塔下的荒漠或地宫里练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六年,最和他交心的,唯有那把落生邪刀。
只不过邪刀终究是邪物,君厉箴行事谨守君子之道哪里驱使得?好在师尊鄂断缘爱徒心切,便用密法给他行了方便,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君厉箴心中因深仇未报,藏有了几分执妄心魔,每每发作,便不自觉陷入癫狂,只有拔刀杀人才能消缓痛楚,恢复神智。
这物又被鄂断缘称之为‘狂症’,此事只有师尊鄂断缘与他二人知晓。
只要一日仇恨未消,君厉箴就一日无法驱除这道心魔,所以他只能想尽办法压制,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时所杀者皆为该杀之人。
他先前在珠玉-洞天时就不慎‘狂症’发作,幸而刚好路遇凌阳宗人恃强凌弱为非作歹,便一刀斩了这群败类,却也从此与凌阳宗惹下了仇怨。
君厉箴哪里会把他们的怨恨放在心中。
只是因着这些原因,邪道中人觉得他格格不入,而他所接触的几名正道大派弟子不是看不起他出身邪道,就是自身也是道貌岸然之辈,是以修真六年来,竟然也没多少个至交好友,常常形单影只,被人视为异类。
他对此也习以为常,是以在遇到‘叶慈’后,对‘叶慈’如此亲近的态度不免有些不适。
初识就算了,二人都没多大交流,他也没打算犬叶慈’性命,以真气弄晕‘叶慈’后,就离开了密林。
没想到此番又在密林偶遇,同被狮毛犼追杀时他并没有认出‘叶慈’,直到二人一同闯入石窟洞天坠落湖中,‘叶慈’深受重伤昏迷不醒,被他捞上岸来端详一看后,才猛然有了几分记忆。
说实话,他对这个‘叶慈’其实颇有好感。
不说第一次相遇时便觉得一见如故……就只在石窟这几日,‘叶慈’的行事作风与人格品性也让他颇为欣赏。
这‘叶慈’不似有些修士那样性情冷酷心狠手辣,也不似有些修士胆小怕事无用无谋,更重要的是对待君厉箴这么一个邪道中人,竟然没有一见面就以正道者的身份自居对他们喊打喊杀,反而像寻常朋友一样,自然而然地与他交谈起来。
君厉箴初始还不适应,只道这人兴许是有所图谋,哪知渐渐相处之下,竟觉得二人颇有缘分。他自己向来沉默寡言惯了,不怎么喜欢说话,那‘叶慈’却与他颇有默契,常常不用他言传就能一下意会他心中的意思。
君厉箴脸上虽未表现出来,心下却是惊讶,但怎么说呢……却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咦?君兄你醒了?”
君厉箴的思路顿时被打断,他回过神来,看见‘叶慈’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多谢叶兄照拂君厉箴点了点头道,幸好他面色一向冷厉惯了,‘叶慈’倒也没发现他神色下的一丝尴尬。
“君兄客气了,你我既为朋友,这是应当的‘叶慈’还是一贯的笑容和煦,他虽相貌不出众,但一笑起来,坦率真诚,既不张扬,恰到好处,悠悠然然,让人心生好感。
朋友?初听到这个词时君厉箴忍不住微微一愣,待看到叶戈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当下心中透悟,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二人又聊了几句,君厉箴自觉休养得差不多了,想想自己还有事,便要起身告辞,‘叶慈’临别赠言了几句,也没留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君兄稍等,你忘了一件东西‘叶慈’笑嘻嘻地从储物袋中模出了一只肉呼呼的青蝠,递给了君厉箴,“这次倒是幸运,得了两只青蝠幼崽,我留下一只,这一只就是君兄的
君厉箴倒是忘了这件事。
他出身八难塔,作为八大巨型门派之一,宗门内自然不缺天材地宝,而他作为亲传弟子,见过的各种稀罕法宝灵材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青蝠确实少见,此次得遇也是机缘,他这次出力不少,得一只幼崽也是情理之中。想着和‘叶慈’已是朋友,当下也不再客气,伸手接过。
“对了,我这青蝠取名叫‘福极’,不知君兄这只可有名字?”‘叶慈’送完青蝠,笑问道。
虽然‘叶慈’处事颇为成熟稳重,但偶尔也会有些稚气的行为,瞧他双眼发亮颇为好奇的样子,君厉箴只得沉吟了下,然后才道:“便……叫‘福气’吧
他心中也是有所冀望,希望从今之后的修行之路能多些福气。
“福气?”‘叶慈’听了却是一脸古怪的神情。
“怎么?”君厉箴不解。
‘叶慈’摇了摇头,却是忍不住笑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个词语罢了,一个福气,一个福极,那剩下的……”
‘败坏’二字还没说出口,君厉箴心中就会意,当下忍俊不禁,二人相视一笑,然后轻笑着摇头告辞离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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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闲峰是枥山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周遭的修仙门派修士没有一个敢经过此峰附近,皆因有几个门派相继死了几个元婴修士,全都是那休憩在孤闲峰上的那位化神大修所为。
“胡闹!”
鄂断缘几乎是雷霆大怒。
“卫奚之教的是什么徒弟!桑楚竟敢盗了你的储物袋!”
君厉箴垂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鄂断缘口中的桑楚正是二难塔塔主的亲传弟子,比他晚入八难塔两年,是他的师弟,资质不错,乃单一木灵根,本是与他一同前来珠玉-洞天搜寻八难塔先辈之遗物,就在前几日离开和阳天仙界返回上界去了,这桑楚和君厉箴关系并不怎么好,却没想到一时疏忽,竟被他用木笔花盗走了储物袋。
“回去定要去和卫奚之那老贼讨个说法!”
鄂断缘当然要震怒,储物袋丢失岂是小事,若非储物袋被盗走,君厉箴此次遇到狮毛犼,当是可以用出他赐下的法宝神通击杀此恶兽,哪里会落得重伤出逃的下场。
“箴儿,你也是太过心软,何必恪守什么劳什子君子之道,邪道中人当是不该如此!”
“还请师尊息怒,只是‘君子当厉守箴规谏言’此乃家父为徒儿赐名之意,徒儿铭记于心自不敢忘君厉箴却挺直了背脊,言辞虽恭敬,语气却坚定决然。
鄂断缘知他心结,也知晓只能靠他自己顿悟破解,旁人苦劝也难成效,当下只得转了话题。
“……罢了,箴儿,你体内伤势一直未好,这次为师赐予你的三道保命刀芒你因伤势都无法使出……此番回来,就留下来好好养伤,近段就不要再出去了
鄂断缘本是想趁机劝爱徒一起返回上界,可是眼望过去看到君厉箴目露坚决,他便只得长叹一声:“箴儿,你实力还太低微,一旦出去,不知有多少人想将你扼杀于筑基境上……以后若是出门在外,当是小心为上
想着,鄂断缘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
“此乃一道可隐匿模样相貌和修为气息的法宝,名叫‘浮生万面’,今后你且戴上它再出去
“多谢师尊鄂断缘的一番苦心君厉箴哪里会不懂,只是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故土,每每想起灭门血仇就彻夜难眠,只觉一把烈火烧光心肺,恨入骨髓,恨不得早日找到仇人将其手刃。
“还请师尊放心,徒儿自知实力低微,不敢行那蚍蜉撼树之事,只恳请师尊允徒儿再停留一段时间,等事毕便与师尊返回上界,勤苦修炼
君厉箴说罢,长伏于地。
鄂断缘见他退让,便也不再说什么,拂袖让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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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鄂断缘所休憩的洞府后,君厉箴踏着漫峰孤云,飘然往自己的住所而去。
师徒二人暂居于此,便在峰上开辟了两个简陋的洞府,鄂断缘的在最高处,君厉箴自己的则在山腰。
挥手打开洞府外的禁制,君厉箴进入府中盘腿坐下,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巧的储物袋。
“还好你没丢……”
低语一声后,君厉箴将储物袋打开,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座晶莹通透的冰棺骤然出现在了洞府之中。
冰棺中躺着一名姿容绝世的公子,面若傅粉,神态安详,却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像是睡着了过去。
君厉箴目光一动,他轻轻站起身,走到冰棺旁,深情以望。
“翎儿……”
尽管知道棺中人神魂已陷入沉眠之状,君厉箴的声音还是轻柔了几分,生怕将他从梦中吵醒。
“我一定会找到复活你的方法……”
君厉箴倚着冰棺坐下柔声道,他手上法诀一掐,冰棺上顿时白光一闪,棺盖徐徐打开。
他想了下,将那三枚九寒玉树的玉叶取出,小心地覆在了白翎的唇上。
九寒玉叶有滋养神魂之效,加上身俱冰属性,对肉身保存也有不错的效果。
玉叶甫一接触到白翎的玉唇上便渐渐消融,过了片刻,白翎面无血色的脸竟好像多了一丝人气。
君厉箴见此,眼神微动,他垂首又盯着白翎看了许久,才挥手盖起棺盖,将冰棺收入储物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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