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背后的男性荷尔蒙 序

作者 : 赵鑫珊

在人类所有语言中,汉语是一种非常丰富而凝练的语言。比如汉语里头有个术语就很贴切、生动、绝妙,这就是“胎观”。

这是从胚胎学中借来的。

下面我就用这个术语来谈谈读者手中这本书的由来。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由简到繁的故事,里面不乏迷惘和曲折。

作为一个“精神胚胎发育过程”,这个故事从卵受精到婴儿呱呱落地,在我的内心深处断断续续大约经历了整整31个年头:1975年-2006年。

回想1975年初春的一天,便是“卵受精”的日子,之后便进入了“胚胎”断断续续发育阶段。

那年早春,我刚从干校“羊圈”调回北京中国农业科学院,分配到院图书馆编外文图书和期刊目录。比如把新到的图书编成一张张卡片。尽管农业是门应用科学,但图书馆每年还是从国外订购了一些基础科学的专著。其中有一本新出版的英文书,叫《动物行为学》,很厚,约六七百面,作者姓名我忘了,可是其中一小节的几张照片却给了我很深印象:澳洲两个原始部落在相互用长矛厮杀。作者的目的是想以此来说明战争的背后是男性荷尔蒙在起作用。

这个观点很新颖,很奇特,它就像个“精子”,突然落进了我的内心,进入了“卵”,受精卵的细胞质开始移动和调整,并进入卵裂期……于是便成了我的“胎观”。

不久我便读到1946年2月爱因斯坦写给一位退役美国高级军官的回信。因为该军官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爱因斯坦,追问有关人类战争的起因问题。爱因斯坦的主要论点是:

我不怀疑战争的起因是深深埋藏在人类的本性中的……战争是原始人生活中的一种正常活动……战争倾向是人类本性中的一部分,正像河水要时常泛滥是它的本性的一部分

二战前,爱因斯坦同弗洛伊德也曾讨论有关人类战争起因问题。前者同意后者的看法:“侵略、破坏的本能同爱的本能、生的**在人类心灵中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从一战结束到二战爆发,中间只有21年的和平,这自然会引起像爱因斯坦、弗洛伊德这样一些大思想家的苦苦思索。

关于人类战争的起因,除了社会、政治、经济和种族冲突等原因外,是否还有生物学方面的原因?比如由于男性荷尔蒙的缘故。

战争是人类的本能吗?

人类本能至少有以下几种:

1.要求饮水进食(渴和饿);

2.和**(配偶倾向);

3.拒绝某些东西和逃避危险(安全感的倾向);

4.寻找伴侣(群居倾向);

5.对神秘事物的探索(好奇心);

6.制造东西(建设倾向)。

作为破坏世界的倾向——战争,是不是人类的第7种本能呢?而且它是受男性荷尔蒙或其他生物化学物质支配的?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颇有“忧国忧民忧地球”的况味。当然,夸大这些生物化学物质的作用是错误的。战争,主要是社会政治现象,但里面又有某些生物固有的因素在背后起作用。

1975年—1978年在中国农业科学院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四年,是我一生不能忘怀的。因为“近水楼台”,我读了不少家畜生理和病理学方面的著作,大大开拓了思路和视野。我把我的思路集中归结到一点,这就是激起了我探索“人性的生物化学基础”的好奇心。具体到人类战争,则是追问战争起因于某种成分的生物化学基础究竟是什么?

我清楚地记得,1977年晚秋,我读了一厚本英文版《国际会议录》,里面有篇论文说,牛缺钴时,食欲会减退、消瘦、不发情。若是缺乏维生素e,则母牛会发生不孕和“慕雄狂”现象。所谓“慕雄狂”即**特别旺盛,极度不安,叫声像公牛,常爬跨其它母牛。

这一生物现象令我好奇、惊愕。我联想到人。

我并不是畜牧兽医学家。我的最后落脚点是人。我只是想利用动物行为学的研究成果来探索人的行为的方方面面。

翌年春天,我便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工作。于是探天索地察人便成了我的正式职业,拿工资的职业。但是我不能月兑离当代动物行为学和神经生理学以及脑科学的实验基础。

过去哲学家在谈论人性的时候有一大缺陷:没有得到动物行为学和神经生理学以及脑科学实验报告的支撑。

这是时代的局限。

今天,我要借助这些坚实的报告来说明人类上万次战争的生物化学基础究竟是什么。

哲学必须得到科学实验报告的支持,否则就有“空中楼阁”的危险。

1978年春去哲学所报到的前一天,我一个人骑车逛了圆明园的荒野。二十多年来,我每遇大事,总要跑到那里的荒野一角去同自己的灵魂对话。我只听从一个最权威的、上帝的声音:

我自己的内心召唤。

表面上看,我逛圆明园纯粹是一种文人的“得遇夜晴须对月,每逢春盛强登山”的闲情逸致,其实我是想借荒野或林中的清风吹散我胸中的郁结:“澄澄胸次谁人识,唯有清风明月知

尽管我人到了哲学所,但心常牵挂《动物生理学杂志》和比较动物行为学的研究成果。我特别注意到奥地利比较动物行为学家洛伦兹(enz,1903-1989)的成就。1973年他荣获生理学及医学诺贝尔奖。1963年他出版了一本德文书:《所谓恶;攻击自然史》(dassogenannteboese;zurnaturgeschichtederaggression)。

英译本叫《论攻击》(onaggression)。英译者有点自作聪明,译文太简化,没有忠实于德文。这又一次说明,读译文是不太可靠的,即便是德译英的译本。

洛伦兹的书给我信赖感,因为:

1.二战前和二战后,他一直在从事动物行为生理学基础方面的研究;

2.1940年他作为一位心理学教授参加了纳粹德**队,任军医,直到1944年被苏联红军俘虏,1948年才回到奥地利。他亲身经历过二战,这点很重要。

《攻击自然史》成了一本畅销书,但也遭到一些人类学家的批评,理由是:洛伦兹在人类行为和动物行为之间划等号是不妥当的

1965年洛伦兹还出版了两卷本学术论文集《动物与人类行为的研究》。

他把动物行为研究成果机械地用来解释侵略战争的起因尽管有失偏颇,但他的着眼点和思路毕竟有可取的地方,给人以新的视野。

我迷恋比较动物行为学这门学问。

1995年初夏的一天,我打开电视,看《动物世界》纪录片:《非洲的大角羚羊》。

两头公羊体格很大且强壮,各自头上的大角呈弯曲状。它们相距几米远,然后低头小跑,用角拼命撞击对方的角,发出“咔嚓”、“咔嚓”沉闷的声音。很静,远处背景是非洲高原的闪电,乌云……、两头公羊好像遵照协定,各自再后撤两三米,然后又是用尽气力,向对方的大角猛烈撞击过去……

导演和摄影都是第一流的,既有思想又有艺术。

这凶狠的好斗,是天性,是本能。它的生物化学基础是什么?是雄性荷尔蒙吗?这些镜头把我带回到了我6年的牧羊人经历中。

我还记起童年的一段经历,有各种各样的小商贩从我家门前经过。其中有专门阉割雄鸡的民间艺人。这手术叫“割势”或“去势”。不仅要割去**,而且要去掉睾丸。阉割后的雄鸡的性情变得十分温顺,行为像懦夫,不再好斗;其叫声微弱,鸡冠也变得苍白。可见,在睾丸和好斗行为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生物化学和动物行为的因果关联)。

当年我怎么也料想不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会写本专著来详细论述这种关系。当然,我关注的对象已不再是雄鸡,而是地球上的男人们以及他们之间的战争起因的某种成分的深层结构。

我们只有从里到外把战争的起因统统找出来,才有可能防止战争,把剑铸成犁,把坦克改装成拖拉机。不久前,我在英国《自然》(nature)杂志上读到美国著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一个国际科研小组的论文,该论文指出,在普通的雄性老鼠身上有种基因,如果缺少该基因,雄鼠便具有更强的进攻行为,即便是对手已经投降并转过身去,该鼠仍不断发起进攻。而普通的、具有该基因的雄鼠在这种情况下早已停止进攻。这种老鼠的暴力行为明显地增加。据称,这种“善”基因只对雄鼠起作用。缺少这种基因的雄鼠不能分。

泌一种能产生氮氧化物神经传递介质的酶。这种酶能控制动物的暴力行为(在希特勒身上是否也缺少这种酶呢——我想)。

此外,我还读到美国国家精神健康学院精神病学家布朗的研究报告:在凶狠好斗的动物体内,有种叫5-hiaa的物质含量很低。有些从小就好斗的人脑脊液中,该物质的含量也很低。

我忘不了1993年和2004年我造访德国和欧洲一些国家的经历。

我从巴黎取道亚珉经比利时和荷兰再回到德国。在中途一段路上,每隔七八公里便有一座阵亡士兵的坟场,说明当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激烈和残酷。我参观过两座,那是英国和澳大利亚无辜士兵的骸骨。在每个十字架上刻有阵亡者的姓名,下面便是生卒年,如:

1896-1916

1897-1916

1898-1916

法国田野一片静悄悄。阳光灿烂,路旁有蜂飞蝶忙,我又一次向自己提问:

除了政治经济学和社会学等原因外,人类战争是否还有生物化学的起闽?

到了比利时和荷兰,又是阵亡士兵坟场,规模更大,有成千上万个石十字架整整齐齐排成一个方阵,令人不寒而栗。这是二战的后果。

远处有牛羊散食于牧场绿草间。久久望着墓地一大片如碧丝的青草,我在祈祷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我知道祈祷是没有用的。当年德国大小教堂的虔诚钟声为什么没有能阻止一战和二战的爆发?

是的,从一战结束到二战爆发,中间仅相隔21年。在德国的大小乡镇,我在教堂旁边,总能见到一座沉重的纪念碑:

纪念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阵亡的士兵。

最大的悲剧是:每一次战争都是用另次新的更大规模、更残酷的战争来进行报复或复仇的。仇恨——这种人类最强烈的感情无疑是发动战争的最主要感情。仇恨总是同好斗攻击性和残忍结成死党。

报复性战争便包含厂心理因素。心理因素是政治经济和社会因素以外的动力,隐蔽的动力。

希特勒发动的战争便包含了复仇心理。一战德国战败,德国在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一节火车车厢里签署了停战协定。1940年6月22日,希特勒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这同一节车厢,接受法国的投降,脸上露出了复仇心理的最大满足。

1995年是全世界庆祝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上海电视台和教育电视台分别播放了两部多集珍贵的历史文献纪录片《二战警世录》和《士兵日记》。收看它,我好像亲身经历了一系列残酷的战争,比如美军争夺关岛、冲绳岛的厮杀,真是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德军进攻的镜头:一小队士兵冲进法国一乡村。我看到一个年轻士兵拔出一颗手榴弹,将一农舍的玻璃窗敲碎,然后扔进去,即刻便是爆炸声和熊熊大火……

影片有段旁白:“男孩喜欢用皮弹弓打碎玻璃窗。那破碎的声音,使他的破坏世界的倾向得到满足。这个德国士兵向农舍扔手榴弹也得到了一种类似的满足

记得我读初一时特别顽皮,常用弹弓击碎学校玻璃窗、国庆游行队伍中的彩灯和路灯,并以此为乐,得到心理上的满足:破坏世界的满足。

女学生几乎没有一个去干上述勾当。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与男性荷尔蒙有某种关联?

雄性激素就意味着好斗、进攻和破坏吗?这样说有科学根据吗?当然,它既有破坏的一面也有建设的一面。

胡同、巷子里的小男孩几乎99%爱玩枪,趴在地上学打仗。许多城镇的儿童玩具摊点简直就是一个“军火库”。男孩手中的枪说明了什么?这种战争行为的生物化学物质基础究竟是什么?

玩枪的小女孩是例外,趴在地上学打仗则是罕见的。

我想起生物世界的种内竞争。

在生物世界,生存竞争多半是指生物与自然界(风、雨、寒、暑、干旱和饥饿……)的斗争,而不是指同伴间的斗争。

同种个体互争的例证非常少见。比如外贝加尔湖气候特别恶劣,野生动物各自生命难保,同伴之间哪里会有你死我活的种内斗争?

而人类则不然。人同大自然的斗争以及人与人(种内)的斗争,其严酷和凶残程度都是狮子、老虎、大象和毒蛇望尘莫及的。就战争规模和残酷程度而言,人比狮子要凶残一千倍,比眼镜蛇要恶毒一万倍。

多年前我读过一本专著给了我深刻印象:《现代人的攻击性》(日文,1991年第6次印刷,274页),福岛章著。

作者从生物学角度探讨了犯罪的背景。“犯罪生物学”这个术语是我不能忘记的,因为我想到必然有“战争生物学”这门学问。因为战争是大规模犯罪,是群体犯罪行为。

作者在第三章第五节探讨了“月经与犯罪”,这使我吃惊。第八章第六节还专门论述了德意志民族的攻击性。

书的末尾附了一大串参考文献,大大拓展了我的思路。如:

1.《攻击性的自然史》(j.thy主编,1964年伦敦版,生物研究所);

2.《攻击性和暴力的控制》(j.ger主编,1971年,纽约);

3.《和平的观念和人的攻击性》(scherlich,1971年德文版);

4.《人的攻击性》(rr,1968年英文版);

5.《攻击的精神分析观念》(nner,载《国际精神分析杂志》,1971年,第52卷,137页)。

说实话,光这些题目就够使我激动不已。

今天,我意识到,从公元前3200年到公元2006年,世界上大约总共发生过14500多次战争,其间只有300多年是和平的。死亡总人数约70多亿。

凌驾于人类战争史上的许多叱咤风云的统帅、将军和征服者之上,从现代脑科学和分子生物学的观点,揭示其攻击行为的深层生理和心理原因,是我所理解的人生使命感。

人有多种**的满足。除物质**的满足外,还有一种纯精神性的满足:世界观的满足。我撰写读者手中这本书稿正是为了追求这种满足。当然也能为保卫世界和平作点小小的贡献。

战争是个怪物:它用血与火毁灭文明,又能孕育新的更为灿烂的文明。二战最典型。它大大刺激了飞机的改进和发展;再就是火箭和无线电技术的迅猛崛起以及计算机的诞生。就人类文明发展程度而言,二战前后,令人有判若两个世界之感。

其实,男女交媾、**,处女见红,之后养育出后代,便是战争的一种象征。男性荷尔蒙既意味着进攻、流血和破坏,又意味着一个新生命的孕育。19世纪德国有位哲学家写下过一个命题:“破坏的快乐即创造的快乐

战争与男性荷尔蒙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极隐蔽的因果关系。

长矛、手枪、榴弹炮(山炮、迫击炮)和火箭……的造型都是男性生殖器的一种象征。当然这是一种巧合。手枪的弹匣子则象征睾丸,这也是巧合吗?

榴弹炮在射击前要将炮筒仰起,颇像男子**的**……男子**的动作永远是不断进攻:坚挺,向前冲击!公牛、公马、公羊……的交尾动作同男人一模一样,都是雄性激素造成的。

过去,西方有决斗的雄风习俗,两个男人为了争夺一个女人。

其实,决斗是最微型的一场战争。其后果也是流血和死亡。

决斗不仅仅是战争与男性荷尔蒙的象征,而且是一个非常生动的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决斗是一种最小规模的战争。它的起因和本质直接同男性荷尔蒙有关。

一般人都说,地震、水旱灾、病毒、癌症、沙漠化和战争是很可怕的。我却说:最可怕的是人性中的恶,是男性荷尔蒙攻击、破坏和凶狠的那一面。

古代有个故事说,有人捡起一块石头打狗。狗被击中,痛得汪汪叫。于是愤怒的狗向石头猛扑过去,把它死死咬住不放,以为罪魁祸首就是那块石头。

同样,枪炮、地雷、化学武器和核武器……只不过是那块石头。

找小躲藏在深层的那个罪犯,并对他加以改造,是我撰写这本书的主题。是的,人性是可以被改造的。比如我们至少可以把男性荷尔蒙引向对人类社会无害的地方。

引向对足球和拳击的狂热便是出路。这两种运动无疑是很男性,很进攻性的。千百万足球迷通过对该运动的狂热,将自己体内的男性荷尔蒙能量释放。

其实,足球运动的起源就同战争很有些关系。据说,在古代,英格兰一度被丹麦人占领。丹麦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英格兰人赶走了丹麦人。战后有一天,伦敦几个清洁工正在打扫战场,忽然从一堆垃圾中翻出一个丹麦人的骷髅。几个工人怒火燃烧,对着骷髅就你一脚、我一脚地狠狠踢起来。这引起了旁边一群孩子的兴趣。于是孩子也参加了踢。丹麦人脑壳被踢坏了,孩子的兴趣却有增无减。后来孩子找来牛的膀胱,用破布塞满,扎住口,以此来代替那个丹麦人的脑壳——足球便是这样兴起来的。

还有一种现象值得注意:在大街上看到人争吵,双方准备大打出手。伴随这种暴力行为的用语永远是男性**的发泄:“我**b!”在世界各民族的语言中,都有类似的用语!人类仿佛不约而同,总是用男性荷尔蒙的性进攻来助长暴力、攻击行为的气焰。可见,从男性荷尔蒙这一生化物质恒能引出两条平行线:男性性进攻行为和暴力攻击行为。

今天的社交场合常会见到一些显赫的名片,上面印有五六个头衔:博士生导师兼某开发公司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某协会副主席。

我是个平民,只想努力争取到最普通不过的两个头衔:

“为什么先生”()和自由撰稿人。

在我身上有个“追问为什么的情结”。

追问人类战争的深层原因便受这情结的日夜驱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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