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被遗忘了……不,与其说是被遗忘,倒不如说是被……”
“被什么,”荆岩紧皱着眉,试图听清楚最后的几个字,但是那声音越到后来越低,几不可闻。
眼前一片光亮,就像是在黑夜中呆久了,突然有明亮的探照灯照过来一样,眼睛被刺得很痛,荆岩不由得闭上眼,等光芒消褪过后,才慢慢睁开。
他身处在一间充满了书卷的房间中,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羊皮纸和书本,角落里用于照明的魔法球散发着幽幽光辉。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属于大魔法师的房间,荆岩扭了扭头,想要更清楚地打量这间房间,可惜的是,他办不到。
和之前一样,身体就像是别人的,而自己只是呆在身体里看着一切发生。
终于,他的脖子转动了一下,视线范围内顿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从背影来看,这是个女子,她正坐在宽大的骨头桌前,仔细阅读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她身上穿着法师协会最高等的法袍,搁置在一边的法杖也不是凡品。
她在看什么?荆岩这么想着,可惜以他的角度,还看不清桌上那卷羊皮纸上的内容。
“找到了!在这里!”女子忽然发出一阵欢呼,转过身来,这是一张标准的西方人的面容,如果不看她侧脸上丑陋的疤痕,她真的可以算是一位动人的女子。
荆岩的心脏像是被谁撞了一下,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震惊,这个人,他在游戏后期的宣传片中看到过,正是第七纪元的半神级强者之一——控灵师露妮。
“找到了?”荆岩听到一个醇厚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正是自己所处的这具身体发出的。
“嗯!你看!”露妮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将羊皮纸递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指向了上面的一段文字。
正打算看个仔细的荆岩失望了,因为羊皮纸上是“幻想”中,神祗间通用的语言,一般用来记录重大事件,在没有探查术的现在,他根本不可能看懂。
忽然间脑袋一阵剧痛,荆岩闷哼一声,难受地捂住了额头,但是当他因为疼痛而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那个堆满了书卷的房间了,而是一片陌生的景色。
深色的装潢基调,厚厚的地毯,还有身下柔软的床铺,荆岩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慢慢地撑起身来。随着晕倒前的场景一一在眼前回放,他撑在床上的手指收拢了起来,紧紧地攥住了床单。
“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林正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荆岩猛地回头,目光钉死在了他身上。
他还记得,在这之前,对方和詹益泉渐渐重叠起来的神情。不管现在林正钦的表情有多柔和,都无法让他不去想那一幕,有人在他面前死亡,而造成死亡的人还是一脸淡然。
“担心你的情况,所以就近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这里并不是我平时住的那一间林正钦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正是之前在林正钦住处看到过的医生。
她依然戴着口罩,眉眼间都是冷淡:“都说了没什么大事,还是把我叫过来,现在人醒了,我可以走了吧?”
“麻烦你了,霁怡林正钦完全不在意对方话语间的不耐烦,只是微笑着点头。
医生扫了荆岩一眼,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被x光透射,好在这种目光仅仅是轻轻扫过,随后医生便推门出去了,一来一去,在这房间中呆的时间还不到十五秒。
坐在床上的荆岩浑身发颤,他无法相信,一个人在刚刚杀了人之后,还能这么淡定地在这里,对他表示关心,对别人展现他的风度。
“你还没回答呢,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嗯?”林正钦伸出手来,要碰荆岩的额头。
在那只白皙的手碰到自己之前,荆岩本能地往后一缩,抗拒的意思很明显。林正钦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有什么问题吗?”
荆岩抬眼和他对视着,室内静得可怕,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那种带着恐惧的声线:“你——你觉得杀人是件什么样的事情?”
伴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林正钦眼中就依次闪过了惊讶、了然等情绪,最终苦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什么样的事情?我不知道,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得面对各种各样的袭击,我知道的只是,他们不死,我就得死
“但是这不是你现在能这么镇定的理由!”荆岩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刚才有人死了吗?那两个人还不到三十岁,他们——”
“他们有家人难道我没有吗?他们不想死难道我想吗?”林正钦打断了他的话,用的是一种荆岩从未听过的语气,森冷而果决,像是黑暗世界的国王,“要是刚才我不动手,让他们两个杀了我,现在的情形又会是什么样呢?”
“有时候这世界上的规则就这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别的选择林正钦的目光锐利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荆岩撕成碎片,“我以为你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
林正钦说完这句话后就转动轮椅出了房间,荆岩还坐在原地,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早已不复平时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奇怪又急促的频率。
他很清楚自己在激动些什么,从一方面来说,林正钦的说法没有任何错误,就算是放到法律上,也还有正当防卫一说,要是当时那两个人没死,死的人就是自己和林正钦。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时倒在自己面前的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一想到自己前世也是这么死掉,没有在世上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就好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样,连死后都没能让杀人凶手的表情有丝毫的改变,他就无法面对、甚至连回想都不愿意,在开枪过后,林正钦淡然的神色。
那种漠视的态度,是经历过死亡的荆岩绝对不能接受的。
“怎么办……”荆岩揪住自己头发,将脸埋在了被子里,“不行,光是在这里根本得不出结果他咬了咬牙,掀了被子下床,一鼓作气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就是客厅,而林正钦就坐在客厅中,低头看着一本书,表情镇定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荆岩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但是他成功地引起了林正钦的注意。
在看到荆岩的一霎那,林正钦的神情稍显疲惫:“抱歉,今天是我约你出来,却发生这种事,要是没事的话,我想你可以回学校了,司机就在楼下
又是这种反应,荆岩暗暗地握紧了拳,之前在他住处时也是一样,只要一提到他不想提的话题,就会主动以一种强硬的方式结束。
“我没有因为你杀人而指责你的意思,毕竟那个时候我也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声谢谢荆岩深吸一口气,赶在林正钦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快速地把自己想说的给说了出来,“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平时是……不对,我根本就没见过杀人除了前世自己被杀之外,“所以,在那个时候,你对于杀人这种行为习以为常而且根本不在乎刚才死了人的态度,让我感到害怕
“那明明是和我一样的生命,你却这样眼都不眨地终结掉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恐惧,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在你看来,是不是也是和他们一样,就算在你面前结束,你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再加上,前世死亡之前詹益泉脸上和他一模一样的神情给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才会本能地对林正钦产生排斥的情绪。当然,这一点荆岩是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
“如果你从十七岁开始就一直做这种事情,你也不会有什么动容的林正钦驱动轮椅来到他身前,“我不会为了任何敌人的死而动容
不会为了任何敌人的死而动容。荆岩一怔,陡然想起前世在水晶塔顶端的那个冷冷的骑士,现在想想,或许自己前世的死亡传到林正钦耳中时,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如果,我死了呢?你也会……像现在这么淡定么?”荆岩鬼使神差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问完的一瞬间,林正钦的脸色白了一下:“当然不会
这个“不会”针对的也是现在的自己吧,荆岩笑了笑,蹲下去和他平视,很认真地问道:“如果,我说如果,我们在‘幻想’中是敌人的关系,比如我是野蛮狂血的会长,在这种情况下我死了呢?”
“你所假设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我无法揣度自己当时的心理林正钦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能回答的,是现在已存在的条件。如果现在你死了,那么我会——”
说到这里林正钦也愣了,如果荆岩死了,那么他会怎么样呢?他无法想像,一向运作得很好的思考能力在这个时候拒绝了工作。
“谢谢出乎他意料的,荆岩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抿着嘴这么说道。
谢谢你把我放到一个和路人不同的位置上,谢谢你没有对我的死亡表示漠视。尽管知道这是前世和这一世的交集不同而造成的,荆岩还是在心里这么说着。
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出来了,这一世为了复仇而奋斗,努力地弥补上一世的缺憾。其实在内心深处,不过是想要一个和上一世不同的结局,想要更多的人在意自己,而非在无数人的忽视和不在意中,就这么死去。
前世的自己,虽然在游戏中叱咤风云,但是自己死亡的消息,却是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溅起,甚至在詹益泉的压制下,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是失踪了,而非死亡。他们顶多是感慨一句,高手的踪迹总是难以捉模,除此之外,游戏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像个世界,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是大部分人活着,还是为了在别人那里有一份存在感,为了在自己死后有人会为了自己悲伤。
不管林正钦是怎么看待杀死敌人这件事,不管他是对死亡有多习以为常,但只要他重视这个叫“荆岩”的人,会为了他的死而悲伤、难过,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这章发生了神马?俺什么都布吉岛………………(望天)
其实对已经重生了的石头来说,死亡对他不过是意味着痛苦(身体上的),而真正让他对皇帝淡定的表现失控的,是他死后众人的反应,詹益泉不用说,根本没把石头当成人看,而鬼刃方立妍之流,又对石头的死毫不关心,那些真正会关心石头的人,又得不到消息。
这世界上根本没人会在乎你,才是最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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