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宣机登场时,高环环的脸色明显变紫了。
她身子一歪,搭在椅子后的侍婢身上,又扶额站起来,弱弱禀,“皇上,环环头晕,不大舒服,先回樊门殿,婚旨一事改日再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谢福儿哪禁得起再过几天夜不能寐的日子,掏出携身的薄荷油,搓着手上前,“公主有病,奴婢有药!”
高环环一见到谢福儿就犯哆嗦,眼看她蹭过来,皇兄连个声儿也不吱,一吓得坐回圈椅,挥手挡:“走开走开!我才没病!你才有病!”
皇帝咳了两声,谢福儿这才被胥不骄两臂一箍,拖了下去。
皇帝循循善诱地盯住祝宣机:“祝卿那日跟朕说过什么来着,当着长公主的面,再说一次
谢福儿盯着祝宣机,猿臂蜂腰,柱鼻胆唇,面如敷粉,就算j□j快要败露的这当口,当着天子和情人的面,也是神色自然,仪风姿态仍不减,哎,这样的花样美男不爱,非要爱自己那个快要领退休金的爹爹,何苦呢公主——
意婬入了神,谢福儿只觉两束光盯得自己头,飕飕发寒,再循着望过去,好像又没人看自己。
祝宣机目光扫过早就缩在圈椅内软成一滩泥的高环环,眼色不无怜爱,却坚决,略一沉思,拱手朗声回应:“那天微臣说过,但凡微臣能迎娶心中思慕的女郎,皇上说的大小争风,在微臣家中必不会发生!微臣一定担起千钧之力,不叫那人受一丝半毫的伤害!”
“祝侍中,”高环环冷冷提醒他:“这可是圣驾面前,每句话都要担责任的
皇帝笑了笑,故意曲解皇妹的话:“祝卿要是个不负责的人,又怎么会有胆量上殿争取
祝宣机因为有家室,又介于高环环的身份,对小寡妇情人只有朝夕欢爱的胆子,从来不敢抱着纳入房中的心思,但眼看谢敬乔既能纳公主为二夫人,自己又未尝不可?早就有点蠢蠢欲动。
高环环的绰约风姿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后院已有高官女儿,再能娶进皇女,裙带关系还有几人敢匹敌,绝对是未来上位的进阶之梯,对于一个初露锋芒,虚荣正盛的青年官员,不能说不是诱惑。
太液池那天,更助长了祝宣机的胆子。
皇帝在群臣中玩笑发问,眼珠子分明充满期冀地盯着自己,后来背着人群,又在自己面前感叹:“……荣淑真是不带眼看人,要是看中的夫婿能像祝卿一般的年轻俊美,朕可就放心多了——”
皇帝这就是在j□j果地提醒自己,不要错失良机。
天子都站在自己这边,祝宣机怎么能辜负,聪明地暗示了自己和长公主的私情。
眼下见皇帝还是偏帮自己,祝宣机神采飞扬,就不信自己青春英俊,官位也不低,还比不上个快到暮年的谢敬乔,撩了官袍跪下:“圣上所言正是微臣一心所思,微臣思慕之人就是长公主,长公主与微臣也素有情谊,还请圣上明察,将公主下嫁微臣
“素有情谊”出口,高环环连金贵肚子都顾不得了,这不就是揭露自己跟他有一腿,要不是这男人是皇宫内院唯一长得俊俏又有把儿的,哪能找他解决闺中寂寞?都说好了,床上再合贴,下床不相干,哪知道他竟反了口,原来也是个有野心的,不甘心只当自己的入幕之宾,暴跳起来:“说什么鬼话!”又扑倒皇帝面前,梨花带雨泪涟涟:“皇兄您可千万不要听他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环环绝对跟他没有半点干系!他随口污环环清誉,该当死罪!”
祝宣机没料到高环环翻脸不认人,还倒打一耙,作为一个信心十足的美男子,这样被帏中密友嫌弃,实在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
谢福儿被胥不骄猛推一把,几步踉跄,到了殿堂中间。
到自己出场了么?谢福儿清清嗓子,面朝高环环:“樊门殿地处太后宫的后面,位置冷僻,是多年都没翻新的老殿了,门庭稀落,几乎算是冷宫了。入夜后按照宫规,每座宫殿外的廊下延伸到门前须得掌灯数十盏,樊门殿却几乎从不掌灯,以至于小径一片黑黢,行路都艰难。这是为什么?”瞄向太后宫的马氏。
马氏一愣,答道:“太后也曾劝公主搬到前殿宽院,公主婉言谢绝了,说是一来想做个节俭表率,二来丧夫嫠妇的孀居所,不好弄得太热闹。太后当时赞不绝口,也更怜惜公主
谢福儿掏出囊袋里的册子,摇了摇:“这是祝侍中的值勤表。奴婢查看之下,又问了几名值夜岗的宫人,琢磨了一夜,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单单只有祝侍中在宫里值夜的日子,樊门殿廊下才掌灯?难不成是给人照路?那奴婢倒是免不了多想了,公主在宫里住了几年,明明能住豪宅,却非要搬到危房,到底是为了寡居之身不招人口舌,还是为了,行事方便?”
高环环气急败坏,指着谢福儿,朝皇帝就叫起来:“皇上,您瞧瞧,您瞧瞧——”
皇帝目视大殿地板,呈放空状态。
高环环终于明白胥不骄当天那话是什么意思了,这皇兄是靠不住的!她冷静下来,朝谢福儿咄咄:“这也叫证据?天下巧合多得很,偏偏我就那几天掌了灯!”
“好啦,就当公主掌灯和侍中值班对上正好是巧合,”谢福儿掏出几件男子内衣,刷一下亮到众人面前,又贴上去,深深一嗅,“公主的玫瑰花清露,好手艺啊!洗象节当天公主大方,让奴婢试了一回,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奴婢记得公主侍女的原话是,这玩意外人压根用不着,公主自己都舍不得用,更不提给人了——噢对,就跟祝侍中官舍里的换洗贴身衣物上的味儿一样,去公主香闺中搜出清露就能辩出来了
高环环鼻翼一抽,狠狠瞪祝宣机一眼,坐下不语。
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皇兄这回总算是开了口:“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的,还得要朕抛出欺君瞒上的罪来逼迫你说不成?”
高环环打从死了驸马,一心满腔的志向就是完成少女时代没完成的梦想——嫁给谢敬乔,这会儿虽然急乱,还是定住神:“算日子,该是太傅的不能反驳跟祝宣机有j□j的事实,那就承认,但肚子里这块肉是谁的,还是由她说了算。
皇帝涨红了脸,拂了一把袖:“你还好意思说
没dna技术的年头喜当爹戴绿帽的果然多,谢福儿也顾不得什么好听讲礼的话,跳起来直接撕她面子:“家父说当天喝了公主的一盅茶,从头到尾不省人事。别说昏了,男人喝多了酒烂醉如泥都是不能人道的,更不提叫公主怀孕环顾四周,额,祝宣机还在魂游,胥不骄不是男的,也就只有望向皇帝:“喔~?对不对皇上?”
皇帝义愤填膺,点头:“这倒是真的又冷了语气,面朝谢福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谢福儿嘴一嘟,支吾两声,巧得殿外一名汲芳馆的宫人在廊柱下打手势,好像有急事传,赶紧俯身行礼告退,撩了腿过去了。
祝宣机这会儿从打击中醒过来了,见高环环承认了跟自己的关系,眼前一亮,又恢复了元气,拱手上前:“无论公主肚子里是不是微臣的孩儿,微臣都愿意肩负起照顾荣淑母子的责任,旁人若有一句闲言碎语,微臣定当不饶
“谁要你负责啊——你害我还不够?还不住嘴!”高环环恨不能将这个男人剥皮切肉了。
“你才住嘴!”皇帝龙颜大怒,龙蹄子拍案啪啪脆响,好像不是肉做的,胥不骄看得抽冷气,恨不得为他疼,惊得高环环跟祝宣机双双跪下。
高环环从皇帝的神色中看到了,皇兄现在只想把自己火速塞到一个可靠人的后院,哪管得了自己喜不喜欢那人。
这肚子,总得有个顶包的。
显然,这个一心求娶公主,事事替皇家面子考虑周全的祝侍中,要比百般推却,还没娶进门就跟夫人寻死觅活的谢太傅要靠谱安全得多。
皇帝转头,面向马氏:“事已至此,公主月复中是谁的孩子,不需多说了。公主的归宿事,朕自有抉择,拟好旨好,会叫不骄捎去给母后过目
马氏是精明老人,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想把公主转嫁给祝侍中,犹豫了一下,嗫嚅:“这,怕是不好吧?朝中已经略有风声,说公主那肚子是跟太傅有些关系……”
谢福儿跟那名宫人耳语一通,已经回来了,朝马氏笑得奸兮兮:“奴婢家里刚得了喜信!怕是沾了公主的喜气
众人一怔。
“家母有了身孕,两月大了,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只当是怄气,没在意,才查出来!”这一胎,实在怀得太及时了,谢福儿听得也像在做梦。
本朝律法,官员夫人怀孕期间,夫家若想纳妾,也得等正室过了四个月再去操办纳小事,一来是制约官员无节制地纳娶侧室,二来也算是保证嫡子健康安全,免得叫大老婆心里不舒服,伤了孕体,过了四个月,胎儿稳了,娶十打都不成问题。
要是等谢夫人过了四个月,公主的肚子就大了,那才真的是瞒不住天下人,丢丑丢到家了。
不嫁祝宣机也不成了。
宗法为大,玉律不可逾越。马氏再不敢说什么,俯头:“老奴这就去跟太后禀连高环环都丢下了。
高环环狠瞪祝宣机一眼,拂袖出去。
祝宣机能结下皇室这门亲,就算被高环环瞪出十个洞来也不在意,意气风发地尾随告退。
谢福儿心事放下,跪安也比平时爽快,再一抬头,皇帝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头的那股子荡漾藏都藏不住,弯成了月芽:“谢家还真是有意思,当外公外婆的年纪了不嫌害臊,还在卯劲生孩子,正当青春年华的却嚷着要喝药
谢福儿昨晚那桩心事又窜上来,高兴不起来了,出去了正殿外,见胥不骄送了高环环回来,上前一拉,小声问:“胥大人,您会不会那个……点穴法?”
“什么点穴法?”胥不骄奇怪。
“哎呀,就是揉揉腰上的穴,那个就流出来……”不是说太监都会这玩意么?谢福儿不甘心,拽他袖子。
胥不骄明白了,压低声,笑说:“哎哟我的小女乃女乃,这都一天了,丢个种子下去都沃着土了
谢福儿听得脸脖子连着滚热——
择了黄道吉日,高环环匆匆下嫁祝宣机。
因为祝宣机已有了一名大司农嫡女正室,高环环侧居侍中府一隅,担着个不分左右的夫人之名。
那日马氏回去汇报后,陈太后对于高环环瞒着自己宫闱j□j震怒无比,抱养的女儿总归还是差一层,任高环环趴到膝下怎么个哭诉解释,也撒手不再理会,还紧锣密鼓督促皇帝快些打理婚事,但面上打点还是没有落下,赐成群奴仆,拨万顷良田,加年俸权当嫁妆。
平妻这玩意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一户又哪儿来的两妻?汲芳馆不期几日传得疯,都说祝宣机家中的大司农夫人在闺中就是出了名的刁蛮千金,不是个好相与的,知道这后院姊妹是先帝的寡妇皇女,刚进门就拥奴唤婢的场面大,怕日后被骑在了头上,第一天就使了手段,给高环环下马威,立家法,叫高环环哭也不是,恨也难。
祝宣机在太液池的信誓旦旦付诸流水,开始看不过去,还给高环环帮腔两句,可那正室夫人厉害。
作为一个不笨的男人,知道帮哪边都不对头,也就装聋作哑了。
要说公主在夫婿家受了委屈,只要露出个进宫告状的架势,夫家人就傻眼了。
无奈高环环在宫里只有陈太后一个倚仗,失了欢心,几次进宫都吃了闭门羹,别提帮自己泄恨了。
宫女们闲话笑侃,祝侍中宅院日后应该是热闹了。
也算美男子祝宣机求仁得仁,只可惜了宅子里的女人,又成全了一场哪年头都不缺的宅斗盛宴——
皇帝晋位永乐宫谢氏的消息,在陈太后病势渐稳后托人密禀过去。
铁打的后宫,流水的女人,不管进来还是出去,颁旨前,总得知会太后一声。
陈太后身子刚刚好转,碰上刚入冬的寒流天气,很少出殿,又正赶上烦心荣淑的事,旁边人就算提早听到风声的,也不敢叨叨个什么。
虽然皇帝那次跟自己暗示过,不算意外,陈太后仍免不了一个咯噔,叫人召来了郦贤妃,过细盘问。
郦贤妃许久都没嗅到几个金贵人儿的味了,一听太后亲传,粉也不扑,鬟也不佩,故意憔悴着一张脸赶去,一见到太后,立马阴霾季里拨开乌云见着了艳阳,二话不说,抹着眼泪就扑到了膝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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