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咪!~乖乖,来我这里!~”
“小咪,以后你陪着我好不好?”
“小咪,妈妈爸爸都是会骗人的,只有咱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小咪……你——你……!!”
“怪物啊啊啊!!!”
肖祢霍地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挺直了脊梁,炯然的目光笔直的盯着前面,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过于剧烈的反应引起笼子外面感应器的声响,一阵提示音后,面前的屏幕亮了起来,上面闪动着各种他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那些光亮映入肖祢的眼中,引起一道堪称锐利的反光。细细看去,那双眼根本不是人眼,而是一双——兽眼。其内光影明灭,不似野兽无机质的炯然,而是有着人类的情绪。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心有余悸罢了。
那个噩梦已经有好久不曾梦到了,甚至于他都已经记不清当年那个人的长相,她所留给他的,也只剩下“肖祢”这个名字而已,还是他识字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同音字。
肖祢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异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数十年才长成青年模样,只有他能够从野兽变成人,又会从人变成野兽。
最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在那之前他只是一只被人捡回家的小野猫,只不过他不仅听得懂“同类”以及其他动物的语言,也学会了他所谓的“主人”的语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他”而不是“它”。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变革,他所在的国家也才蹒跚学步,一点一点充实壮大自己。人们自己尚且吃不饱,更何况是养宠物?所以他着实做了好几年的野猫,东躲**自力更生了很久,才被好心人捡回了家,而不是被抓去充当口粮吃掉。
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生活的最闲适的日子,收养他的那户人家虽然生活在农村,却也算殷实,即便他的饭量比起一般动物大得多,那家人也没有嫌弃他。尤其家中尚未成年的女儿,几乎整日带着他四处走动。
然而噩梦就在这种情况下突然降临了,快的让人措手不及——他在某一日,正随“她”一同玩耍的时候,身体一阵不舒服,而后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婴儿模样。那一幕吓坏了他的小主人,她的哭声引来了她的家人,而后全家人都将他当作了妖怪,甚至想要将他摔死。尽管小主人后来有所不舍,但肖祢看得清楚,她的眼中,惊恐明显多过留恋。这让他从期盼变成绝望,他隐隐明白,从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种奇怪变化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恢复不到过去那般了。
幸而当时路过的行脚郎中听到了院内的喧哗,好奇之下进来看了一眼,在发现那家人想要摔死他时大声阻止了——素来救死扶伤的郎中看不得那家人草菅人命,更不相信他们所谓的“猫变成人”的“鬼扯”,硬是将婴儿状态的他带走了。
郎中有自己的家,家中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起初很是让嗅觉灵敏的肖祢打了无数个喷嚏。但是婴儿的适应能力是强大的,他到底习惯了带着汤药味的米汤,以及萦绕在鼻间的各种药味,甚至逐渐能够分辨出常见的药物的名称。
郎中是个好人,因为长相丑陋的缘故并未娶亲,是以将他视如己出。肖祢跟着他学了许多药草知识,尽管郎中根本不知道自己怀里的小婴儿有着怎样的天赋。而肖祢也趁着这个机会,发现了自己能够自由变身的秘密。
他能够从人变成“猫”,也能从“猫”变成人,更甚至于——变成“猫”的时候,他仍然能够张口说话。
跟着郎中“学”了一段时间的医,肖祢知道他这样是不正常的,所以始终控制着自己不要在郎中面前变身。以前的苦日子让他磨炼出了非凡的意志力,尽管有的时候忍得很难受,他仍旧不愿随意变身,郎中也始终不曾发现他的秘密,两个人生活的和乐融融,俨然亲生父子一般。
不久之后,随着他静默相对,屏幕再度暗了下来,而肖祢眼中的锐光也随之黯淡。
那些过往虽然发生在数十年前,但拜天生的好记性所赐,如今回忆起来仍恍若隔日。他的生命中唯二待他好的人一个抛弃了他,一个收留了他,但都对他的成长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并不长久,那个时候国家动荡,郎中是个中医,又很有些神神叨叨,理所当然被划分到了封建迷信那一派,镇日里被人拉去批判。天长日久之下,这一关他没能熬过去,到底在牛棚中一命呜呼了。
可怜肖祢又要开始流浪的生活,因为没有人想要多养一个累赘,更何况家中还是那样的情况!但也正是因此,肖祢才避免了被人发现他生长缓慢的事实。
回忆到此,肖祢抬起自己的前爪看了看,锋利的爪子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只“庞然大物”了,他有着三米多长的身形,纯黑且光亮的皮毛,以及远超寻常动物的力气。
他是一只能变成人的黑豹。
但是在这之前的数十年,他还只是一只小黑猫的体型,变成人的时候也十分缓慢。他曾试着想要融入人类的世界,但总因为这个原因不得不退出。
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同村比他后出生的孩子已经变成了青年;他长成了少年模样,那些人的儿子都已经出生;如今他终于长成了青年的样子,外表看上去大约也有十七八岁左右,然而昔年那些人的孩子们也都长成了青年。
长生不老,这对人类来说,绝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肖祢不觉得自己长生不老,因为这些年里他的身体一直都在成长。但是单看自己如此缓慢的生长速度,若是被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拉去做研究——更别提他还有着能够变身的秘密。所以他不敢深入人类社会,始终游离在人群边缘,甚至连正式的身份证明都没有。
幸好小的时候学习到的知识让他有了一技之长,他可以去佃户家中打工种田,出卖劳力来换取生活费用,也可以上山抓些野味来满足自己的口月复之欲——不是他不想藉此赚钱,这个国家对于私自捕猎管理严格,那些在他看来不过是猎物的存在,到了别人眼中,都是不能捕杀的保护动物。
也幸好这个时代发展迅速,渐渐地,网络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网吧也跟着建起来。那个时候还没普及网络实名制,也不需要身份证上网,一张会员卡足以。这个虚拟的交流平台带给了肖祢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像游离于黑暗中的生物一般,坐在最角落的机子前,满目新奇又小心翼翼的接触这个神奇的世界。
在那里,他又学到了许多东西,多姿多彩的游戏不足以吸引他,真正有用的,还是诸多网民们分享的那些生存知识或是常识。
然而,即便如此小心翼翼的过活,他还是被人发现了。
因为他救了一个人。
肖祢动了动后爪,他在逃亡过程中被那些人用枪打伤了后腿,子弹中含有麻醉剂,即便他身手矫捷,仍免不了被放倒的命运,等他再度醒来,已然身陷囹圄。
那天他照例进入林中捕猎,打算改善一下伙食。然而路过林中一座断崖旁时,却听到了隐约的呼救声。他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救人,但那人身上的熟悉味道却让他顿住了脚步。
那个人身上,有着当年“她”的味道。
这并不意外,因为这座森林距离当年那个村子不算远,而“她”的家人们虽然已经搬出了这里,但是祖屋还在,每年总会有人回来打扫。很显然,对方是走在山路上时滑落下去,这边的陡坡虽然不至于摔死人,然而土面松软,没有石头或者植物借力,想要爬上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肖祢变成兽身救了那个有着“她”身上气味的人,更敏锐的注意到了对方和“她”相似的面容,这让他抑制不住的升起几分亲近心理,得知对方是“她”的外孙女儿后更是亲近,甚至在对方疗伤之时为了便于照顾她,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在他们相处了半个月分别后,等待自己的,竟会是一枪麻醉剂。
这种愚蠢的、类似于雏鸟情结的感情再度害了他,让他学会了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再不复过去天真。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的频率和隐约靠近的气味让肖祢迅速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铁门被人打开,一道袅娜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来者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量修长,披肩的卷发散在两侧,为她平添几分狂野的美丽。她此时单手插在白服的衣兜里,另一手扣在肩膀上的医药箱上,正抬眼微笑着看他:
“亲爱的,看起来你精神不错?”
肖祢眯起眼,眼中抑制不住泛起敌意: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她”的外孙女儿,那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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