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尘缘一场梦,何必惊醒梦中人。
唐子期到达穿越局的时候,天方才蒙蒙亮,大抵是近些年污染严重的缘故,天空中竟是连辰星都不见几颗。唐子期穿了一身修身的长风衣,同样亦是暗沉的黑色,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屋里坐着十来个人,便微微一怔回身合住门,声线低沉道:“抱歉,来迟了。”
“无妨,”正座上的人是穿越局项目的主持者,名唤黄恺,首批穿越者计划便是由这位黄教授开启的,他生就一副儒雅的面孔,唇角微挑的样子倒是多了三分书卷气,指了指唯一一个空下的椅子:“请。”
待得唐子期坐定了,会议便是正式开始了。
首批穿越者计划选定了八个人,这八个人将任意挑选剑网三中的不同成男门派,继而穿越到备选诸多武侠世界之中,特权便是可以带着剑三的改良版系统,亦算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在座的八人是从不少候选人中根据诸多因素挑选而出的,至于因素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唐子期随意翻看着桌上给出的厚厚一份资料,里面有长达十多页的授权书,责任负担写的极为分明,亦有穿越备案表,包括了所选职业和选择的世界,身份等等,甚至于详尽到痛觉系统的灵敏程度,当真是作弊的很。
随便看了几页,唐子期便是停了下来,主办方开始收表格时,便看到他厚厚的表格上只填了几个字:“唐子期,唐门。”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地打量了唐子期一眼,善意地提醒道:“您可以从备选世界中选择一个,另外痛觉系统也很重要,最好填起来。”
唐子期沉默不语地提起笔来,在痛觉百分百上面划了个勾,想了想复又开口道:“世界随意。”
事实上每个世界能够进入的人数亦是有限的,工作人员汇总了一下大家的选择后征询唐子期的意见:“楚留香传奇可以吗?”
唐子期沉默着颔首,事实上他并没有说他其实一个都没看过。
黄恺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唐子期,你没有选择身份,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可以提供一次随时更改痛觉灵敏度的机会,记得善加使用。”
唐子期没有抬头,额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视线:“谢谢,不需要。”
将资料汇总了一下,黄恺双手随意地交握在一起,面前平放着众人的选择,他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视过去平静道:“我祝大家顺利,”顿了顿,他眉头微蹙示意工作人员分发东西下去:“这是一枚玉扳指,需要大家戴在手指上,如果要紧急联络的话可以通过这个用意念与本部联系,另外倘若诸位想要回本部,可以将自杀的念头注入玉扳指,自杀系统会在一分钟之内启动。”
似乎是看出了大家的疑虑,黄恺笑了笑:“如果不是出于大家的意愿,这个东西是不会轻易损毁的,还请大家放心。”
唐子期出神地看着手中脆弱无比的小东西,然后套在了中指上,竟是契合地极好,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带着一枚清澈的玉扳指,却是协调得很。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么就请第一位出发吧。”黄恺说着,拉开了穿越舱的门。
门的后面就是一个新的世界,从此尘缘千千万,竟也是隔世了一般。
唐子期这才发觉,所谓的第一位,便是独自穿越到《楚留香传奇》的自己,其他人却还是要在本部等上一段时间方才出发的。
没有再说什么,他轻轻紧了紧身上的风衣,然后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坐到了穿越舱中。
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只是游戏何尝又不是人生?
这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到底孰真孰假,倒也是分不清楚了罢。
说到底,唐子期倒是只觉得入了这门,便恍然是入了新生,那么多数不清的因果既是抛在了彼岸光阴重重之下,再不见踪迹。
唐子期漠然地闭上眼,随着舱门关闭的闷响,世界被黑暗重新覆盖。恍惚之间似乎是有人在轻声禅言道——
俗世本无碍,庸人自扰耳。
再睁开眼的时候,唐子期发觉自己已然落定在古旧的栈道上。
秋风扫落叶,尘世亦寒凉,惯生在南方的唐子期觉得这天气还真是当真地该死,刀削剑刻般的唇角紧紧抿了抿,然后皱着眉将自己的衣襟紧了紧。
这地方是官道,他再次确认,来来往往走路的人并不多,毕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靠一双脚当真是要累死也走不下去了。
张了张口,他有点恼火地暗忖这穿越局的脑洞开太大,怎么就把自己丢在这么个鬼地方了……
只是按着唐子期的性子,却是不想求人的,让他站在路边求人载一段还不如叫他去死,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翻自己包里的东西,背上背着一个包裹,打开是一把崭新的千机匣,看上去还是相当地好用,然后是几把完整的陷阱和弩箭,再一翻包,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唐子期皱着眉看了一会,确认了就这些东西,索性也就往路边找了个凸起的地方坐了下来,唐子期对于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是当真没什么概念,只觉身无长物到这种地步,想必也不用担心被人劫财了。
官道上来来往往路人不少,赶着马车的也有,骑着马飞驰而过的也有,只是没人注意到道旁边坐着的男人。
也对,就算是世道太平,倒也不是路不拾遗的年代,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去载一个陌生人呢?唐子期淡漠地挑挑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想着接下来的去处。
然而他的去处还没想好,却还真有人停了下来。
来人长得极好,骑着一匹倨傲的白马,在唐子期的身侧慢慢停了下来。那白马似是不耐地蹭了蹭男人的手,换来了男人好脾气的一声轻笑。
于是那倨傲无比的白马瞬间低眉顺眼地老实了。
那男人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衫,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没什么审美的唐子期匆匆掠了一眼不禁也想要赞声好。这样的一个颜色搭在其他人身上或是有些怪,只是放在面前这高大瘦削的男子身上,就有了种不一样的风骨在。
唐子期就看着男子一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眉眼之间是云淡风轻的意思,走近唐子期笑问道:“兄台需要帮忙么?”
这是……古道热肠?唐子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能地看着面前长得好看的男人,他贫瘠的词汇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这样的一个人,将“好看”用在男人身上未免太过轻浮,那么应该是俊俏?
唐子期默默为自己的形容词默哀三分钟,然后寡言少语的毛病发作了:“……谢谢。”
那人于是站定在唐子期面前悠然笑道:“不客气,我还没有帮上你什么忙,”四处看了看他问了下去:“可惜我只有这一匹马,好在离城池也不远了,需要我载兄台一程吗?”
唐子期不懂……什么叫载一程?这年代不同于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有个车子的话随便就可以载人一程,那么面前这温雅男子的意思是……要他坐在马的后面?
想了想,唐子期答非所问地说道:“兄台似乎很喜欢管闲事?”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是过分凉薄了,只是习惯于少言的人,倒还真不懂的什么叫做说话的技巧,于是唐子期说完这一句便紧紧抿了唇沉默下来。
好在面前的人也是不介怀地缓缓笑开:“的确,我大概是天下最喜欢管闲事的人。”
男子这么一笑,就好像是云开雨霁了一般,唐子期本就鲜少近男色,竟是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去,索性蹙着眉说道:“多谢。”
“无妨,”那人欣赏够了,便低笑一声叫自家的马:“浮云,过来。”
唐子期难得抬眼看了一眼那匹马,和剑三里面的浮云全然不同的模样,毛色纯粹看上去就是匹良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唐子期觉得这马的名字,还当真是符合这男子的很。
人事种种千万事,浮云辗转为何痴。
那匹马抬着大眼睛看了唐子期一眼,从鼻子里打了个响鸣,竟是默许了。
男子似有所思地看了唐子期身后的包裹一眼,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浮云肯让你坐,说明你们很投缘。”
唐子期一向想什么说什么,索性点了点头凉凉道:“不错,我与浮云的确很投缘……”
于是面前的人便又笑了,动作流畅却不失优雅地翻身上马,而后习惯性地伸手过去:“请。”
看着男子伸出来的手,唐子期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自己一翻身坐了上去:“谢谢。”
那人看了唐子期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双腿一夹向着前面的城池飞驰而去。
马蹄沾尘,一路竟是无话。
待到城门之前,方才慢慢缓下了速度,回过头来咫尺之间距离竟是再近不过,唐子期听到那人悠然道:“我此番需去此城会友,兄台若是无事可愿同行?”
唐子期只觉呼吸尽在方寸之间的感觉有点微妙的异样,此番又是不好往后躲显得过分生疏,便只翻身下马抱拳言道:“吾该走了,今日多谢兄台,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姓名往后定要报答。”
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那人开怀大笑,笑声中的愉快之意全然不似作伪,云淡风轻的神色自在得很,笑了一会便扬声道:“不才楚留香,若是有缘定当再叙。”
言罢,微微一扬鞭亦是不往马身上抽,只是轻轻挥了挥当是告别,那马便有灵性一般向城内飞驰而去了。
唐子期站定在原处极有耐心地静默,看着白马扬尘而去,便轻轻在唇齿之间默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
楚留香。
温温君子,世出无双,当真是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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