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的请安上,没什么要说的,陈皇后早早的就端了茶,众妃虽多有不愿,但也不好强留着,只得不甘不愿地走了。所以当外命妇们来到坤宁宫的时候,众妃都已经散了。偌大的坤宁宫里,只有陈皇后一人。
近二十年来,这种场景时常出现。
明明自己的女儿就住在这皇宫里,有时仅仅是一墙之隔,但慈宁太后就是有办法阻拦她们相见,从调整侍卫的巡防到不允许侍候内廷的太监宫女们出宫再到调整内外妇们觐见的时间、地点……慈宁太后的手段层出不穷。
如今后宫换了一人掌权,没想到还是如此,恨不得将内外命妇分割开来,果然不愧是慈宁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嫡嫡亲的侄女。
有几个外命妇戏谑地望着陈侯夫人,当年的皇后之争,这位可是有力的人选,只可惜……
陈皇后的堂姐,在京城中素有贤名的陈侯夫人淡定自若,眼神直视前方。似是对周围的气氛一无所觉。
接见、寒暄、叙旧、品茶、谈衣服首饰流行趋势子女佛经……耗啊耗的,终于在两个时辰后进入了正题。
“本公主还记得,这慈悲经啊就属尚恩寺的念恩大师讲得最好。”瑞和大长公主就坐在陈皇后的左下手,这两个时辰以来都没有怎么开口说上实质性的话,此番一张口便将话题引到了佛经上。
“可不是,大师德高望重,佛法无边,只可惜早几年他便已云游天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宗室、丈夫有爵位外命妇们坐左列,外臣妻等坐右列,如此柳右相嫡妻张夫人(注1)便坐在了瑞和大长公主的对面,听到瑞和大长公主这么一说,她也有几分了然,当下便说道:“若是大师回来了,臣妇定要拖家带口的去聆听大师的教诲。”
“此意甚好,”方国夫人是镇国公的填房,今年才二十七岁,在一众老命妇里显得格外的年轻有朝气,她向来对念恩大师敬佩之极,闻言叹道:“只是前儿还听说大师如今在南蛮游历,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那可真巧,”袁夫人道:“大师月前便已进京了。”
“此话当真?”方国夫人惊喜道。
“自然不假,”袁夫人笑道:“外子昨日去拜访郑太师,这是太师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外子听后非常高兴,说是要抱着刚出生的小孙孙去求大师批命呢。”
念恩大师最有名的是一手批命之术,命由天定,但大师却能通过一个人的气象看到他那被天注定的“命”,神乎其技。当年先帝在立储上犹豫不决,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支持者们亦在朝堂上僵持不下。
正是念恩大师的一番话,最终让三皇子成了太子。念恩大师也因此名扬天下。
可惜自那以后,念恩大师便闭门修佛,轻易不理世事。直到几年前大师才出了关,游历四方。
能得大师一语,或得百年顺遂。
众命妇包括陈皇后都有些意动。
“既然大师回来了,不知太后是何想法?”康老太妃突然道:“太后对大师最是敬仰,长乐宫的那尊菩萨也是由大师亲自开光的。如今大师回来了,保不准不日便要闭关参佛,不知太后可要去尚恩寺进香?”
“康老太妃说得是,”瑞宁长公主亦道:“太后为国祈福,我等心怀敬意,只是长乐宫终究不如尚恩寺这等佛门之地清净无垢,香火鼎盛。”
康老太妃和瑞和、瑞宁长公主这主意是好的,尚恩寺是皇家寺庙,又有念恩大师这样的高僧,往年慈宁太后亦经常带着人去进香。如今大师好不容易回来了,岂有错过之理?
是以其他人纷纷附和,只有方国夫人和陈侯夫人默不作声。陈皇后也急了,气得银牙直咬。先前一直没有提起太后,她还以为她们忘了,没想到堵在了这里。果然是两个老不死的,就会恶心人。
为今之计,绝对不能让众人知道太后重病在床,不然对陈家,对犹在边关的父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虔心礼佛,特地吩咐下来这些日子都不要打扰,念恩大师想来也是能够体谅的。♀”
“娘娘此言差矣,”承恩公嫡妻康国夫人笑道:“念恩大师近些年来行踪飘忽不定,也曾在京城短暂停留,若是此番错过了,不知又要等多少年了。若是我等能随着太后到尚恩寺进上一炷香,见上大师一面,虔心为我大周祈福,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陈皇后拧紧了帕子,看向方国夫人,但方国夫人恰好在低头喝茶,自然不能开口说话。
“康国夫人此言极是,”魏淑人突然开口,待迎来方国夫人等人不解的目光之后又道:“只是礼佛一事贵在虔心,如今太后娘娘闭门许久,信念直达天听,若是贸然打扰,终是不妥。佛祖慈悲,怕是不忍降罪,但若因此影响到大周国运……”
一提到大周国运,还是在坤宁宫这种地方,外命妇们都沉默了下来,生怕说出什么不适当的话惹得当今不喜。
陈皇后松了口气,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端了茶。
皇宫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对外命妇们而言犹是如此,宫妃们在请安前后还可以聚在坤宁宫门前说说话,但这群外命妇中敢这么做的屈指可数。瑞和、瑞宁大长公主和康老太妃最先坐上步辇离开;方国夫人和陈侯夫人则被陈皇后恩准留下了,至今还在坤宁宫里;而康国夫人和张夫人没有等到芷兰宫和颐华宫的人,也悻悻离去;唯有魏淑人,在她想要跟着大伙离去的时候突然一个眼熟的宫女朝她走了过来。
“见过魏淑人。”
魏氏有些惊讶,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宫女是坤宁宫的,适才来上过茶。“姑姑有礼,可是皇后娘娘有事要吩咐臣妇。”
“这倒不是,但皇后娘娘早前吩咐下来,说淑人您也有一阵子没见瑾妃娘娘了,特地让奴婢为您引路。”
这是让她到锦绣宫,魏氏觉得背脊都要被那些隐晦的目光看穿了。
“那就有劳姑姑了。”
“淑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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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妇还以为这回见不到娘娘呢。”魏氏从衣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萧婉,“按照您的吩咐,家里派人去原籍探过了,并无异常。”
想来也是,萧婉松了口气,慈宁太后将这后宫弄得铁桶一般,妃嫔们想要收买什么人也不容易。更别说还要将消息传出去,让家里派人寻找。
萧婉伸手接过,放在一旁并未打开。
“辛苦母亲了,刚才在坤宁宫,可有人问起过太后?”
“自然是问过的,”魏氏仔细地将刚刚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然后问道:“可是……”用手指了指西边,“……有什么异常?”
萧婉低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魏氏吃惊不已,“太后竟然……”
“母亲慎言!”萧婉低声警告,“此事宫里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可别传开了。”
魏氏深以为然,他的丈夫儿子还有女儿都在陈家的大树下讨生活,这时候慈宁太后若有个万一,陈家定会垮掉一半,这对于萧府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回去要转告父亲,最近朝中恐有变故,让他小心,千万不要与陈家搀和在一起。”
魏氏重重点头,“娘娘放心,你父亲最是谨慎不过的。”
萧婉只放下了一半的心,如今情况特殊,慈宁太后重病不起,镇国公又在边疆,战事胶着,短时间内无法回京,陈皇后又是那副性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已经发现太后的病情了,有什么比娘家发生丑事更能让一个思虑成疾的太后急怒攻心一命呜呼呢?
前世的十月,三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镇国公贪污军饷,陈侍郎以权谋私。但当时大军刚得胜归来,慈宁太后大喜大悲之下“病”倒了,半昏半醒之间直求着周孝帝看在镇国公为国建功之下网开一面……最终镇国公被勒令闭门思过,周孝帝则在长乐宫做了三个月的孝子。
但如今,边关战事胶着,慈宁太后为国祈福反而病倒,陈皇后掌管后宫不力……
宗室和大臣们虎视眈眈……都想从高高在上了六十年的陈家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再谨慎也不为过。
“对了,母亲,大哥可有信传来?边关战事如何?”
“前阵子寄来了家书,说同僚爽直,大将军对他亦多有照料,”提起才华横溢的长子,魏氏笑眯了眼,“还问了娘娘安。”
“那就好,”萧婉也笑了起来,萧父身为武将,在萧婉小的时候他常年不在京城。所以兄长将“长兄如父”这个词贯彻得彻底,尽管他也大不了几岁。也是如此,兄妹三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此番兄长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前行,去了边疆,她一直是担心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只是为何心底仍有丝丝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以后再有12点之后更新的情况,请不要惊讶,因为作者渣了……
注1:这里的“张夫人”里面的“夫人”二字指的并不是“妻子”的意思,而是外命妇的封号“夫人”,就像前文的“魏淑人”里的“淑人”一样是属于封号。外命妇进宫一般称呼她们的姓加上封号,即魏淑人、张夫人。在宫外“张夫人”才会被称为“柳夫人”因为她是柳右相的妻子。
注释:康老太妃、瑞和大长公主以及瑞宁大长公主是和慈宁同一辈的人,康老太妃的儿子康亲王现掌宗人府;
柳右相嫡妻张夫人是柳贤妃生母;
镇国公填房方国夫人是陈皇后的继母,才二十九岁,比陈皇后还要小,育有一女一子,女儿十一岁。在第十章的时候出现过(陈夫人前些日子和臣妇提起她的女儿尚未定亲……)的“陈夫人”;
史左相嫡妻唐夫人,左相没有女儿在后宫,并且在前朝也没有右相得周孝帝重用;
太子太傅嫡妻袁夫人,她的丈夫现任“太子太傅”师从郑谦和郑太师(肃充仪是郑太师的外孙女,此人在第六章出现过,“两朝帝师……吕婕妤今天死在了宫里,明日太子便会……咳咳咳……”)
顺昌候陈侯夫人,陈皇后堂姐,比陈皇后大一岁。
魏淑人,萧婉生母,前文出现过。
承恩公嫡妻康国夫人,现任承恩公是淑贵妃生父,容太妃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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