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请安的时,张惠妃的脸上盖着厚厚的脂粉,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那双眼睛,必是刚狠狠哭过没多久,都肿得看不见眼白了。♀就在众妃看着张惠妃笑话的时候,陈皇后突然说了一件事。
“太后的佛事也告一段落了,明儿一早,诸位便随本宫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吧。”
陈皇后上午才去见了太后,据说没多久就回宫了,不知是忘记的还是故意的,也没去看望二皇子。这会儿就说明儿就要带着众妃过去请安。
这天果然是不一样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谁都没有说出来,均神色如常地回去了。
半年前,陈皇后辰时一刻从坤宁宫出发,一路乘坐着凤辇,辰时三刻到达长乐宫。
请安、闲话、众妃请安、闲话、众妃离去、与慈宁太后一同用膳或者返回坤宁宫……下午在坤宁宫接待众妃……
一日便这么过去了,第二日再如此重复。
但如今,众妃一般在辰时二刻到达坤宁宫,给陈皇后请安,闲话一阵。下午申时再重复一番。
第二天一早,众妃齐聚坤宁宫,说了会儿话,陈皇后关切地问过二皇子病情,一行人这才跟在陈皇后步辇之后,往长乐宫行去。
这时,早朝已经开始了。
长乐宫里,慈宁太后正笑容满面地端坐在凤座上,一身褐色织金凤袍衬得她威仪不凡。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谢太后——”
“哀家也有一些日子没见你们了,上来给哀家瞧瞧,唔,瞧着脸色都还好。”
“谢太后关怀——”
“来人啊,赐座。”
“谢太后——”
慈宁太后看了一圈,冲着萧婉柔声说道:“怎么不见**?这阵子未见,那孩子哀家可想得紧。”
“回太后话,”萧婉在众妃各异的眼光中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也想着太后娘娘呢,只是那孩子自从入了秋之后就越发好动了,昨天还和晰儿在花园里打闹,将皇后娘娘前儿赏下的长青树给折腾坏了,被臣妾罚写了好几页大字呢。没有太后娘娘的旨意,臣妾哪敢带她过来啊。”
“敢情这还是哀家的错了?”慈宁太后笑道:“也罢,那你晚些时候就带**来坐坐,哀家只要一听到她喊‘皇祖母’,这心啊就欢喜着呢。”
“谨遵太后娘娘旨意。”
慈宁太后点点头,对柳贤妃道:“还有大公主,哀家也有一阵子没见她了。改明儿让她来给哀家瞧瞧。”
“是,太后娘娘。”柳贤妃笑着应了下来。
“哀家听说二皇子身子不太爽利?如今可好些了?”
“回太后话,今儿好多了,早上还进了一碗粥呢,”经过一晚的沉淀,张惠妃的脸色好多了,不想昨天看起来那么死气沉沉,“太医说再喝几服药便好了。”
“唔,要用些心,这孩子还小,寸步都离不得人的,那些侍奉的宫人如何处置?”
张惠妃顿了半响,方说道:“昌儿说要留着呢。”
慈宁太后一皱眉,“糊涂!这主子还小,做事有欠妥帖,这做奴婢的就要懂得规劝!若侍奉的都是木头桩子,主子做错了也不知提醒,更不往上禀告……如此奴婢,要来何用?传哀家的旨,将那起子奴婢统统发落了!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也不必来回哀家了!”
此言一出,整个长乐殿寂静无声,就连陈皇后也不敢开口说话。
慈宁太后,宝刀未老。
但她已经不是当家人了,萧婉暗暗下定了决心。
“你这是怎么了?”陈皇后挑眉。
“皇后娘娘……”萧婉泪眼朦胧,“娘娘您要给晰儿做主啊娘娘。”
“五皇子?五皇子怎么了?”
“有人想要害五皇子啊皇后娘娘……”接着萧婉便一五一十地将那事说了出来。
“你说金珠亦参与其中?”
“可不是,”萧婉哭泣道:“这事都怪婢妾,让她去掌管库房,谁知她弹压不住下头,竟被人钻了这么一个空子。金珠姑娘心软,被那六儿求了几下,又塞了银子,便发了善心,相信六儿是真的想要夜里凉快些,如今金珠。谁知,谁知那冰竟是用在晰儿身上的,娘娘,这等恶毒的心思,您可要严惩啊!”
“本宫知道了,”陈皇后面沉如水,“不过这刘容华……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刘容华皇上另有打算?萧婉沉思起来,刘容华是宫里的老人了,无宠无子,脾气也不太好,这宫里头也没个相好的。皇上对她另有打算,也就是说是宫外的因素。
刘,刘家……京中权贵没姓刘的,那就是刘大人,刘大人……未来的兵部尚书刘福贵!萧婉眼前一亮,那可是扳倒陈家的重要人物!
可是刘容华这边……她还会成为前世的淑妃吗?
“皇后娘娘,让刘容华闭门思过是皇上的意思?”
“可不是,”陈皇后点点头,“要按本宫说,此等毒妇应该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毒妇……
萧婉的目光冷了下来。
陈皇后永远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她自己高高在上,处死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蚁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罪恶感。但若有人挑战了她的利益,无视她的权威,便会化身“正义使者”,对那人各种批判。刘容华这事……在她看来,恐怕推倒何美人事小,打扰了王良娣采花献殷勤事……大吧。如今再添上一个皇上另眼相看……刘容华的日子不好过了。
慈宁太后想必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前世她才会成为她的刀,处理她看不顺眼的人,而她在后宫无依无靠,为了晰儿的将来也应了,到头来……
幸而上苍垂怜,让她死而复生,大彻大悟。
这辈子,就让她稳坐钓鱼台,好好看着这个外白里黑的恶毒妇人……如何走向深渊。
想定了注意的萧婉笑道:“刘容华将何美人推到了水里,确该严惩,想必皇上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此一来便对娘娘您的名声不利啊,”萧婉忧心忡忡,“娘娘您想啊,近来后宫事情频发,如今宫外头还在热议着马采女呢,若是再传出一个刘容华……这以讹传讹,人言可畏,知道的就说娘娘治下严厉,可这不知道的……又不知要说成什么样子了。皇上这是疼惜娘娘,待过个一年半载的,可不是任由娘娘处置嘛。”
萧婉这么一说,陈皇后笑了起来,“就你会说话!”
“婢妾说的都是大实话,可不是在哄着娘娘,世人都说旁观者清,说的可不就是这个理。皇上爱重、疼惜娘娘,这满后宫都瞧在眼里呢!”
陈皇后咯咯直笑。
垂下的眼帘里,阻挡了萧婉鄙视的目光。愚蠢无知,永远自以为是,好看的只有一副皮囊,真不明白英明神武,堪比太祖的周孝帝为什么二十年如一日疼宠这样的妇人。
是因为爱吗?
萧婉走了之后,陈皇后将小陈嬷嬷叫了进来。
“上次流言那事……查得如何?”
“禀娘娘,宫外头的没什么头绪,世子说放话的那人已经离开京城了,找不出他身后的人。”
“那宫里头呢?是那个贱蹄子在诋毁本宫?”
“娘娘您可还记得璎珞?”
“璎珞?”好像有点印象,陈皇后沉思着。
“是的,娘娘,就是璎珞,您心善,孙萍死后就打发她那些宫人到浣衣局去了,谁知这璎珞怀恨在心,四处说您的坏话,此番便是由她亲口传出来的!”小陈嬷嬷愤然,“这等贱婢,奴婢已经将她带来了,等候娘娘发落!”
“都拉到申刑司!让他们好好撬撬她的嘴!”
“娘娘?”
“你以为本宫和你一样老糊涂了不成?!”陈皇后厉眼一瞪,“只有她一个人,怎能传得满城风雨?!”
“娘娘英明!奴婢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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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梅儿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李芳仪笑问:“谁又惹你生气了?”梅儿脾气有些急,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冷脸,所以李芳仪也没在意,“我待会儿好好说说她。”
“娘娘!”梅儿左右看了看,凑近李芳仪道:“出大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四皇子身子康健出头有望,晋封也能瞧出一些眉目,宫人侍候得尽心,就连御膳房的菜色都好了很多,李芳仪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
“娘娘您还记得先头的香炭吗?”梅儿提醒道:“就是先头发下来的,四皇子的份例。前两日内务府又补发了一份,所以您就吩咐赏给下面了。”
“怎么不记得?我还说这香炭不能给易儿用,换成去年的银霜炭了……怎么,那里头不对?”李芳仪也紧张起来。
“可不是!前两日昨儿夜里张望用它煨了一碗粥,这会儿身上就起了疹子,一片一片的,可吓人了!”
“什么?!”李芳仪脸色一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以前您也有赏下炭来,但张望用着从来没有问题!”
“那前儿补发的呢?有问题没有?”
“这……”梅儿道:“这奴婢倒是不曾试。”
“找个人试试,”李芳仪握紧了扶手,“还有,去找个医师来给给张望看看,多费些银子!”
“是,娘娘!”梅儿退了出去。
李芳仪瘫软在椅子上,自那年之后,她便发现了,想要在这后宫里好好活着,那就得不放过一丝的蛛丝马迹,寻常只当不寻常,不寻常定有大事,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的,总算过来了,眼看四皇子就要入了皇上的眼……就有人看不顺了。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而且他那出生,除非这宫里头所有皇子都死了,不然大位肯定轮不到他,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肯放过?!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放诸四海皆准,后宫也不例外。琉璃殿下了重金,太医院也有医师肯来给张望这个阉人看病。
“如何?$小说
“医师说只是寻常的疹子,不会传染!吃上几服药就好了。”
李芳仪松了口气,张望可是太监之首,少了他,李芳仪就犹如少了一只手。如今只是寻常的红疹……养养也就没事了。
“让他躲房里不要出来!”免得被人发现利用了。
“奴婢省得,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吞吞吐吐了?”
“奴婢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让医师瞧瞧那些炭。”梅儿不解道。
“瞧来做什么?告诉皇后?”李芳仪冷笑,“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是不告诉皇后娘娘,就凭咱们要怎么找出幕后凶手?”
“找不出,那就不要找了。”李芳仪道:“这事不说比较好。”
“为何?”
“为何?你忘了吗?皇上的亲外祖可是皇商……”
梅儿恍然大悟,“淑贵妃——”
“可不是,”李芳仪叹了口气,“到时候陈皇后对上了淑贵妃,无论谁赢,咱们都得不到半点好处!”
梅儿点点头。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再生事为好。”
“奴婢明白了。”
“还有一事,那些炭,你找个箱子装着,封好了,好好收起来。”
“娘娘这又是为何?”
李芳仪神秘一笑,“用对了,这就是好东西,没准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是。”梅儿郑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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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婉领着**来到了长乐宫,给太后请安,没过多久,大公主也被请来了。闲话一阵,两位公主便被支了出去,给他们的皇祖母采青去了。
“**活泼可爱,真真到了哀家的心坎儿里了,瑾妃你教得很好。”慈宁太后望着门口,显得很舍不得三公主。
“太后娘娘您太过褒奖了,”萧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打病好之后便活泼过了头,臣妾很是头疼呢。”
“活泼好啊,这宫里头就缺活泼的孩子,大公主那样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哀家就不喜欢,**呀,每次见着了哀家都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点都不怕生,什么都和哀家说,哀家才喜欢!”
萧婉干笑不语。
慈宁太后直盯盯地看着萧婉,“瑾妃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也这么说呢,”萧婉讨好地笑着,“说是瞧着**整个人都年轻了呢。”
“是嘛?——”
萧婉继续干笑。
“瑾妃啊,”慈宁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抬举你,可没想到……”
“臣妾惶恐!”萧婉紧张地看着慈宁太后,“臣妾深知臣妾能有今日多亏了太后娘娘,要不是太后,臣妾如今恐怕不知在那个角落里。所以臣妾一直感激着太后娘娘……”
“那你就是这么感激着哀家的?帮着皇后瞒着哀家?!”
“臣妾,臣妾……”萧婉目光躲闪,“臣妾不知太后娘娘所言何事……”
“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慈宁太后冷哼了一声,“皇后准备乘着皇上万寿将一批年老的宫人放出宫去……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在她耳边出着这样的主意?!”
将年老的宫人放出宫去?!萧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宫里头但凡年老的,都与太后、太妃们息息相关,里头很多都是太后的人,君不见长乐宫里一半以上都是上了年岁的宫人,一来是用惯了,二来□了这么多年,这些人都被她紧紧地拽在手里,不管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都忠心耿耿。
这宫里头,不管是后妃还是宫人,都是熬资历的,资历老了,情分够了,自然而然可以得到晋升,如今慈宁太后的人都在关键的岗位上,关系网一层一层,所以她才能在这后宫里令行禁止,权势滔天,因为地下的人肯听她的话,这样的一群人,谁舍得放手?!
陈皇后前些日子在后宫有些动弹不得,也和这些人有关,新官上任,地下的人自得掂量掂量,奈何陈皇后的火没烧起来,反倒被别人烧着了。所以她才会一怒之下,将陈嬷嬷换成了小陈嬷嬷,意图敲山震虎。
她怎么会下了这么一道旨?前世这些老宫人可是大部分都留着的,一直到她身死都没有改变。
她们两个是亲姑侄,将来慈宁死了……所有的不全是她的?
萧婉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后宫里,想要培养一个忠心的,可不是一件易事。
“怎么?无话可说了?”慈宁太后冷冷的话语从上头传来。
萧婉瞬间一凛,连忙站了起来,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明鉴,臣妾绝对没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过这种话!如有半点谎言,就叫臣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慈宁太后沉默不语。
萧婉直面慈宁太后,眼睛眨也不眨,心里却活络起来,细细想着,是谁,会有谁,想要在陈皇后面前得到更大的权力?
小陈嬷嬷?
还是……
周嫔?!
“起来吧。”慈宁太后凉凉地开口道:“地上怪凉的。”
“谢太后娘娘——”萧婉站了起来,摇晃了几下,显然刚刚跪得狠了。
“去那坐着吧,免得皇上瞧见了心疼。”
萧婉有些尴尬地笑道:“在皇上心里,臣妾哪及得上皇后娘娘,这不,皇上准了皇后娘娘所请,准备大封后宫呢,这些日子坤宁宫的门槛都要被踩没了,周嫔和王良娣时刻都摆着一张笑脸呢。”
慈宁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萧婉恭敬地陪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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