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桌上的麻雀已经摆好,沈蔚萱姐妹两个一左一右倚着八仙椅,都是青春活泛的性子,几句话就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百度搜索更新更快)等鸾枝一脚踏进门,那麻雀便噼里啪啦地搓将起来。摇曳灯火把小堂屋打照得一片黄晕暖暖,老少几个其乐融融。
“听绿喜说,三哥今天吃晚饭的时候,还给荣若嫂嫂夹菜了呢沈蔚萱抓起一个六筒,冲妹妹眨了眨眼睛。
老太太假装没看见她两个在耍老千,只吧嗒着烟嘴道:“还算孺子可教也。关他几日,总算是老实了
沈蔚媛撅起嘴儿:“不尽然。祖母您不知道,这其中可少不得鸾枝嫂嫂的功劳。上午三嫂从竹岚院里出来,三哥可是一路没少亲她呐
挤眉弄眼的笑。
被老太太一颗蜜糖堵了嘴巴:“吓,姑娘家家的,不害臊~!赶明儿让你娘赶紧把你打发喽口中责怪,眼里却都是宠溺。
把个姐儿羞得脸蛋通红,一个麻雀看也不看赶紧扔出去。
鸾枝打得专心,不动声色捡进来,眼里便镀上一丝浅笑:“休怪我,…我又糊了!”面前一排儿摊下去,清一色,八八番。
啊呀,扔错牌儿了。
姐妹两个吃吃的捂帕娇笑:“嫂嫂今年手气就是好,保不准过段日子咱家就要添小小子啦
老太太对鸾枝与荣若交好这一举动很是满意,心中也有意要给某些不知好歹的女人听听明白,便扬高了嗓音道:“砚青家的若生下小子,我把屋里那对南阳白玉杯子赏给她!”
那南阳山水杯可是前朝遗老赏给老太太娘家姥爷的小古董,值不少钱呢,众丫鬟暗自唏嘘不已。
“祖母好偏心,我和妹妹讨了多少回您都不肯给,原来是藏着给鸾枝嫂嫂呀沈蔚萱假装嗔恼,口中说话,却把手儿揽住鸾枝的胳膊开心笑。
入夜漆黑,一道雕花红门将世界隔开两个天地。那边厢祖孙和乐欢笑,这边厢却阴沉沉死寂廖。
透过半开的窗子,屋中几人的话便一字不落地遁进玉娥的耳畔。玉娥虚弱的躺在床上,心中只觉焦灼惶乱。她不知下午鸾枝到底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以致从那之后,下人们开始对她生分客气,他们把她搬进这个空阔的屋子,然后老太太就再也没有进来看过,反而又对鸾枝好如当初。
“外头可是在搓牌吗,…好生热闹,嬷嬷扶我出去瞧瞧可好?”玉娥费力地撑起身子,想出去找老太太解释。
“……”
没有人应,只屋角一个灰衣丫头木呆呆盯着脚尖。没有活气的样子,莫名可怖。
“…大夫说不能老闷在屋里,不然对小少爷也是不好的……沈公子他若…”玉娥苍白着脸又说。
“我们鸾枝女乃女乃暂时还没怀上呢,便是怀上了,小少爷也断没有不好的道理林嬷嬷不耐烦地望门边退出去,想了想,又回头客气地添了一句:“月歌小姐还是好生呆着吧!那外头都是要杀你的人,一定要出去送死我们也没办法。老太太留你是她仁慈,毕竟与沈家并不相干,我们没得义务保护你。这做人呐,自己的命几斤几两,还是得自己掂量清楚
房门“吱呀”一声关起,夜风把烛火吹灭,空阔的屋子顿然沉寂下来,阴鸦鸦渗透死气。
玉娥几步栽坐在床沿上,这会儿终于领略了鸾枝的厉害,她不逼她、不招惹她,默默等她把所有掩藏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忽然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后路断绝……真个是狠毒的心肠呐,沈公子知不知道他身边的女人竟是这么可怕?
“咯咯咯,嫂嫂你又赢了,不玩了不玩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第一轮还没结束呢,继续玩
…那声音多么欢乐,是故意让自己听了难受嚒……不行,不能被她得逞!
玉娥模索着床沿,几步踉跄走到门边:“开门、开门…”
然而门一开,那院外却几桩人影忽闪忽隐。祈裕也被逼急了,知道她躲到老太太身边,一定更恨不得立刻把她杀了吧。
可是老太太也把自己剥离了。
又吓得顷刻缩了回来。前进不得,退步不得,热闹是别人的,宠爱是别人的,连碰一碰都是肖想。眼泪刷刷淌下。
“月歌女乃女乃……”忽然一句婆子的陌生嘘唤。
分明是尖利扬长的嗓音,却偏生把它压得低柔,膈应得人毛孔悚然。
啊!玉娥猛然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褐黄色棉袍的中年胖妇,大脸庞,小眯眼,黑蒙光线下看起来当真可怖。
“…你、你是谁?!”
“是奴才阿桂。月歌女乃女乃喝些汤吧……我们少女乃女乃亲自给您煲了一下午桂婆子横肉上堆着笑,颤巍巍把汤钵端到圆桌上。
又把油灯点燃。
那火苗儿孳孳的烧,她小眼睛在灯火下眯着细线,鹰勾鼻子凝成一团褶皱:“女乃女乃快吃啊,瞧瞧您瘦的……真是,恁的把您折磨,我们几个婆子私下都看不下去了。您是不晓得,先前我们少爷死去的那个女乃女乃,和您一样能书会画,她这是怕是您把我们少爷抢走呢!那丫她就是一没良心的毒妇,夜里头动静恁大,结果我们少爷前脚才出门,后脚褥子就被她扔了书房……府上都在说她不堪,连我桂婆子这样的老善人也看不下去……还是您好,老实温柔。您别理她,有老太太罩着您,您就是比她大!”
她只当老太太把玉娥留在北院,必然就是准备抬举了,反正鸾枝还在竹岚院里睡觉呢,便故意把声儿弄大,偏让老太太也听听鸾枝的不堪。
“嗤嗤…”
“这碎婆子不要命了沈蔚萱姐妹俩捂着帕子笑。
老太太瞪了鸾枝一眼,气她竟然敢背后欺负自个孙子,又怕小两口为着从前的女人怄架,捺着嗓子沉沉道:“边儿都不着的事,听了就忘掉。若生出些有的没的,让我老太太知道,不轻饶
……就说呢,原来是因为那个贞慧才救她。
“是鸾枝不动声色地噙着嘴角,见沈蔚媛冲自己做鬼脸,晓得她必然在笑那句‘动静恁大’,又不自禁红了脸颊。
老太太的面色这才好看些:“知道就好。…我们砚青脾气好,他宠你,是你的福分,别得了好处还卖乖
那边厢几句话听得玉娥感动,雪中送炭一般,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扑梭梭冒下来:“我这样落魄的时候还能得嬷嬷您的照顾,他日若有出头之时,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恩德
“可不就是!您瞧您,说话细声细语的,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小姐……她是什么?她就一穷酸秀才家里买来的妾!呸,她也配和您比?…”桂婆子嘴上呸呸,眼睛却巴巴地瞅着那碗——喝吧喝吧,我的乖乖,喝下去那小姨女乃女乃就痛快不成了,鬼窖在等着她呢,自己也能够回大房享福喽。
玉娥肚子也是饿极了,老太太今晚给的伙食比前几日顿减,她一口都吃不下去。这汤儿勾着她的味口,不由端起来,够到嘴边。
“还他日呢……命都没有了却忽一声嘻嘻轻笑从隔壁传来,若有似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吃啊吃啊……吃了就生大胖小子咯,我的好女乃女乃!”桂婆子撸着手,一劲挤着小眼笑。因想到李氏对自己的频频催促,左右没有人,不由两步走上去扣住碗,想往玉娥的口中喂。
啊!吓得玉娥两手一松,汤碗掉在到了地上,水花四溅。
“喵~~”墙角的黑猫闻见香味,连忙窜出来舌忝起汤汁。只才吃了两口,却忽然浑身猛一抽搐,七窍流血,两腿一蹬,再无了声息。
“恶婆子!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玉娥猛然回神,浑身筛子一般打起抖来,使劲去拍门:“老太太…我要见老太太!…来人呐!杀人啦——”
桂婆子也吓煞了:“这、这怎么会死人呢……这不是、不是红花末末吗!”她使劲回忆,也记不清怎么堕胎药变成了毒药,见玉娥想跑出去嚷嚷,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脑袋发懵,抓起一只枕头,就要往玉娥的头上蒙。
“救命啊——,杀人啦——”
那叫声凄厉发颤,显见得已经怕到不行了。堂屋里老太太与鸾枝对视了一眼,晓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便从麻雀桌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房门口不冷不热地发问。
林嬷嬷不高不低地回答:“下药了。桂婆子给月歌小姐下药不成,倒把猫给毒死了
老太太不说话,拄着拐杖进去,却不安慰床上的玉娥,只道一句:“姑娘受惊了让人把桂婆子拉过来。
桂婆子啪嗒往地上一跪,一手指戳向鸾枝:“老太太冤枉——是,是少女乃女乃做的!…就是她!她一回去就踢翻花盆,说甚么老太太偏袒那‘小贱-人’,一个人躲在灶房里做汤,做好了又不肯送…几个丫头都不送,就奴才心眼儿实在,恁的好心给她送过来,竟、竟然是下了杀人的毒药……就说她怎的忽然就病了,原来是居心不良!望老太太明察,奴实冤枉啊——”
吧啦着大嗓门嚎啕大哭,一边数落着鸾枝的各种不是。
鸾枝可没有耐心听下去,把一纸信笺扔她怀里,抿着嘴角笑笑道:“看清楚了,莫说我根本不敢杀人,便是一个和沈家半分关系都没有的女人,我又何必去弄她的孩子?…她爱生不生。不过是见桂婆子您那包药粉儿揣了好几天,好心给你个机会撒撒罢了。妾身还指着为少爷添丁生子呢,怎么能大过年的无端诅咒人生病?老太太您可得给妾身做主
委屈地冲老太太福了一福。
那白纸黑字,字字明了清晰……
桂婆子恍然彻悟:好啊~!原来白天就挖好了坑等着老娘跳呢!天可怜见,她在沈家几十年顺风顺雨,哪里想到最后竟然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妮子手上翻了船。
心中气得恨不得将鸾枝弄死,却不敢造次,只命磕着脑袋求情:“老太太冤枉,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杀人啊哈……哦,对了对了,想起来了,奴才路上在废院里屙了回尿!必是那屋里有人,给下了毒药……”涕泪交流,嚎啕不止。
长廊上楼月正从院外回来,闻言不由步子一拐,躲去了别处。
老太太抿着烟斗,暗自把鸾枝上下一扫,呵,想不到这丫头心思如此缜密,戏做得连一个奸婆子都被她瞒过。
心中思量,不由问鸾枝如何处置。
院子里一道紫色襦裙疾疾走进,那是闻风而来的李氏。鸾枝默了默,她只要把桂婆子赶走就行,倒没必要她死,也不想和李氏对着干,便屈膝道:“既是存了害人之心,妾身从此是不敢用了。不如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妾身愚拙,不敢冒昧处置
李氏正好走进来,闻言步子一滞:“哟,大晚上哭天喊地的~!出了什么大事儿了,一个个这般严肃?”
笑笑着凝了鸾枝一眼,心中却把冷意掖藏……呵,当真要恭喜老太太选了个好孙媳,那桂婆子是最奸最诈的,没想到还是被她弄倒。♀
老太太闷着烟斗,语气少见的阴凉:“杀人呢……你房里派出来的奴才,你说是什么事儿?”
李氏面色一沉,她尚且不知玉娥肚子里的骨肉与沈家无关,因听出老太太话中的深意,不免忿忿地瞪了桂婆子一眼——个死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便道:“母亲这话倒把媳妇冤枉了,玉娥虽没过门,终究肚子里怀的是砚青的骨肉,媳妇也当她是自个闺女的……原还想过来问问,明天上香要不要也给玉娥备一辆马车呢,既是碰到这狗奴才犯事,那便割掉她一截舌头,把她赶出宅子罢。也省得她日后再给我们大房丢人!”
“啊!…夫、夫人……夫人您不可能过河拆……”桂婆子哪里想到李氏竟会对自己下此狠手,连忙爬过去抱住老太太的大腿,要把事实说出。
老太太暂时还不想与李氏翻脸,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林嬷嬷便一团毛巾堵住了桂婆子的嘴巴,着人把她拖出去了。
“啊——”院子里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舌头截断,血色划破暗夜的宁静,那情形萋萋可怖。
鸾枝不由打了个冷颤……第一回间接沾染血腥,这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磕了磕烟斗:“我们沈家…,不养那吃里扒外的毒妇。日后谁胆敢再在子嗣上作祟,不论是谁,别怪我老太太不轻饶她!”
震慑的嗓音,说得徐缓,却字字掖透人骨髓。她已步入年老辉煌,有资格把自己曾经的作为淡化,这会儿开始关心起子嗣来了。
李氏心中不爽,找了借口告辞。
院子里的凄厉嚎叫还在继续,玉娥浑身哆嗦,忽而看看面前七窍流血的死猫,忽而看看明暗不清的暗夜,终于明白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自己已然寻不到半分的保护。倘若谁想让她死,只一口水的功夫就能够让她一命呜呼。
神经错乱间崩溃,趴着跪着磕着:“二女乃女乃救我……是我嫉妒成魔!那孩子不是、不是沈公子的……我也不要再在这个鬼宅里多呆一日了!沈公子是你的,求求您,求求您送我回家!…”
叹一声荣华富贵再美,等到将死,方明白它终究不及性命宝贵。
(2)
大年初七天宝寺上香,早早的,沈家老宅门前便轿子马车一溜儿排满。每年的春节、清明与重阳,总是宝德县最鲜艳的时候,就好似一场选美,那些从老宅里出来的女人,脸儿是白的,唇儿是红的,衣裳花枝招展,动作呢,却是懒的。味道与外头的女人全然不同,总是惹来县民们好奇观看。
大门口围着满满的看客,丫鬟们穿着一色的衣裳,扶着各自的姨娘女乃女乃们挨个跨出大门。雍容上涂脂打粉,挺着背儿、翘着臀儿,没有风,便把一整条街儿都熏醉了。沈家老太太挑女人最为苛刻,八字不和的不要、生得不好的不要,旦能进去伺候的,都是数得过来的美人儿。
鸾枝年纪最小,走在最后面。穿一件若草色的小窄袄,梅染的折子长裙,绣花鞋儿往门槛上一跨,只稍头一抬,看客们便把她的身份猜出来——
“快看,这位听说就是南边新买来冲煞的女人了……啧,瞧她一对胸脯和,那瘫子二爷真真有艳福!”
淌着口水,只把鸾枝从上到下打量。
旁的一位婆娘叱到:“瘫子怎么了,这年头有钱要什么没有?…恁个黑心的父母,被钱熏黑了良心!”
“可不就是!我亲戚在里头做事,说之前还跑过一回呢,后来被老太太哄着吃膏,吃着吃着就老实了……哎,这样的人家,多好的女人进去都废了……”
嘀嘀咕咕的议论,说的不大,却偏偏叫谁人都听得清楚。
老太太脸色不好看。
鸾枝便低着头,只作未闻。见沈蔚萱姐妹两在车上冲自己招手,便带着春画和梨香走了过去。
梨香一大早烧坏了少爷的新衣裳,被鸾枝凶着了,一路走一路低着头哭。春画点着她额头,只是边骂边劝。
嘤嘤萋萋的。
祈裕微皱了下眉头,薄唇勾起一抹浅笑,对鸾枝道:“大清早的,怎么就闹成了这般……可是砚青表弟太久没有音讯,表弟妹心中着急了?”
他今日着一袭玄色修身长袍,高坐大马,很是英武帅气。那笑容潋滟,忽然一改前几日的焦灼,满满的自信在握,把一众丫鬟的目光吸住不放。
鸾枝把祈裕上下打量,也噙着嘴角回他一笑:“眼看有了新的主子,一个个心都野了,不把我当一回事,能不气吗?…表少爷今日倒是难得兴致,不在院子里忙活,这是要给我们一群女人保驾护航吗?”
祈裕在鸾枝脸上看不出变化,不由有些失落:“每年都是如此。今岁表弟不在,更应该一路护送则个。那天宝寺不算近,表弟妹若是路上有甚么需要,尽可以随时吩咐祈某长眸含笑,暧昧之味暗藏。
鸾枝却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便不动声色地谢过,挡着梨香的肩膀上了马车:“呀,三女乃女乃也坐这辆车儿?”
荣若昨夜头一回闹到大半夜,这会儿只怕众人问起,连忙低声道:“他还没起呢,就不等他了……”怕众人调-笑,连忙挑开帘子,红着脸问老太太月歌要不要一起去,车里头还能坐上一个。
老太太早已听说砚邵房的小两口近日和好,口气便也不错,吧嗒一口烟道:“不用了,就留在家养着。说不准下午砚青就回来,见我们把他的人带走了,他还不高兴
吩咐众人启程,不要耽误了时辰。
“驾——”众马夫打马扬鞭,那一路上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直往京郊天宝寺而去。
忽然后面马蹄声疾驰过来,套头的是匹黝黑快马,车辕上坐着三少爷沈砚邵。走得急,差点把一个婆子搡到了路边。
老太太骂:“坐什么急哄哄的,刚才叫你来你不来!”
沈砚邵摇着扇子嘻嘻笑:“老祖宗息怒,都怪我媳妇舍不得叫我起床……荣若,荣若你快出来!爷大早上一口茶饭没吃,你也狠心不管管?”
大声叫,偏把恩爱让旁人听见,就喜欢听众人夸自己如今改头换面、月兑胎换骨。
小姐们坐的那辆马车只得晃悠悠停下,门帘微动,里头悉悉索索,却无人出来。
都知道三女乃女乃最害羞呢,丫鬟们不由吃吃低笑。
老太太怕误了吉时,凝眉劝道:“难得你突然这么长进,这就对喽。媳妇娶回来就是要疼,做丈夫的都不疼,还有谁去疼?…荣若丫头出来吧,别让老三久等了
那车帘内便传出姐妹几个嬉闹的声音,少顷荣若低着头,带着丫头怯羞羞地上了老三的马车。
夫妻两个先一步拐去街上吃早点,再不理旁人笑话。
“爷……”原绍见众人注意力被转移,便对主子低声附耳几句,拱了拱手悄然告辞。
宅子里空空落落的,没有甚么人,只剩下几个守家的壮丁和婆子。
北院上房侧厢房里,两个丫头正在打着盹,小鸡吃米一般。忽然“呱当——”一声房门被推开,几个陌生的胖大婆子闯了进来。吓得丫头们连忙恭身站起:“嬷嬷有何要事?”
“老太太吩咐带玉娥姑娘去上香,来领人婆子们好生不客气,只大步将将往床边走。
叫的是玉娥,不是月歌。
丫头们赶紧个个拦阻。
那婆子力气大,一下子闯到床边把杯子一掀。
“咕噜噜”,床沿上一只长枕滚下地来。
除了破枕头,哪里还有甚么人?
该死的,中计了!
来不及教训两个丫头,赶紧杀出去找原绍汇报。
……
车队拥挤,走得速度缓慢,一会儿才走到贯穿东西城门的主干道。那青石长街上已有不少铺子开张,街两边三三两两的贩子们正在摆摊上货,见沈府女人浩荡出行,那一长排花衣脂粉,香遍一条街,不由唏嘘围观。
姐妹俩个忽然闹着要吃街角的馄饨,老太太无法,只得让她们去,又吩咐早点跟上。
“好咧,祖母您就放心吧。那天宝寺的求子观音最是灵验,我们哪儿敢把鸾枝嫂嫂给您拐走呐?”沈蔚萱调皮笑,吩咐车夫打马转车。
车轮子轱辘轱辘,明明看起来正常,怎生得却只觉那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拉板车的过来一挡,顷刻就快要看不见了……祈裕不由多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身后有人拽他,不耐烦回头,竟是回去‘办事’的原绍,那一副焦急模样,连敬语都忘了要说:“糟糕,那贱-人不见了!”
哼……果然如此!
祈裕不由看向远去的马车,两道眉峰一凛,对众人抱了抱拳:“小姐们路途不熟,怕落伍了不安全,恕祈某跟去看看!”
和原绍打马怒追。
两匹高头大马越来越近,沈蔚媛撩开车窗看一眼,见祈裕一向潇洒带笑的面庞上阴沉沉好生可怖,不由慌张道:“想不到表少爷竟果然是这样的人……姐姐怎么办?会不会把我们杀了!”
荣若几时经历过如此场面,紧张得牙齿都在咯咯打颤:“不知道二嫂和砚邵到了衙门没有……早知道这样,应该让他吃了饭再走的……”眼眶泛红,又心疼。
沈蔚萱自己也没有多少底,便把两人手儿一握:“不会的,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除非他不想活了……”
“迂——”话音才落,车子却忽然猛然一刹。三人齐齐踉跄,差点儿被力道搡出了车厢,连忙抱成一团。
“表少爷怎么来了?…嗨、嗨,您别上去!”是马夫阻扰的声音,
祈裕勾着嘴角,一掌把马夫拨倒:“哼,怕表妹们迷了路,特地不放心来看一看
笑笑着撩开车帘,那车厢内却是一对儿双胞胎姐妹,两个小丫鬟;本应该随了老三走的荣若穿着鸾枝的衣裳蜷缩在角落,独独不见了鸾枝和梨香。
眼前顿地浮出今日出门的那一幕幕,从梨香低着头嘤嘤痛哭,到‘荣若’怯羞羞攀着梨香的肩膀上了丈夫的马车,以及砚邵那匹精瘦矫健的快马……
“哼,好一招调虎离山双连环!”祈裕面色顿然一沉,想不到那女人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心计,连自己都被她玩儿转!
他多少年辛苦经营,什么样的苦难没有经历过?只这一瞬间却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便对姐妹俩笑笑,把帘子合起,转了身立马发出暗号着人去阻止。
……
“快、快——”去往县衙的街道上,三少爷一劲催促着马夫。
后面马蹄声渐渐逼近,玉娥害怕得不停哆嗦:“不要…!少女乃女乃救我…被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了!”这会儿早忘了之前对鸾枝的各种逼迫,只是拽着她的袖子泪眼婆娑。
那力道掐得鸾枝手腕酸痛,皱眉拂开:“你此刻知道害怕了……放心,你但且记着你之前答应过的,记着那红街上数百个姐妹同胞的性命,还有砚青救你的恩情,你便不会被抓回去!”
心中也是急,撩开后帘一看,见拐角处忽然煞出来两匹高头大马,那马上之人一个黑衣黑脸,一个青衣冷眉,竟然是祈裕,他的反应竟是这样快……
一个恍惚,已然在前头将将一堵:“呵呵,祈某好像有东西落在了车上,表弟妹可否送她下来?”
阴凉凉带笑的嗓音,地狱一般,听得玉娥腿儿瘫软,裙下一片湿却。
“呸!畜生,你祸害良家少女,早晚要遭天谴!”鸾枝忿忿啐他……千般算计,没想到最后还是败了,不由心间顿然一沉。
只话音未落,却忽一声温润嗓音在身侧响起:“呵呵,这位可是祈公子?…有一桩案子似乎和你有关系,冒昧请你跟我走上一趟~”是四殿下元承明,身后带一队锦衣精卫,见鸾枝发愣,不由暖声一笑:“快去吧,都在等你
一个‘都’字,便知道他还在。鸾枝紧绷了数日的弦儿顿然绷散:“谢殿下
精兵迅速围拢。
祈裕便知道自己完了。却不肯把身段伏低,只勾唇冷凉一笑:“好,尽听四爷安排~”眸色黯淡,恨看鸾枝马车远去。
这一别,天上地下……哼,谢鸾枝!他日若是落到我祈裕手里,看不把你弄个生不如死!
——*——
县衙门前早有人在等候,鸾枝揩着裙裾下车。几名衙役把瘫软的玉娥从车上抬下,以为滑胎,再一看,没有见红,原来不是。
三少爷惊魂未定,唏嘘惊叹:“二嫂,今日却是我人生最正经的一件事了!”
他已把‘二嫂’叫得顺口,又想要得人表扬。可惜鸾枝的心思却浑然不在。一步一步,举步维艰,却又恨不能走得更快;怕见到那人被剜心穿骨、狼狈残疾,又忍不住想要立刻见到他。见到了,不管是怎样都认了。反正够够的把他一顿恨。
“…哦鸾枝揪着帕子,攥紧手心。
抬头一看,那公堂已至,正中高座上一名五十上下男子肃穆而坐,着一身墨黑色刺金宽袍,一身不可逾越的王宇气质,眼中却好似藏满智慧,见鸾枝进来,便颔首轻笑。孟安国穿一袭正七品朝服与师爷恭敬陪在他身边,拼命冲鸾枝眨着眼睛。
鸾枝滞滞的,看见右下侧一张檀木轮椅上端端而坐的白衣男子,那墨发玉冠,峻眉高鼻,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眸里噙着一贯的似笑非笑……还好好的呢,看起来还是那般的清隽不羁,没有半点儿收敛,也没有半点儿酷刑斑痕。
本来做着最坏最坏的打算,这一刻见他尚好,她的心却一瞬冷却下来,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经过的那些谩骂、委屈和挣扎。
“二哥,我把嫂子给你平安带来了!”三少爷眯着桃花眸子迎上前去。
“好…,辛苦你了沈砚青撑着轮椅站起来,却把长臂伸向鸾枝。为了尽早见到她,他已在宫中几夜未眠,此刻磁性嗓音微哑,却不愿让鸾枝忧心,只是嘴角噙着惯常浅笑:“那日走得突然,你…还好吗?”
一双凤眸濯濯,诸多言语敛藏其中,鸾枝敛眉颔首,不肯去看。
只这一低头,却看到沈砚青五指间磨起的红痕,心思微一触动,不晓得他到底受没受刑……倘若受了刑,她便更恨他。
鸾枝抿着嘴角,只是不肯伸出去握上沈砚青的手。沉默片刻,见他依然执拗地伸手等待,忽然一把将他拂开,揩起裙裾,蓦地跪下地去:“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呀,猜对了~!”孟安国长舒了一口气,赞许地眯起眼睛。
那正中的男子便爽朗大笑起来:“呵呵哈,果然是一个聪敏睿慧的女子!今次这一桩大案,你却是为朕立了一桩大功!”
“威——武——”左右两边衙役发出浑厚的肃鸣,一场跨南北拐卖大案经由当今天子亲自开审。
先上场的是天香楼的护院蔡三虎与代老板黄老钱,随后的是玉娥,再然后或许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表少爷祈裕了……
公堂上再无儿戏,局外人请自行退场。
鸾枝滞滞地凝了眼沈砚青深邃的双眸,忽然揩着帕子一路只往门口奔去。那娇影摇曳,恨不得离他远远,一双秀足儿碎步急急,头也不回……
她又生气了,她一生气就不理人,每次都把委屈在自个心中辗转。
沈砚青清隽面庞上不由浮上一抹心疼,那一袭玉白长裳翩翩,连忙随她而去。
……
庭院空空,回廊上雪梅花落,只有他两个一前一后的影子兜兜转转。远看它,还以为是那云藏画师的一张鸳鸯水墨画。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楠竹这章要上场,没到他上场前都不敢停笔,于是再一次食言……这几天的rp值骤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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