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木回归,地府欢声一片。没了有心人挑拨,倒是格外和谐。
有人匿名送来一枚纳戒,里头放着一箱箱天材地宝、极品丹药。足有上百相,均是补血养精的神药,额外还有崭新的衣袍,普通水果食物……虽未说明缘由,齐木只是看了眼,便知道是为暮钰准备的。至于是谁,不提也知道。
平长老从西苑赶来,拉住一名弟子,焦急道:“听说齐木回来了,他在哪?”
客房来人甚多,更有数人看守。
推门而入,看到一人躺在床上,双眉舒展,没了轻佻之色,五官精致,很是清冷孤傲。正是暮钰。屋内血腥之气还未散去,来往但见数人端着盆盆血水来往匆忙,可见受伤之重。平长老沉了脸,罕见地露出紧张之色,走到床边,食指伸到鼻尖,又在他绑着绷带的脖颈处按了下,松了口气。
后方传来脚步声,平长老转身的刹那,换了以往的严厉。
“有事出去说。”
齐木点头见礼,和长老向外走去。
平长老急忙道:“你安然回归苑主很欣慰,能把暮钰带回来也能了结苑主一桩心愿,可你竟敢拿他威胁凤颜,就他这**凡躯,若是稍有不慎出了事,你拿什么交代!”
这又是闹哪出?
齐木心平气和,解释道:“不这么做也没别的办法,若是把他交给凤颜,才是要他的命。”
平长老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喟然长叹:“而今小钰算救回来了,可你公然和魔族作对,就不怕落到个灭门的下场?”
齐木一愣。听这语气,西苑长老竟对暮钰很是上心,以往平长老对他百般苛刻,而今大变模样,虽不至于受宠若惊,但心安还是有的。
“多谢长老挂心,弟子自会小心。”
“哪有那般简单。”平长老没了戾气,看着温和了许多:“此次你能回来便达到了要求,即便日后成了西苑苑主,却也要小心为上,其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离他越远越好……”
这话说出来,也是认可他了。谁知话音刚落——
齐木抬眸:“不可能。”
事已至此,就算他想罢手,也已经晚了。更何况有些事,他既然插手了,就没想过回头。再者有尊上在,就算是人人敬畏的魔族,他也无须忌惮到哪儿去。
原以为平长老会生气,半晌却传来幽幽长叹,既而大笑几声,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好好好,苑主果然没有看错人。老夫替小钰多谢你了,这么多年来有你照顾着他简直叫我们这些老骨头羞愧难当,
这些时日来地府遭魔族肆掠,还望不要怪在小钰身上,几年前从苑主那得知你失踪的消息,他一时失去理智,废了很大心血,甚至不惜下跪求凤颜让他救人……他生性高傲,从来没有那般低声下气过。可惜造化弄人,反倒给地府带来灭顶之灾。怪老夫多嘴,有些话不说日后带到下面也不会安稳,到底是老了……”
这……这怎么可能!?
如同被霹雳一击把理智震得四分五裂,齐木震惊得无以复加,暮钰不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平长老像苍老了不少,摇了摇头:“以小钰的性子,定会尽全力弥补,而今果不其然……这些过往,他不会告诉你,就当老夫从来没有说过。”
齐木失了言语,心情无法平静。
话匣子开了条缝,挡也挡不住。听着平长老讲了许多,几百年前的事,以及暮钰的往事。他本是修仙皇朝之人,重伤被宁南捡回来的收为弟子,据说师门血亲被屠,整个魔域唯有师父一人当亲人般对待。
当年暮钰蒙冤却只能忍气吞声,受了不少委屈,凤颜血洗西苑也是无可厚非。
但魔族认定一人,哪怕是亲友伤了那人半分,会连同他亲人、朋友全部抹杀。
只是魔族惹不得,一干罪责全部归咎到一人头上。说到底,暮钰就是个冤大头,偏偏这个冤大头却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着实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而今宁南将死,留暮钰一人实在是不放心,而宁南却不知为何认定齐木,并且怎么也不改口,让不少长老大惊失色。而后内殿太上长老为地府出面,令不少人感到几分微妙。而今此子回归,灵山之事一经传出,就是反对其就位的一干长老,或许也会改口罢。
平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就位后,老夫和一帮长老们定会站在你这边,这孩子还唤老夫一声平叔,老夫也得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这声叔。说这些也不为什么,别告诉小钰。”
齐木赶忙答应:“弟子定不负长老好意,待他伤好些了,我便带他去见苑主。”
看着平长老忧心忡忡的脸,齐木略一思忖,倾身凑到长老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尊……”顿时老迈的长老双目滚圆,目露惊骇之色,赶忙闭了嘴,惊喜交加。
齐木站回原地,不动声色,传音道:“正是如此,长老大可放心,就算是魔族亲临,我也不怕的。”
平长老整颗心都快蹦出喉咙眼了,气血上涌,总算是明白苑主所言非其不可这话的意思。却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他在内殿呆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尊上一面,那些人只知此子许和内殿太上有渊源,岂会想到……
注视着长老离去,齐木眸光清冽,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话想说出来不容易,但出了口,却像心头巨石落下。轻松不少。
屋内,暮钰还在熟睡。
齐木望了望内殿方向。
为小妖精那两人费心费神,爱来爱去天崩地裂的模样。他还有些想尊上了呢。
三年不见,刚从天外时空落回地面的时候,他恨不得撕裂空间,立刻抱住那个冷得要死的人。
而今回来,所谓近乡情怯……
看了半晌,齐木猛地收回视线。
魔尊了不起啊,魔尊就不能稍微屈尊来接一接么!
回来事务多,半点清闲时间也无。想到田白,他面色又晦暗下去。
内堂,散了闲人,气氛有些压抑。
田封忧心道:“齐木,既然事情都过去了,能否原谅阿白?”
头一次看他疯狂到那个地步,很陌生。还好齐木回来得及时,未能酿成大错,但田白杀了不少同门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谁知到最后齐木安然归来,但却晚了,事情已经发生,残害同门是重罪。若被齐木恨上,田白非被逼疯了不可。
“他年纪小不懂事,若不是当初以为你死了,生了心魔,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到这个,却也无奈。弟弟也不知是脑子那根线搭错了,硬是对眼前这人死心塌地得很。心意埋得深还没来得及表明,得知其死讯,要说这心魔,也是拜其所赐。当时田白生不如死的样子,田封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谁知闻言,齐木抬眸:“心魔?生了心魔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内,从引灵境越阶到元婴巅峰,若不是样貌没变,我看到时还以为是另外的人,你们难道没觉得奇怪?”
田封面色变了:“不是心魔岂会性情大变,难不成你以为阿白是邪物假冒的,是假的不成!”
齐木望着他,道:“你不信?”
田封失了从容,正要争辩。齐木叹了口气,将初遇棺木那些诡异腐尸初略的讲了一遍,连同灵山那长满长毛的怪物,便是从天外逃出来的。
气氛冷到极致,令人毛骨悚然,如此凶险之下还能生还,可谓九死一生。
齐木道:“他身上有和怪物一样的腐尸气。”
“你是说,阿白已经被吞噬了……现在这个只是被附身的死尸?”田封额上冷汗滴落,否定道:“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你看到他流的血了,他是人,是人啊!”
这点齐木自然没有错看。
赤红的血,而田白流出的,却是黑红色。
齐木站起身,语气松了不少:“你先冷静,我没说他不是田白,若真是腐尸,我早就把他杀了,也不会带他回来。我去看看他,若是他能悔过,之后我来想办法。”
田封无力摆手:“多谢,你小心一点。”
**
地府密地。一处石室。
林木耸立,鸟悦虫鸣,瀑布飞湍而下。以前齐木常在此处闭关,半年来却被田白占据。
刚回地府那会,暮钰气息微弱得尽快送去内堂,谁知刚走开一步,一直痴傻着的田白突然挣月兑锁链,抓狂似的死拽着齐木不放,哭喊着,泣不成声。倒是把周围一干人等吓了一跳。
但见齐木到来,看守的六位弟子纷纷见礼。
齐木点头,走了进去。石门在其身后应声而关。
一个俊美的男子呆坐在地上,看着竟有些妖异。衣袍染血凌乱不堪,双目无神,脸上还残留着泪水干涸的痕迹,褪去青涩,倒显得沉稳许多。
虽略有变化,却是田白无疑。
齐木抬手,一柄黑剑横在田白颈项。
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男子这才回神,缓缓对上齐木的双眼,清晰道:“因为我变成了亦人亦鬼的怪物,你才要杀我吗?”
他什么都明白,清楚得很。
邪物吞噬人的血肉能变得更强,更有人甘愿被附身,以身伺鬼,合二为一。
可见此子和这两者都有差异。他更不怕死,引得腐尸附身,而后把邪物给吞了。
想必先前灵山劫难,正是此人的手笔。想想都一阵后怕,任谁也想不到,堂堂铭纹峰天赋极强的核心弟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那时,他所谓的覆灭地府,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齐木眸光晦暗,沉声道:“那现在,你是田白,还是谁?”
一旦有异动,这等邪物绝不能留!否则,怎么也得暴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地府之众本来就有部分是留不得的,杀了也就杀了。忠心的一干人等没死也就阿弥陀佛。
男子颤抖着,额前黑气若隐若现,哽咽道:“……田白。”
下一瞬,一拳狠狠揍他脸上,口角溢血。惊讶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衣襟被拽住,猛地一推,后脑撞在墙上。
“你自毁道基,是疯了不成,那些邪物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引鬼上身,吞噬哪那么容易,真以为你那点好运气能事事逢凶化吉么!”
若他能控制己身,那么也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总之孩童心性犯了错在所难免,齐木自然也不可能下狠手。
田白嗓音沙哑,泪水在眼里打转。
“我以为你死了。”
齐木单手扯着他的衣襟,按在墙上,把头狠狠往墙上撞。
“迟早迷失本心被邪物迷惑,还不如在酿成大错前,趁早杀了你!田白是地府门下,残害同门,罪无可恕!你不止推波助澜加以挑拨,陷地府于不义;还心狠手辣做事极端残暴,企图屠戮地府满门,你可知错!”
石壁坚不可摧,田白头破血流,喘着粗气,猛地挣扎。
“我哪里有错!这里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根本比不过你还想觊觎府主之位,我杀了他们何错之有!地府是你一手建立的,你死了,它为什么还要存在!我要毁了这些,哪里错了……”
魔念刺骨,极端而疯狂。田白嘶吼着,眼泪夺眶而出,混着黑红的鲜血流下。极为妖异。
顶着熟悉的一张脸,说着这番话,像个陌生人。
齐木按着他的头,脸颊紧紧贴着墙壁。
“这算什么理由,不过是为了满足你内心滋长的疯狂**罢了,你把自己给毁了,害人害己,是疯了吗?”
田白哽咽着,泪流满面:“对,我疯了!我毁了自己又怎样,只要能变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以为……你死了啊。”
多么听话的一孩子,几年没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齐木正在气头上,倒没听出田白的话里有什么奇怪,下手毫不手软,道:“乱说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最担心的是你亲人,看看你兄长都成什么样了,你还有脸说这种没脑子的话。”
“更何况我还没死,可就算我死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拿这个当借口……”
话还没说完,田白猛地挣月兑开,气势凛冽。
“有关系!”
齐木没用全力,这下被掀翻出去,心里有些发毛。猛地巨力袭身,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手撑着地面,并未太狼狈。
眸光一冷,冷笑着正要动手。
“你说?”
田白爬到他身上,狠狠抓住他肩头,闭眼,吻住齐木的唇。
后者两眼睁大,偏过头,杀人的心都有了,差点拧断了他的脖子,好在忍住了,只抬脚把人踹飞出去。
狠狠踢了几脚,拽住衣襟提了起来,齐木浑身发毛:“你抽什么疯!”
那人反握住他的手,眼里似有红芒闪烁:“我喜欢你。”
齐木像被雷劈中般,半晌哆嗦了下。烫手般松了手,后退一步。
最后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说好了还当你是兄弟!
田白见他,还以为这人没听懂,逼近,道:“和对亲人的喜欢不一样,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已经很久了。”
五雷轰顶。
齐木木讷地瞥过视线。脑子里只剩下——
呵,呵呵,呵呵呵。
原谅他大脑月兑线关键时候反应慢,这世界再怎么修真玄幻,再怎么热血再怎么慷慨悲壮,也改不了这是本**的事实。所谓**,是女的对你说句喜欢不算什么,一旦男的开口说这两个字,那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