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要继续和城东的酒楼老板商谈,御盈坐在程家的马车内,听着马儿哒哒的蹄声,眼皮子突然开始狂跳,心口也闷闷的,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想要排出那种烦乱的感觉。
想要吹吹风,她便将马车两边的帘子都撩了起来。
合子在外面跟车夫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这个泥人好玩,一会儿说那个糖葫芦肯定酸酸甜甜,御盈听得好笑。
抬眼看到一个酒楼的栏杆处站着一排男子,对上他们极具杀气的眼眸,一瞬间,御盈心神俱颤。
她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艰涩道:“合子,快把马车赶到市坊区,快到人多的地方!”
合子还在唱着童谣,倒是车夫头脑清醒,听到了御盈在说话,“御姨娘,您说我们去哪里?不去城东酒楼了?”
眼见那一排男子一致盯着她,眼中透着嗜血的光芒,手边锋利的宝剑就要出鞘,御盈突然嘶声竭力道:“快马加鞭,赶紧跑——”
车夫这才觉出不对劲,合子也骤然安静下来,慌忙看了看四周,见一家酒楼上有一群穿劲装的男子正在用黑布蒙面,蓄势待发,她冲车夫吼道:“快赶车,有刺客!”
车夫不疑有他,挥起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狂奔起来,行人听到马儿的呼啸声,纷纷惊叫着躲开。
酒楼栏杆处的那群杀手利剑出鞘,凌空而起,如一团可怕的阴云覆下,直直地朝马车劈来。
一支利剑“嗖”一声穿入马车,从御盈的耳边擦过,御盈顿时惊叫出声,“来不及了,快停车!”
车夫停下车,合子有蛮力,抓起御盈的手就开始狂奔,迅速隐入拥挤的人群。
竟然有人公然在街上行刺,刚刚还井然有序的街头,顿时陷入了慌乱,人们纷纷抱头逃窜,惊叫不已,许多摊位被闯翻,一地的狼藉。
合子带着御盈顺着人群逃跑,希望那几名杀手注意不到。可她想错了,那几名杀手具有极高的追踪能力,只一眼看去,便识出了御盈的背影,几个凌空翻身便追了过来。
合子一回首,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小姐,他们追上来了,快进那个回春堂躲一躲!”
她说着便把御盈推了进去。
“这细小的竹叶青有剧毒,可不能小看了伤口,五灵芝一两,雄黄五钱共为细末,每次服两钱,用酒调服,若是不会喝酒,用开水调服也可,并敖伤处。到了垂危之时,亦可自救。”在行医问药的回春堂里,广慈耐心地对一个农夫讲。
御盈跑得浑身虚软无力,正好撞在了一个男子怀里。
“抱歉,我……”御盈正要道歉,抬头却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
“御施主安好。”广慈面色温润,形态端庄。他穿着一身粗制麻衣,背上仍旧背着那个陈旧的竹篓。
“广慈法师安好,我们改日再聊,请恕御盈无礼!”她脸色惨白,说着便踉跄着进了屋,到处寻找藏身之所。
广慈见她神色慌乱,又见门外一群劲装蒙面男子气势汹汹而来,心中已有数。
广慈宣了一声佛号,对神色仓皇的御盈道:“在这里躲着是不成的,御施主想要活命,快随我来!”
御盈不疑有他,跟着广慈进入了药房后院的一个隐蔽出口。
经过短暂地黑暗后,便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平地上,广慈皱眉思索,这里太容易暴露,必须马上离开。
忽的听到一声马嘶,广慈顺着声音跑了过去,见一只小马驹正在低头吃草,而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离得不远不近。
广慈双手合十,低声道:“得罪了。”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对御盈道:“御施主,快上马吧,他们恐怕马上就追过来了。”
御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的侍女还在那个药房里,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不顾啊。”
广慈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追杀你的那群杀手,是江湖上有名的组织,他们纪律严明,每出动一次,只取一人性命,决不累及无辜,御施主大可放心。”
御盈惊喘着点点头,翻身上马,坐在广慈前面。
广慈刻意保持和御盈的距离,驾着小马驹快速地离去。
杀手头子站在城中的最高处,眯眼一看,锁定了两人,便冷笑出声,“要是让你逃了,我们的名号岂不毁了!”
御盈疲惫至极,不由问道:“广慈法师,这是去哪儿?”
“城郊的普济寺,御施主听过了吗?”
“听过,曾经还经过那里,广慈法师离开兰若寺了?”御盈不由好奇起来。
广慈不可置否,御盈语带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兰若寺是皇家圣地,香火比普济寺要旺多了。不过,相信广慈法师有自己的考量。”
广慈看着面前御盈乌黑的秀发,心中叹道:我确实有自己考量。
小马驹载着两个成年人,渐渐有些吃力起来,广慈听到后面有隆隆的马蹄声,不禁着急起来,抽了那小马驹两鞭子,它这才又卖力跑起来。
御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忍。广慈是出家人,正直善良,若不是为了救她,绝不会偷别人的马匹,更舍不得拿鞭子抽马。
后面的七八个杀手穷追不舍,嘴上还发出令人恐慌的叫喊声,“嗷——嗷——”御盈回头看了看,见他们个个手上拿着利剑,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都抽紧了。
广慈安慰道:“御施主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后面的杀手喝道:“秃驴——我们不伤无辜之人,你放下你前面的女人,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广慈一脸的执着,只顾着驾马,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喊话。
找死!一个杀手瞄准了广慈的背,“嗖”一声,锋利的箭镞射了出去。
“噗——”兵器刺入血肉,广慈感觉背上一股剧痛,他不禁闷哼出声。
御盈发现不对劲,回头见广慈嘴角溢出血丝,她惊叫道:“广慈法师,你受伤了吗?”
广慈冲她温暖一笑,“我没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御盈眼圈微湿,嘶声竭力道:“你把我放下来吧,这是我的命,是我惹的麻烦,与你无关!”
“嗯哼——”广慈背上又中了一剑,却不改初衷,俊秀的脸上满是坚毅,仍是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眼看刺客就要追上了,小马驹却累瘫了,慢慢放下步子不肯再跑,广慈怒火攻心,带着御盈下马,咬牙拔下背上的两只箭簇,对御盈道:“快上来,我来背你跑。”
看着他背上血流不止,粗制麻衣被染透,御盈死死地咬住嘴唇,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不,我做不到。不要再和我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会逃命的,不需要你这样——”
御盈说完,便倔强地离开了。
广慈痛心疾首,上前强行将她背了起来,飞速奔跑。“御施主不要再任性,我从小便在寺院训练,脚力甚好。”
到了普济寺,御盈先下来,搀扶广慈下马,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广慈脸上毫无血色,催促御盈道:“御施主,不要给人看见了。你快跟我藏起来,他们马上就追来了。”
一群杀手很快集结在普济寺门外,里面上香的老百姓见他们凶神恶煞,劲装黑面,手中无一不握着锋利的长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下逃窜。
广慈将御盈带到了自己平时念经的禅房,他按下供桌后面的一块硬板,墙上便拉开了一道石门,里面黑黢黢的。
“这里是一个藏经阁,里面的经卷都十分珍贵,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还算隐蔽,御施主快藏进去吧。记住,我会亲自来开门的,你一定不要自己出来。”广慈定定地看着她,交代道。
御盈瞧了他半晌,忽的提起裙摆,她正要屈膝,广慈拦住了她,“御施主无须如此,这样折煞广慈了。”
御盈仰头含泪道:“广慈法师救我于危难之中,我跪恩人,不觉得丢脸。”
广慈忍着身上的剧痛,勉强将御盈拉了起来,清亮的黑眸定定看着御盈,慢慢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御盈怔忡了一下,脑中忽的有一种错觉,喃喃道:“法师,难道你……”
广慈心中的犯罪感又涌了上来,他忽的低下头,催促道:“御施主快藏进去吧,外面现在很乱。”
说罢便转身离开。
广慈回到偏房,进了屋,月兑上被血水浸透了的麻衣,将自己采摘的止血草药碾碎磨汁,模索着敷在背上的伤口上。
药汁渗进伤口,疼得他脸色煞白可怖,在快要晕眩过去的极致疼痛中,他却快活地叹了口气:值了,这都是值得的。
外面的纷乱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集聚了许多人,有围观的香客,有穿着一样衣服的僧人,还有那一群凶相毕露的江湖杀手。
一个穿着厚重袈裟的老僧人宣了声佛号,对那几个横眉怒目的杀手道:“几位还是快些离开,佛门净地,不可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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