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到指挥部的路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有救火的,有救护伤员的,还有清理道路障碍的。我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重新回到了指挥部。
当我重新来到指挥部楼外,看到这里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和周围的忙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这也算好事,表明指挥部在刚才的炮击中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门外有一名军官背着手,在两个哨兵前面来回地踱着步,还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时间,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见到我走过去,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向我小跑过来。到我面前后,抬手敬了个礼,笑眯眯地问:“请问是奥夏宁娜少校吗?”
“是的。”我上下打量着他,一边还礼一边反问,“请问您是?!”
“我是指挥部的后勤科长乌柳卡耶夫少校。接到希洛夫将军的命令,我在楼里为您安排空床铺。从现在的情况看,您也许会在城里住几天了。”
“谢谢您,能现在带我去吗?”我现在感觉又累又饿还冷得要命,想马上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请跟我来吧!”
他领着我向住宿的那个房间走去。房间在一楼,里面摆着四张床,在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地铺叠着灰色的军被,一个人都没有。乌柳卡耶夫少校向我解释说:“这里是通讯室女兵的宿舍,她们通常都要工作到深夜,甚至有时是通宵。”
乌柳卡耶夫离开后,我吃了几片面包干,连水都没喝,月兑去衣服,熄了灯,把被子盖在身上就躺下睡了。被套又冷又潮湿,即使蒙住头,也依旧感觉到冷,冷得让人无法入眠。
我闭上眼睛,努力什么也不去想,甚至暂时把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丢在脑后,然后按照还在儿童时代就有的、几乎遗忘了的老习惯,开始数绵羊,从一数到一千……可是这个办法也没用,我依旧无法入睡、
忽然,我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入睡了,我觉得屋子里有个人在凝视着他。我把被子往下使劲一拉,从被子底下探出头来,房间里照旧是黑沉沉的,寂静无声。
我又重新蒙住了头,可这种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了。我觉得有个人从黑暗中某处凝视着我。我看不见这个人,也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的目光——那是愤怒的目光。
我忽然明白这是谁的目光了。是那个被我从车上推下去的胖老太太的目光。她浑身血肉模糊地站在我的床前,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我。
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冻的,我竭力把眼睛眯得更紧,希望这种感觉会消失。我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不把挡路的老太太推下去,我和车上剩下的乘客,都有可能死在德国人的炮火之下。牺牲一个人而救了一群人,我做得没有错。
我竭力用这样的想法安慰着自己,可是那个老太太的目光依然从黑暗中望着我……
就这样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睡了没多久,下班回来的女通信兵们就把我吵醒了。虽然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要惊醒我已经足够了。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也就起床穿衣,向一个尚未睡觉的女兵打听了食堂的位置,直接去食堂吃早餐。
在食堂里,我遇到了正在吃早餐的希洛夫将军。他招呼我坐下后,和蔼可亲地问我:“奥夏宁娜少校,昨天去弗拉基米尔大街,见到您的妈妈和儿子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昨天去过了,没见着。她们已经疏散了。”
将军听我这么说,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战争,让我们不得不和自己的亲人骨肉分离。”话题一转,“您是来吃早餐的吧?指挥部的就餐人员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你自己来的话,根本吃不到任何东西。”然后转身冲服务台那边喊了一句:“服务员。”
一名围着围裙的女军人迅速地跑了过来,在我们面前微弯下腰,向着希洛夫问道:“将军同志,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希洛夫向我一指,吩咐服务员说:“就餐人员里没有少校的名字,去告诉你们的食堂负责人,说我特批的,给少校也准备一份同样的早餐。”
“是。”服务员答应一声,转身跑回了服务台。功夫不大,就将一个盘子放在了我的面前,说:“少校同志,这是您的早餐。祝您好胃口。”
我看到早餐很简单,只有一片黑面包和一勺粥。便把自己带来的布袋子打开,将里面的面包干和灌肠取出来,请希洛夫将军吃。他刚开始还有些拘束,把我放在他面前的食物推了回来,但在我的坚持下,他急匆匆地吃了起来。
他边吃边低声地对我说:“奥夏宁娜少校,本来霍津司令员打算接见你,和你谈谈如何完善防空哨。但局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在涅瓦河边的突击行动失败了,参与突击的部队正在遭受巨大的损失,司令员同志此刻已经赶到前线去了。本来我还想让你在城里多待几天,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你必须马上赶回冰上运输线,那里的防空任务责任重大啊。”
“什么时候出发?”
希洛夫看了看表,说:“再过一个小时,有支坦克部队要通过冰上运输线开往城外,你就和他们一起走。等吃完饭,我让司机送你去和部队汇合。”
饭后,希洛夫将军的司机,将我送到了那支即将出发的坦克部队的集结地。
看到我们的车,马上有位穿着坦克兵制服的军官跑过来,向我报告说:“您好,奥夏宁娜少校。我是坦克分队的指挥员维托尔加诺夫大尉,刚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在这里等待您的到来。”
“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现在就走吧!”
“好的,”维托尔加诺夫大尉答应一声,然后向他的部队一挥手,喊道:“出发!”
我们的冰上行军开始了。
这真是一支特别的坦克部队,所有坦克的炮塔、发动机上的钢盖都已经拆下,放在用圆木做成的雪橇拖架上拖。而坦克驾驶员,在坦克底座里站着开坦克。其余的坦克兵,则坐上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带篷的卡车。
我正在考虑是否和战士们一样,也坐在带篷的卡车上。善解人意的维托尔加诺夫,弯下腰凑到我耳边低声地说:“少校同志,我帮你找了辆空的卡车,待会儿你就坐那辆车车吧。”然后直起身冲旁边一指:“就是那辆。”
我走过去一看,忍不住乐了,真巧,又是一个熟人,是昨天拉我进城的阿扎罗夫。我上车后他一边握手一边说:“阿扎罗夫,真巧啊,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阿扎罗夫和我握手后,边开车边说:“是啊,指挥员同志,真巧。他们说让我搭一位指挥员去冰上运输线,没想到居然是您。哦,对了,您见到您的妈妈和儿子了吗?”
“没有,”我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去,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这个问题,而且问这话的人都是出自关心,不回答还不行,“她们已经疏散了。”
阿扎罗夫啊了一声,然后关切地问:“您知道她们疏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我问过邻居,她们也不知道,就只知道是疏散了。”
阿扎罗夫沉默了,眼睛望向前方,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在冰上运输线行驶了大概十分钟,离高炮营的驻地已经很近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清脆的枪声。先是一声,隔一会儿又响一枪,再过一会儿再响一枪。
“空袭!”如果第一声枪响,我还有点模不清头脑,响到第二、第三枪时,我再反应不过来,我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了,这可是防空哨的报警枪声。“快找地方隐蔽。”
“出了什么状况?”阿扎罗夫估计还不知道新推出的防空哨,更不知道外面接二连三响起的枪声,是发出的防空警报,依旧继续往前开。
“停车!”我情急之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大声地呵斥他:“你耳朵聋了,没有听见外面的报警枪声吗?敌机来空袭了。”
阿扎罗夫猛地踩下了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我向前猛地一冲,头部重重地撞在窗玻璃上,假如不是棉帽起了缓冲作用,估计已经头破血流或者撞破玻璃飞了出去。
一架敌机向我们前面的坦克部队俯冲下去,机载机枪射出的子弹从车身上犁了过去。我首先看到车子两边的挡板被打成了碎片,像羽毛一样飞了起来,接着轮胎也被打穿,吱的一声瘪了下去。
敌机拉起机头飞起来的时候,卡车猛地燃烧起来,看来是油箱被打穿了,几个浑身是火的坦克兵从车上跳下来,在地上翻滚着,想把身上的火扑灭。
阿扎罗夫打开车门跳下去,朝着那几名坦克兵跑过去,边跑边月兑衣服。跑到一个在地上打滚的坦克兵身旁,用大衣盖了上去。坦克兵身上的火顿时小了许多,阿扎罗夫掀起大衣又使劲盖下去,很快就扑灭了他身上的火苗,然后他又转身去帮助其他坦克兵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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