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一口气跑了五十里,终于跑出了低洼地带,爬上了一个高地。初夏的天还不是很热,夜里的风吹在脸上,有一些凉。袁绍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他的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侍卫们找了些树枝,燃起了篝火,火光照在袁绍阴沉的脸上,显得十分可怕。
“父亲,不用担心,这里非常安全,即便大水来了,也淹不到这里。”袁熙轻声说道。
袁绍没有理会儿子,脸色依然阴沉。
“主公,已经五更天了,再有一会儿,天就该亮了。如果天亮前,刘和没有放水,那就说明他根本没有这个计划,我们虚惊一场。等天亮我们回去后,就立刻派人前往上游地带,以防万一。”逢纪在一边俯首说道。
袁绍“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搭话。
树枝被火烧得“咔、咔”直响,让人听了心烦,却没有人再说话。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天亮,心急如焚。
不多久,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袁绍终于按耐不住,站起了身,朝东边望去。地上依然是干的,这让袁绍很惊喜,他刚想回头,叫上所有的人骑上马,赶回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这是洪水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哀嚎,随后,他便看到了滚滚的洪水,以及漂浮在水上的旌旗,帐篷,……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袁绍的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的四万五千大军已经全完了。怎么可以这样?袁绍欲哭无泪,悲愤交加,突然胸口一热,一口鲜血顺势喷出。刘和,张燕,还有那个该死的乌桓畜牲,你们真是好歹毒!
袁熙看到父亲口吐鲜血,立刻上前去搀扶,道:“父亲,虽然那刘和掘堤放水,淹了我们的大军,但幸好我们及时得到了田丰的提醒,逃了出来,估计这也是那刘和不会料想到的。父亲不必为了大军的损失而过度伤心,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刚刚投靠的公孙瓒旧部,死了也就死了吧,父亲还请保重身体要紧。”
逢纪也在一边劝说道:“主公,民间有俗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次,虽然我们的损失很大,但我们还有人马,还有地盘,等回去后,我们可以重振旗鼓,再与那刘和决一死战!主公不必过分伤心,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听了袁熙和逢纪的话,袁绍感觉好了些。他抬起头,望着天空高声喊道:“老天作证,此仇不报,我袁绍誓不为人!”
荀谌在一边说道:“主公,按这水势来看,估计南边的蒋奇、崔巨业、许攸也要遭难,而北边张郃、高览、郭图所率的在故安的一万大军,因为他们的地势较高,应该会没事,不过,因为有这大水隔着,他们过不来,时间一久,等这大水退了,他们很可能会被刘和和张燕的大军包围。但张郃和高览都是猛将,又有郭图在一旁出谋划策,如果齐心协力,多加小心,一定能冲出包围,我们无需担心。现在,我们应该往西,马上赶去易京的淳于琼处,他那里有五千人马,还有尚被关押的田丰。我恳请主公立刻放了田丰,如果这次有他一直待在主公身边,我们何至于被那刘和算计?”
“唉,田丰,……”袁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悔。
“主公,万万不可!”逢纪突然插嘴道,“主公刚刚逃离险境,身边只有这十几骑,如果被那田丰知道,他一定会嘲笑主公。”
听到逢纪这么说,荀谌非常生气。他立刻指着逢纪骂道:“你这个小人,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逢纪平静地答道,“自从主公从韩馥手里夺得冀州以来,冀州各地的豪强其实多有不满,他们之所以没有反叛,主要是慑于主公的威望和实力。这一次主公新败,这些小爬虫们必定会跳出来有所动作。田丰在冀州素有名望,这一次,主公把他关押,必定让他心存怨恨,如果此事别人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但前些日子拜许攸的家人所赐,现在整个冀州都已知晓,那些小爬虫们必定会拥戴田丰,与主公作对。”
“胡说!元皓对主公忠心耿耿,他不是那种人。”
“田丰为人耿直,或许真的不是那种人,但他却常常与主公作对,让主公难堪。假设他真的不会怨恨主公,也不会笑话主公,但他的家人呢?他的门生呢?现在冀州的大小官员,多半还是原来韩馥的手下,与田丰素有交情。如果这些人真的起兵反叛,那倒也算了,主公派兵,灭了他们就是,可如果他们阳奉阴违,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政令只听田丰,不听主公,那怎么办?”
“那按照你的意思?”
“如果主公这次赢了,回去把田丰放出来,可以显出主公宽宏大量的气度。但现在,主公必须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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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p>
面对逢纪的分析,荀谌实在无话可说,他现在只能默默地看着袁绍,希望主公这一次头脑不要发昏。
袁绍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大水一言不发,过了好久,他才转身上了马。
看到袁绍上了马,其他人也都立刻骑上了马,这时,袁绍对荀谌说:“你这就去易京告诉仲简,让他把元皓的头给我速速带回邺城。”
没等荀谌反应过来,袁绍又对着其他人道:“走!我们直接回邺城!”
说完,一行人骑着马,向南方飞速跑去,只留下荀谌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马上,一脸悲伤。
袁绍的话讲的很巧妙,他让荀谌告诉淳于琼,把田丰的头带回邺城,却并没有交代一定要把田丰的头割下来带回邺城。荀谌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但这却让他更加为难,究竟该怎样对淳于琼说呢?袁绍究竟是要活田丰,还是要死元皓?
荀谌放慢了马速,向易京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便到达了易京的大营。当看到营帐的时候,荀谌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说,但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这里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燃烧着的旌旗,折断了的旗杆,空空如也的军帐,满地的死人,这些足以说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荀谌望了望四周,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人,他壮了壮胆子,骑着马缓慢地朝营地走去。
眭元进?!荀谌认出了倒在地上的一个将军,他是淳于琼的手下,但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血染全身;
韩莒子!!荀谌紧接着又认出了另一个,这个人的身上插满了箭矢;
吕威璜!!!他的胸口插了一支矛,被钉在了一个木桩上;
赵睿!他的头已经离开了他的脖子,但眼睛却依然睁得很大。
荀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淳于琼手下的四大牙已经全部阵亡了,满地的袁绍军士兵和幽州军士兵的尸体足以证明这里已经被刘和的军队攻陷了。可是,如果这里真的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那么为什么自己事先一点情报也没有?荀谌想要马上离开,但却又有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劲道支撑着他,想要去探个究竟。淳于琼呢?田丰呢??
转了一圈,荀谌终于找到了淳于琼,这位曾经在帝都保卫大汉天子的西园八校尉之一,这位与袁绍有着过命的交情,在洛阳大乱后,投奔袁绍,在袁绍军中有着宿老地位的大将,现在倒在了营地的正中央,他的身上插了三支长矛和十数支箭矢,他的身边满是穿着幽州军甲衣的死卒,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杆大旗,大旗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大旗上的“袁”字却依然清晰可辨。
荀谌定了定神,他明白,现在在易京的这五千淳于琼的人马也已经全军覆没,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田丰,他还活着吗?
荀谌刚想转身,再找一下田丰,这时,一群幽州军的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已将他层层围住。
荀谌叹了口气,他解下配剑,扔到了地上,然后下了马,把马缰随手扔给了一个包围他的士兵,说:“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
士兵们没有应答,却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将军缓步走了过来,看到荀谌后,笑道:“荀大人,别来无恙否?”
荀谌看了看这名将军,感觉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他抱了抱拳,不知道说什么。
那名将军笑了,说:“荀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叫甄尧,毋极甄家的甄尧。”
“啊!”荀谌指着对方,张大的嘴巴,“原来你早已投靠了刘和!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的!可怜袁绍袁熙那父子俩,昨晚还在谋划着要如何救出你的妹妹。”
“他们谋划的不是要如何救出我的妹妹,而是如何保存他袁家的脸面。”甄尧说道,面无表情。
“……”荀谌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田丰呢?”
“放心,元皓无恙。鲜于辅将军正请他喝着酒呢!”甄尧笑着说,“怎么样?你是否有兴趣也一起喝一杯?”
听到田丰没事,荀谌突然感到刚刚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那块石头消失了,他笑了,说:“好吧,希望这酒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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