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纷飞,寒气如刀,小屋内的火炉烧得旺旺的,温暖如春。
一双苍老的手小心地打开那个陈旧的樟木箱,取出一顶狗皮帽子,一件豹皮坎肩和一条宽大的牛皮带。这几件东西年头久远,满是灰尘和虫蛀的小洞,老人家将帽子、坎肩用力地抖了抖,穿戴整齐,又系上了牛皮带。
箱子的最底部摆着个三尺来长的红布包裹。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取了出来,轻轻地打开,竟是一面虽然年代久远、但色彩依然鲜艳的党旗,金黄的镰刀斧头图案,令人热血沸腾。
党旗里包着的,是一把环首大刀。大刀的旁边,是个鲜红的袖标。
老人抽刀出鞘,一道寒芒耀眼如电,大刀背厚刃薄,欺霜赛雪。
穿戴停当,老人家雄纠纠地提着环首大刀走出了家门。
黄昏时分,从黑龙山的山道上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高大老人,须发花白,年龄已经不小,但腰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比小伙子还要有力气。狗皮帽子、豹皮坎肩,腰系牛皮板带,背着口环首大刀,胳膊上系着个写有“上泉眼武工队”字样的袖标,肩头扛着一面鲜红的党旗。
老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七爷,您这是干什么去?”村口开超市的刘大卫恭敬地问道。
“打反动派去!”老人嗡声嗡气地回答道,依然闷着头继续走路。刘大卫赶紧招呼媳妇看着超市,自己则跟了出来:“七爷,现在是和谐社会,哪来的反动派?”
“我不管什么社会,强征土地,随便抓人,撞死了我的孙媳妇,害得我刘家差点绝后,听说还大兵压境,要把咱们整个村儿都迁走,我看比当年的反动派还反动呢!”老人家大声道:“小五子,你要是有你爷爷当年的胆气,就扛上家伙跟我走!”
“好,您等我回家拿东西,马上就到!”刘大卫说着连忙向家里跑去,操起院子里的铁锹就要往外冲。他媳妇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
“七爷都下山了,爷爷虽然没了,但我可不能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刘大卫继承了刘家膀大腰圆的血统,也是条壮汉。
“你能跟七爷比吗?他的孙子媳妇儿没了,这里边有你啥事!再说了,人家老爷子当年可是打过鬼子的老革命,就咱们的薄脑瓜皮儿,顶不住多大风浪的!”大卫媳妇劝阻道。
“不行!再不反抗,咱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就没了,没了地的农民还能叫农民吗?我必须得尽一份力!”刘大卫横了媳妇一眼,冲了出去。
刘七爷扛着党旗在前头走,一路上就有很多庄户人家的男子提着铁锹、镐把、棍棒默默地跟在他的后头。人流越集越多,等到村口时,已聚集起了上百人的队伍。
七爷下山的消息在村子里迅速传递开来,村里凡是拿得动家伙的人都跟了上来,无论男女老少,男人们固然是提着杀伤力巨大的铁锹镐把,女人们则拿起了剪刀、菜刀,甚至连小孩子们都一本正经地握着各种玩具枪。
七爷下山,果然非同小可!
七爷大号刘铁牛,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七,是市县两级有名的老革命,当年是“上泉眼武工队”的队长,武艺高强,打过鬼子,打过老蒋,然后又从东北打起,一路打到海南岛,后来又跨过鸭绿江跟美国鬼子干过。十几年的枪林弹雨,老爷子身上硬是没受过一丁点伤,就连老战友们都啧啧称奇,说他有福星护体,福份了得。
建国后,已经是团长的七爷放弃了国家安排的工作和种种待遇,默默地回到黑龙山中,又安心当起了农民。
老爷子资格老,面子大,逢年过节就算上面的大领导也常常亲自来慰问,但老爷子向来分文不取,全凭着自己在山上开的几亩土地过活,从没给任何人添过麻烦。
老爷子大步走到村口的那棵大杨树旁,站稳身形,回头瞧了瞧跟上来的村民们,将党旗插在地上,抽出了背上的环首大刀,大声道:“这把刀是当年周司令亲自送给我的,我用它劈过东洋鬼子,劈过还乡团,劈过美国鬼子,劈过所有不让咱们过好日子的反动派!今天,又到了用它的时候了!”
“七爷,现在哪还有反动派啊,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您老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吧!”开口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正是村委会的妇女主任孟金莲。
“人民内部矛盾,你看看他们,把咱们当成人民了吗?”七爷一指村口外,众人不由得纷纷将目光向村外投去。郭金莲自然知道是咋回来,无言以对。
此时村外已聚集了无数的人群,无数的车辆,有穿着藏蓝制服的警察、草绿制服的武警,还有穿着黑色制服、头戴钢盔、手持盾牌警棍的特警。
当然,这种大场面绝对少不了在战斗力、破坏力、心理承受力等诸多方面都颇称强悍的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的兄弟们,这次也来了足有上百人之多,而且是清一色的棒小伙子。
110、120、119各种特种车辆也一应俱全,完全是一副要打大仗的架势。
因为大兵压境,所以负责堵截拉盐碱土车辆的村民早已退回了村里,守住了村口,静观其变。
自从宣传部长蓝天突围出村之后,马上将上泉眼村的情况向市委书记周文进行了汇报。周文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拖着病体亲临一线。当然各路人马也纷至沓来,形成了一只有力的拳头,要对上泉眼村实施打击。
村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大官,见识广的人们从人群里认出了几个常委的模样,小声地讲出了这些大人物的名字。据事后了解,市委常委里除了郑新星车祸入院、常务副市长田百强身体不适外,其余的全部到了村外,市委书记周文、副书记赵然、市纪委书记梁天华、宣传部长蓝天、组织部长吴延、统战部长王磊、政法委书记韩文桥、市委秘书长何任重、军分区司令员徐春雷,个个面色沉重,几个不是常委的副市长也一个不落,公安局、司法局、检察院、法院、综合执法局、财政、教育等各局的一二把手更是全部到场,而且是市县两级全部到位,正手副手一个不缺。
上泉眼村依山傍水,处于两条山谷之间,背后是黑龙山最陡峭的地段,白龙河从村东流过,河上架着一座水泥桥梁,也就成了村子唯一的出口。
现在各级暴力机关已大兵压境,对村民们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夜幕降临,傍晚的寒风吹到身上异常的寒冷。虽然市委书记大驾亲临一线,但仍然没有改变长期鏖战的格局,领导们养尊处优,自然不能总在寒风里冻着,幸好公安局弄过来一辆指挥车。指挥车设施相当完善,但有些领导还是宁愿回到自己的小车里休息。
江滨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蓝天就是其中之一。小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令人昏昏欲睡,可蓝部长却毫无睡意。
他的记忆还留在几个小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数小时前,因为对迁款补偿不满意,再加上眼见村里唯一的一块良田被盐碱土覆盖,村民们群情激愤,与天安保安公司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蓝部长在村支书赵民、村长刘大虎的保护下逃出了村外,因为情势危急,车速太快,再加上心情紧张,轿车在村口撞倒了个腆着大肚子的孕妇。孕妇倒下时那绝望的眼神,依然深深留在蓝天的脑海里……
本来一个孕妇的生死不会令他这个堂堂的市委部长如此头疼,但驾车的若是蓝部长本人,则另当别论了。
撞倒孕妇,肇事逃逸,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地级市市委常委,就算本事再大,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孕妇能够平安无事,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好说,当事人家属的情绪也就不会那么失去理智,那样自己就可以花钱摆平,以势压平了,但是,自己当时太过仓惶,竟然直接肇事逃逸。
此时,蓝部长的脑袋飞快地旋转着,思量该如何应对身外的乱局,至于什么拆迁不拆迁,建不建新区,无论成败,无论加官进爵还是丢官罢职,都是周文的事,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眼下最主要的,是摆平孕妇受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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