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颖不是不爱喝茶,只是这个地方的茶她还真喝不惯。
唐朝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茶叶,贵族之间饮茶之风也盛行,但是那茶里头的料却加的多到人恐怖。一般来说最起码的就有盐、葱、姜、胡椒、大枣、苏桂、桔皮、薄荷、酥酪、牛羊油等等。煮茶的方式一般是先将茶叶烤熟再碾成末,然后沸水里煮啊煮,接着你家有什么珍贵的香料就可劲儿的往里头造,越多越好,最后弄出一锅颜色看起来很奇怪的“茗粥”,大家分而品之。
长孙颖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傻呵呵的还以为就是看着恐怖点,说不定味道不错,结果谁知道一口下去,直接就翻白眼晕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的“品茶”了。
当然后世的茶叶长孙颖也试图泡过,只是不是每种茶叶都适合泡着喝的,况且她又不会炒茶叶,能拿到的也是制成茶饼的茶叶,开水多半都苦的像是中药,所以她最后只能作罢……
此时此刻,一看到薛婕妤邀她喝茶,长孙颖就觉得整个头都要炸了,脸上挂满了苦笑。
“无妨,反正我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煮法,自己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你尝尝看,不好喝吐出来便是。”薛婕妤笑了笑,示意旁边的痰盂给她看。
原来还真是试茶来着,既然这样,长孙颖就放了心,盘腿坐在她对面,主动帮她照看起炉子来了。
薛婕妤屏退了左右,然后亲自动手为长孙颖煮起茶来。她是南方人,所以她煮茶的方式简单了许多,至少长孙颖没有见她往里头丢什么牛羊肉和胡椒面,悠着的心也放松了不少。
“我在江南,小时候跟父亲在扬州住过一段日子,所以喝茶跟这里的习惯不大一样,没有那么多调料,”薛婕妤慢悠悠的烤着茶饼,跟长孙颖闲话家常,“父亲就曾经说过,五味令人口爽,茶亦是如此。为了逞豪斗富煮茶,夹杂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反倒失其原味。”
“令尊所言甚是。”长孙颖听着薛道衡对茶叶的理论,也忍不住点头称是。
“我小时候,常跟着父亲一起这样在廊下煮茶。”薛婕妤烤够了茶,然后将茶叶放在纸袋中晾凉,跟长孙颖说道,“现在还常梦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不过醒来一看,才发现自己离开家已经三十多年了。”
“薛婕妤没有再见过家人?”长孙颖好奇的问道,她也知道宫中女人见家人不容易,但似乎有些命妇还是可以经常进入宫廷的。
“皇上开恩,曾让我见了母亲几面。”薛婕妤摇摇头,笑着对长孙颖说道,“不见尚好,见了其实更难受。每次母亲要走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就跟刀子割一样,也恨不得跟了去。”
长孙颖听着这话,心里头也有些开始想母亲了。薛婕妤的现在,差不多就是她的将来了。
“算了,不说我的事情了。”薛婕估模着茶叶晾的差不多了,拿了小碾子过来,慢慢的碾着茶叶,“我都已经习惯想念了,你呢?刚进宫不久,应该很想家里人吧?”
“还好。”长孙颖想了想,模着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进了宫里,李治对她处处照顾呵护,她这差不多算是乐不思蜀了。
“想家就直接说,跟我在这里还说什么虚话。”薛婕妤瞅了她一眼,笑容加深了几分。
“好吧,其实,还是有些想的。”人家都说成这样了,长孙颖说自己不想家也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只能顺着薛婕妤的话头说下去,“只是想也没有办法,又见不到。求求九郎或许能成,可我不想给他添那么多麻烦。”
说完这话,长孙颖自己都觉得有些膈应,但估计应该比较符合周围人的口味吧。
真是的,为什么所有人都笃定她想家呢?还是一副她不想都不行的样子。
“你这孩子,真是贴心的让人心疼。”果然,她的话让薛婕妤满意,她一边用罗筛细细的晒着茶粉,一边说道,“你跟九郎本就不是外人,他也最疼你,有什么话不好跟他说的?你这样郁郁寡欢的,他见着也不会开心的。”
“嗯。”长孙颖低头应了一声,觉得薛婕妤话中有话,所以索性就没有张口。
“其实呢,你现在想家倒是好办。若是九郎张口,陛下一定会同意你回家转转的。”薛婕妤专注她,一时连着筛茶的动作都止住了,“早出晚归,费不了多久功夫的。”
“这样可以吗?”长孙颖不知道薛婕妤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并没有答应,只做出忐忑的表情。
“你都不可以,还有谁可以呢。”薛婕妤长叹了一声,然后开始舀着山泉水煮水,“其实也就是你们住在宫里,才会如此麻烦。要是就九郎去外面出阁建府,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你想要到哪里,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还要问过陛下。”
“出阁,九郎想要出阁吗?”长孙颖看着薛婕妤烧水的动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不是九郎想不想,只是就算在民间,儿子大了也要跟着父母分开的。只是陛下爱子心切,殿下八岁的时候便推辞过群臣说是不必让晋王出阁,所以时至今日,也没有大臣想起来再提这件事。”薛婕妤好像闲话家常一般的说道,可是长孙颖心里头却咯噔了几下,明白她饶了这么大个弯子,要跟自己说的大约也就是这些话吧。
“既然是陛下的心意,那怎么好推辞。反正宫里头宫外头,左右都是住着的。”长孙颖笑了笑,低下头去,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傻样子。
“怎么可能一样呢。”薛婕妤见着长孙颖死活不上钩,倒是有些心急,“九郎现在被关在这里,可是跟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的呢。”
“啊?”长孙颖抬起了头,满脸的惊讶之色倒不是做伪,而是实打实的发自内心。
她一直觉得李治是个挺幸运的家伙,老爹那么疼着,一直被养在跟前养大,原本皇位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就算太子不行还有个四哥呢,可谁知道魏王却莫名其妙出局,于是白白的便宜了他。
可是如今,按照薛婕妤的说法,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你们年纪小,看不透这些,唉,我不得不提点你两句。”薛婕妤看着长孙颖懵懵懂懂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往着火炉里加了一把柴,然后慢慢的扇了起来。
“虽然儿女对于父母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手背,总有薄厚之分。对着这厚了,薄的自然会有所不满。民间富户还会因着儿子分家产不一样闹官司呢,何况皇家。”薛婕妤一边观察着水,一边轻声对长孙颖说道,“昔年陛下还知道保护吴王殿下的方法,便是让着他早早的去藩地,可如今对于晋王殿下,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我,我不大明白。”长孙颖看了看薛婕妤,又看了看左右,小声的问道。
“将来陛下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必然是太子殿下,”薛婕妤倒是没有隐瞒,见着她果真什么都不懂,便耐心的为她讲解道,“所以对诸王来说,将来想要生活的好,不引起太子殿下的厌恶便是首要的。”
“那是自然,可是晋王是殿下的亲兄弟,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还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似乎很喜欢殿下呢。”长孙颖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李治会荣登大宝,所以处处都是从他是个亲王的角度考虑的,这个想法不奇怪。不过她不明白的是,难道李治这个时候跟李承乾的关系很差吗?
“太子仁厚,与着殿下手足情深,的确令人欣慰。”薛婕妤笑了笑,口中的话却是说的很漂亮,“可殿下也应该懂事,处处谦让兄长,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才对。”
“婕妤的意思是?”长孙颖听到这里,却是差不多懂得她的意思了。
“前朝祸端多是由诸王居禁中引起的,所以当今圣上十分注意这个问题,魏王出阁后都搬出宫外去了。如今殿下是唯一一个长居与内宫的皇子,虽则殿下谨小慎微,丝毫不敢逾越本份,而太子又宽厚仁慈,对着幼弟未曾有猜忌之心,。”
“那九郎应该找陛下说啊。”长孙颖下意识的说道,这其实就是儿子长大了想要搬出老爹的房子去而已嘛,不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陛下爱子心切,殿下怎能伤了父亲的心呢!”薛婕妤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长孙颖,硬邦邦的摔下这句话。
长孙颖瞬间明白了,这一切问题的症结都是在皇帝老大那里。他舍不得小儿子搬出去,结果让大儿子对小儿子有了意见,小儿子不想让大儿子觉得自己有谋夺家产的打算,所以便想着搬出去不招大哥的眼。
但因为他这个老爹不一般,就是他也不敢违逆他老爹的意思,毕竟得罪了大哥只是将来不好过,得罪老爹却是现在就不好过了,于是他就想找个关系亲近的外人来提醒老爹注意到这件事,让他分家出去过。
而现在他找到的这个人,便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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