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可人之母,夏二家的,和她的妹子何魁家的,原是国公爷在世时的家养小戏子。后来年纪大了,配了贾家家奴,生儿育女,自此也算在府里落地生根。
但这两人,因为自小沦落优伶,除了能唱唱曲儿,拈酸吃醋掐尖要强的,一应针线规矩伺候上头,都上不了台盘。再加上容貌性情也算不得出挑,心里也没多少算计,外相又轻薄些,如今到了这把年纪,生计操劳的,早成了死鱼眼,一心钻入钱眼里。
如今柳儿听得夏二家的骂女儿,嘴里不干不净的,着实闹心,便也没什么好脸色。
“夏妈妈这是做什么,大正月里,死呀活啊的,也不知道忌讳些。”
夏老媳妇已经到了柳儿跟前,她哪有体面到贾母跟前,柳儿进来的时候又不长,自然是不认得的。又看柳儿年纪小,便不太在乎,只当是林姑娘院里的小丫头。
嘴里只道:“姑娘别管,正月腊月的,还不叫我教训女儿么。小娼妇你给我过来,今儿再大的主子也救不了你!”说着伸手越过柳儿,便去扯后面的可人。
柳儿移步闪到一边,她可不想成了池鱼,脸色却不好,也提高了嗓门,“女儿是你的,到底现今也在主子跟前伺候。这里离主子也没多远,吵吵闹闹的,妈妈到底还是有点子规矩吧!管女儿哪里管不得了,非跑外面吵闹,可见没把主子放眼里。若实在没得开解,这里离着二女乃女乃处也不远,叫平儿姐姐过来帮你调解调解,可也使得,免得大过年的不像。万一让来吃年酒的亲戚见了,笑话我家没体统。实在不行,我这就要回去,找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来,帮你们娘们说和一番,也是能够。”
夏老媳妇自然不是个傻的,立时听明白,这小丫头原来是老太太房里的,不过她到底有些左性,虽没再捉打女儿,立住脚,尚且嘴硬,“便是老太太也要讲理不是,这小蹄子,才进去伺候几天,就翘尾巴了,不听老子娘的话。现在不打她,将来翅膀硬了,还有我站的地儿了么!”
“柳儿姐姐你别听我娘的,我差事做的好好的,爹妈非让我出来!你说,有这样不盼着女儿好的爹妈么?怎么不让姐姐出来,偏心偏的没边儿,当我是后娘养的了,呜呜!”
柳儿了然,看了拉着她妈的媚人一眼,媚人也正瞄着柳儿,面上有几分不自在。倒是她姨妈何魁家的,见有外人在,忙软和了神色劝可人,“你这丫头,要不是你姐姐,你就进去伺候了?家里生计就靠你们姐妹,你妈哪里不想你好好的?不过是看你年纪还小,正是学些眉眼高低长能耐的时候么,总跟着你姐姐,能得什么出息。将来二爷房里的人都要放出去的。那时你姐姐也嫁了,那时候你又如何。没本事依靠的,又吃穿用惯了,没的跟我和你娘似的,嫁了没本事的汉子,吃苦受罪一辈子命苦的不成!”
柳儿原本觉着,这老姐们都是愚顽不堪的,没想到也不算糊涂透顶。尤其这何魁家的,倒有几分见识,怪道养出小燕那样明白的女孩儿,小鸠也不差大格。只如今小燕却为何没进去呢?
媚人尚可,只可惜出了可人这个嘴尖性大没算计的,倒带累了一家子。
“说的好听,反正没了差事的又不是你们,让人笑话的也不是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愿意,除非逼死我,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跟主子交代!”
夏老媳妇被气的跳脚,上去又要打,正不可开交,梨香院里出来个大丫头,带着四个粗壮的婆子,“谁在这里吵闹,可是对大姑娘有什么不满?既然如此,都捆起来,送二女乃女乃那里发落吧,没的扰了姑娘清静。”
那大丫头说捆,可真不是说笑,四个婆子,正好一人一个,居然腰里都挂着绳索,几步上前,也不知怎的动作,轻巧麻利地把娘们四个都捆上了,还没等告饶,嘴又给帕子堵上了。
那大丫头眼睛都没眨一下,柳儿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哭笑不得,站那里憋得慌。
哪知,那大丫头居然扭头冲她眨了眨眼,淡淡地道:“柳儿姐姐好不容易来我们这里坐坐,居然遇到这等破事儿,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让姐姐只管先回去,过后处置了,自然让姑娘满意。”
真真是,知心一个也难求啊!
柳儿笑出了声儿,客气一句,大姑娘的情领到底,当面又给那娘儿四个说了几句好话,见大丫头笑着点头应承,方才带着拎包袱的小丫头转身走了。
至于可人,过了正月,不知林姑娘如何弄得,居然塞给了琏二女乃女乃,在丰儿手底下使唤。丰儿是个精的,上面又有琏二女乃女乃和平儿这样的主子,想不老实,也行,等着琏二女乃女乃的簪子扎嘴,亦或出去太阳底下跪瓷片吧。
柳儿这边回了房,给送东西的小丫头抓了把铜钱打发走了,回身把林姑娘送的东西收拾一番,对着最后那一盒子金银珠宝玩意儿,愣了愣神儿,叹了口气,拿出一只样式简单碧莹莹的翡翠戒指戴上,剩下收了箱笼里。
果子点心的放外面招待人,那一盒子小玩具倒是很喜欢,挑出两样放一边,没事拿起来玩会儿。
正月里,家下忙着请吃年酒,仆妇下人虽忙碌,倒也用不到柳儿这等主子屋里的。而主子们,也忙着四处吃年酒,自有体面的大丫头跟着。柳儿这样儿的,也清闲下来,倒也给她腾出来工夫做自己的事儿。
给林姑娘的图样子不说,暗地里想着再做一幅大插屏芯子,这个却不必跟她参详,选那富贵吉祥的,哪里都用得上,倒是不急。
由此想到杨梅,除了明面上的表礼,自然还要私下再另送了拿得出手的,毕竟人家对自己也算尽心,自己也得以示亲厚。
大件是不能了,没那么多工夫,小件的倒是要琢磨一番。尤其杨梅是个识字有见识的,嫁的夫婿又是个读书做官的,却要投其所好。忽地想起给董师傅的山水绣件来,倒是合适,费的功夫不多,删减一二,再做一次驾轻就熟的,当即定了主意。
除了这两人,还有两件家常针线。给干妈和董师傅各做一身衣裳。本该年前做的,可惜一直没得机会,东西也不齐全,刚来府里也不敢太张扬。
两人各做身夹袄,往后穿正合适,料子也有现成的,少不得给赖嬷嬷也做点小东西意思意思。
这般算起来,出了正月,倒是没了空闲,估计这一年里头,也都有的忙。
谁知,她还没开始忙呢,府上一出正月倒是开始忙了。
快正月了的时候,马道婆来府上,各处主子溜达了一圈。别处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老太太这边说了。
“老祖宗,我昨儿掐指一算,府上今年行的是小运。气运这东西,虽说有些玄,但还是人为地自家提提才好。”
老太太也不在乎花俩银子,图个吉利,信则有不信则无么。她最是知道这一行人,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有余。
当即问道:“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你可能不知,我虽信这个,但我们家老二,最是个牛心左性,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的话拿着当圣旨。”
马道婆会意,笑道:“却也不须太折腾,连银子都不必使一分的。经上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虔心供奉者,可宝家宅安宁。
“到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
马道婆道:“也不值什么,除香烛供奉外,不拘多少,点个海灯。那是菩萨现身的法相,昼夜不息的。另就是,府上的窗纱,都糊上粉啊红啊,这一等稍显红火的颜色,便可。”
这倒简单,老太太一高兴,赏了她五十两银子打发了。随后下令,府上所有窗纱都换过。
鸳鸯取银子的时候,还对柳儿嘀咕,“这一下子,我看比点海灯还有的折腾。窗纱倒是现成,那一等做活的婆子们又要嚼蛆了。”
柳儿也不吭声儿,心里琢磨着:晚间,林姑娘就该打发人送褪色的碧窗纱了吧。
得让她多给留些才好,管它哪个颜色的,以后没准儿都能用上。
尤其是那四色的软烟罗,远看着烟雾一样,用来做双面绣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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