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沏了茶,带着下丫头给老太太并来客奉上,随即退到老太太身边站定,随时预备伺候。
内中方脸婆子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笑道,“素日听说老太君最会j□j人的,如今看这丫头,规矩模样儿,一般大家子小姐也比不得。我们府里的丫头一比,可不都成了土坷垃,灰头土脸的上不得台面么。这且不说,只说这茶,一入口便知是好手艺。可见人素日说的,还不到老太君好处的一分呢。”
老太太被奉承的高兴,笑着道:“哪里就真如此了。别人不说,只这丫头,满府里也没几个比得上的,素日贴心孝顺不说,最是聪明伶俐,沏茶还罢了,针线上头才是要得。不说老婆子我自夸,成手的绣匠,也没几个比得上的。我这一身上下里外的,都是她张罗着。自打她来了,再穿不得别人做的衣裳,我这老皮老肉的,也算受用了,竟比孙女们还强着些。前儿老二家的要讨了去,伺候宝玉来着,我尚且没舍得她去受气。”
方脸婆子闻言,笑容更加真切,和另一个婆子殷勤奉承老太太说话儿,她们今儿不过因着过节,例行前来问安,倒也没什么事。
方脸婆子偶有目光扫了来,透着股子打量掂掇,柳儿眼观鼻鼻观心的,只当没看见。
她刚也知道了,这是神武将军府的婆子,冯家人,心里膈应着。
隔日柳儿轮休,索性带了活计回去做。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回去晚上做了一个时辰,两天的活儿便完事。
早起惯了,练完字吃过早饭,干娘去府里当差,柳儿也开始做自己的私活,算计做一上午,下午就可以继续临摹字画。
刚坐下没多久,来了两起套近乎送礼的,耐着性子好歹应付走了。如今逢年过节的,不但府里各处约定俗成的分例越发的多了,便是平日里,也不乏套近乎的。家里吃穿用度,一年也用不完,且还有增加的意思。
这些素日柳儿不大回来,都是干妈应对。
心烦意燥的也做不下绣活,索性拿起《金刚经》瞧着,最熟的就是这部了,如今又要绣两幅,更每天盯着瞧,很怕错了一点半点儿,白费了功夫不说,还惹的老太太不喜。
看了两刻钟,静了心,正打算做针线,想着上午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刚放下经卷,又有人叩门。
无奈出去应门,这回倒不是府里的,一个小丫头,也不认得,“这可是杨柳姑娘府上么?”
还府上呢,也不知哪路神仙大驾,柳儿心里嘀咕,口内应道:“正是寒舍,不知姑娘何事?眼生的紧,不是我们府里的吧?”也没往里让人。
小丫头圆圆脸,双眼灵动,倒也有几分招人爱,笑眯眯地道:“既然是杨姑娘,那便没错了,进来吧。”
也不回柳儿的话,只转身指着两个抬东西的小厮,径自送了东西进来,那小丫头怕是担心柳儿拦阻,索性拉了柳儿站边上,倒是有一把子力气,柳儿脸色难看却挣月兑不得,已经有些着恼了。
“这是做什么,只听说强买强卖的,倒没听过强着送礼的,慢着,且先说清楚!”
小丫头只管好声好气地笑着道:“杨姑娘不必急,奴婢们也是听命行事,莫为难我们,这里面的缘故,姑娘日后便知。”
说着,两个抬东西的小厮,已经把东西放了堂屋桌子上,随后快速离去,那小丫头只道:“我家公子姓冯,想来姑娘应该晓得是哪个,就此别过,不必远送。”说完,抬脚便走,柳儿上前伸手拉,人已经闪出了去,快走几步,上了街口的马车,转眼不见了。
柳儿又气又急又怕人看见,真真阴魂不散,如今连她的老窝都被人端了!恨恨地一跺脚,左右看看,街上除了几个做耍的小孩子,和挑担子卖吃食的,也没什么熟人,忙关了门回转。
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忒碍眼,伸手一推想扫于地下,却纹丝未动,倒是把手腕子挫了一下,揉着手腕更闹心。
猛然省起,这一堆东西可不轻,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脚步可是不轻快。
压了压火气,伸手撩开最上一层盒子盖,啪嗒一声,随着盒盖落地,露出盒子里面满当当的荔枝来,柳儿顿时气笑了。
这登徒子,该不是想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罢!
呸!他想当李隆基,自己还不稀罕杨贵妃呢!
索性捻起一颗,拨了皮吃了,倒是挺甜。
府里也得了几篓,各处主子那里分了分,老太太这里也没留多少,丫头们更不用提,柳儿得了一碟子,不过十个八个的,当时吃了一个,其余都给小燕她们分了。
如今想来,无论颜色个头还是味道,都不如这登徒子送来的,这一大盒子,足有十来斤,倒是挺大方,呸!
柳儿心里暗骂,嘴上倒是很吃了几个,洗了洗手,挪开最上层的盒子,揭开下面一层,一共四层。
第二层也是果子,樱桃、甜瓜、枇杷的,不下六七种,用什锦格子格着,内中一格,是蜜饯果子。
柳儿好奇心起,也没顾上吃,索性一气都看看是什么,搬了下来第二个,看第三层的。却是一盒子内造的点心,极其精致小巧的七八样,有的在老太太处见过,有的没见过,柳儿自来没亏过嘴,只看了看,继续看最后一层的。
这一层盒子都不同,上面三层是紫竹的,虽也精致,到底也见过。只最后一盒,却是红漆楠木匣子,规制大些,跟上面的盒子不差什么。
盖子带着小锁,如今钥匙插着,柳儿拿起一拧,便开了,推上去盖子定睛一瞧,没晃花了眼!
全套的镶宝石点翠金头面!
吃吃果子倒没什么,柳儿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想头。但是金银首饰这等贵重东西,却收不得了!
不怕登徒子觉着她贪财什么的,而让登徒子觉着她眼皮子浅,就此得了意,以后没完没了纠缠不清,才是柳儿最担心的。
上回是羊脂玉的兔子,这回是头面,这登徒子仗着富贵,要拿银子垫人么?
一时做了难,连晌饭都没好生吃,只吃了几个果子点心,不吃白不吃。且那荔枝,多搁一日味道就差了几分。
最后没奈何,只得等干娘回来商量。东西摆堂屋总不像,费了点气力,都挪干妈那屋去了,摆自己房里嫌碍眼。
打起精神,做针线要紧,指着这个过活呢。结果没做上几针,又有人来叩门,柳儿磨叽半天,见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前去应门。
这回来的倒是认识,东府珍大女乃女乃尤氏身边的丫头炒豆儿,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
一见柳儿应门,笑着道:“柳儿姐姐好,因着过节,女乃女乃那边得了些新鲜的果子,着奴婢送来给姐姐尝个鲜儿。”
这个素日这府里也是有的例,只老太太身边大丫头多些罢了,柳儿客气两句,招呼三人进来。
两个婆子都各自捧着东西,一人两只小竹篓,另一人两只捧盒。
柳儿忽然有种猜测,该不会也送了荔枝吧?
索性炒豆儿也没大坐,只说还有差事,放下东西带着婆子就要走。
这几个不比别人,素日都不易照应到的,柳儿忙进屋拿了一只荷包两块银子。银子是给两婆子,一人一个小锞子。荷包里两只海棠式银锞子,个个比给婆子的重些,是给炒豆儿的,又谢过珍大女乃女乃,才放了三人去。
回屋先打开两竹篓,一只里面是荔枝,另一只装着饱满水润红彤彤的樱桃,柳儿一时无言,家里鲜果子这算是泛滥成灾了。
两只捧盒,上面一个里面是一匹尺头,上用的孔雀织金妆花缎,老太太那里有几块,据说,这么一匹至少五十两银子,轻易还买不到。
一时柳儿犯了嘀咕,这珍大女乃女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没这么送节礼的罢!忒大方了些,却是过了!
满头雾水地打开第二个盒子,一看,柳儿立时明白,这节礼,恐怕不是珍大女乃女乃送的,或者不只是珍大女乃女乃的手笔!
这一套金累丝的头面,怎么看都透着股子登徒子的味道!
柳儿坐下,一只手轻轻敲着桌案,凝眉思忖。这东府里,能支使炒豆儿送东西的,除了珍大女乃女乃,便是珍大爷和儿子贾蓉两个,秦氏病着不说,也不会伸手犯忌讳。
有这冯紫英的例子在前,柳儿不由得不多想,那爷儿俩,素来风评可都不太好。她也没想过给人做小,整日赔声下气伏低做小的,活着没个趣味儿。
忽然想起炒豆儿临走说过的,珍大女乃女乃和蓉大爷都说,她素日伺候老太太辛苦的话来
晚上干娘回来,柳儿把今日这事细细说了,一点儿没落,少不得冯紫英那登徒子也提了几句。
张婆子见惯世情的,柳儿本就出挑,如今随着年龄增长,只有更加引人注意的,早晚有这么一天,索性她也就没有大惊小怪的,她的镇定如常倒是安抚了柳儿。
娘儿两个一边看礼品,一边议论,“依我看来,这东府的东西,必是小蓉大爷送的无疑。之前年节分例,东府时有时无的,也不过是些点心吃食,哪里都这般金贵讲究了。他是那府里的正经主子,尤氏没儿没女的,哪里敢管着他,差遣她个丫头办事,实属寻常。”
“这可如何是好,想来他也没安着什么好心。”柳儿一听急了,拉住干娘讨主意。
张婆子拍拍她的手,神色未变,继续道:“这也没什么,你只管不搭理,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奈何。只这东西却不能收,也不能就这般送回去,让人看见不好,索性着人送了银子过去,表明心迹就是。”
柳儿略一思忖便明了,这贾蓉也是试探她呢,搁一般丫头小子身上,想来不是个事儿,说说也就要过去了,她自然又不同。若有意思,想来老太太也不能如何。若她不乐意,径自找了老太太讨人,老太太想必也不会逼她,弄不好灰头土脸的,反倒惹人笑话。
大老爷要鸳鸯姐姐不就是个例子么。
再说老太太给不给的,也不好说。
至于冯氏登徒子的节礼,张婆子也拿不准,只道,“且先放着吧,我寻人私下里打听打听,看到底怎么着。只你自己也要立定主意才好,毕竟都是大家子公子,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一个闹不好,人还得说你不识抬举,上下都得罪了。惹了闲话,你以后可就艰难了。”
柳儿肃然道:“妈不用说了,柳儿就是一头碰死,也不打算给人做小,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不算外,子子孙孙都低人一等,有什么意思呢!柳儿还要给妈养老,跟着柳儿享福呢,堂堂正正的做老太太,威风八面的,而不是给人家做下人,看人脸色。”
张婆子嘴角含笑,心软如绵,目光慈和,点头道,“你打定主意就好。如今也不必发愁,且再看看吧。如今看来都不会来强的,有顾忌就有转圜的余地,这就不怕了,还有你妈我呢,一把老骨头,还能顶点儿事儿。”
当晚,柳儿给干妈拿了三百两的银票,预备还给贾蓉的。够不够用就这么多,又不是自己愿意买的!
她出府不便,也懒怠跟东府的人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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