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太太自以为得计,但她算差了两点。
一则冯连儿和三女乃女乃杨柳儿。冯连儿着实没她想的那般重要。若说一年前,还靠点儿边儿,父兄也没有那般对她失望。尤其冯紫英,只当她是个有些骄横的小丫头,跟他这个哥哥,还是有感情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至于柳儿,冯三爷鼓捣这么些年,总算弄到手了,喜欢的什么似的。眼看着子生孙孙生子的愚公有望,岂能容他人坏了好事。别说个冯连儿或者冯家名声冯家有名声么,早八百年他成日家走狗斗鸡的胡闹的时候,就没想过那玩意儿,老爷子都吓唬不住他。
冯紫英的性子,自己人,什么都好说,犯了天大的事,能护着定然护着。一旦成了敌人,绝不手软,管他是谁!就是亲爹,一样不给面子,老爷子最了解他。小时候没管住,长大了索性不管了。
所以若不是老爷子吐血后得了他承诺,此时哪有冯二姑娘的小命儿在!她一死,一了百了,大家干净。王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少不得冯家还得讨个说法。好好的姑娘刚嫁过去,怎的就没了呢?
二则,王老太太再有心计有算计,毕竟只是个内宅的妇人,一辈子呆在内宅,见识眼界,跟男人比,到此差了一筹。尤其冯三爷这种打小满世界胡混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没见过。
这世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
当天晚上半夜时分,两条黑影潜入将军府听涛苑,小厮白鹤领着曾经的‘飞贼’梁三,俱都是一身夜行衣,在书房给冯三爷见了礼。
冯三爷看着两人,神色莫名,开口道,“说罢,如何了。”
白鹤垂首回道,“办妥了。事情也都弄清楚了”白鹤把临川伯府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冯三爷听毕,沉思半晌,抬眼看了看神色恭谨的梁三,“你也说说,问出什么来了。”
今日将近二更天,梁三和白鹤两个,先一起潜入老夫人院内下人房,用了**香,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然后分头行事,一个去了老太太房里,一个去了二房。想也知道,没长房什么事。
三房个倒霉蛋,除了二姑娘有点儿价值,被白鹤下晌混进去用药迷翻了,别人也没什么好看的。
二房不必说,白鹤去的,很快从二太太那里问出了老太太的算计。至于梁三,去老太太屋里高兴的很,想也知道,这种豪门大户的,当家老太太的私房最厚实。只梁三今儿却不只是占些便宜,而是睁开他一向偷东西的火眼金睛,细细打量,跟到了自家屋子似的自在,横竖都迷昏睡了,这里模模那里轻敲两下,最后从老太太床里头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来。其余浮财,顺手牵了一件小巧易携的塞怀里,便出来跟白鹤会合,两人没入夜色,快速回来见冯三爷交差。
冯紫英看着梁三放到跟前桌上的小匣子,上好的紫檀,折页和锁都是金的,铮亮,想来不常拿出来。
白鹤上前,伸手捏住小锁头,一用力,扭了下来,顺手翻开盖子,退到一边,目不斜视,见梁三眼睛滴溜溜转不老实,抬腿踢了一脚,梁三立马立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他如今可是冯三爷的人了,当人狗腿子,必须有个狗样儿,不然不但没肉吃,还会被打断了狗腿,严重点儿狗命就没了。
冯紫英打量两眼,小匣子也就巴掌大小,里面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本小册子,探手拿出来,极薄,不过几页,翻开看了看心内惊涛骇浪,面色不变地又放了回去,对两人道,“差事办的很好,去绿沉那里领赏,去罢。”看着两人行礼退出,冯三爷重新拿起那小册子,扶着桌案,慢慢坐到椅子上,脸色凝重地细细看了起来。
连着两日,将军府人影不见,王家二太太沉不住气了,一大早跑到慈安堂,老太太坐榻上,王嬷嬷伺候着喝燕窝粥,抬眼看了这个侄女一眼,没搭理她,继续吃完了东西,看着王嬷嬷收拾过去了,才道,“说罢,着急忙慌的,何事?”
“姑妈啊,冯家也没来个人,这到底是怎么着呢?还有那冯二姑娘,如今还昏迷着呢,若冯家来人了,可如何交代呢?”
“哼,你这点儿出息!有种他冯家一直不来人,算他老爷子有气性,老婆子倒是服了他!还交代?交代什么,害他家姑娘与我们有什么好处?刚进门的媳妇出了事儿,我们还嫌晦气呢!谁知道是不是在家的时候身子就差呢!没的我们家倒霉摊上了,难怪要换亲!还有,这事暂时先瞒着,冯家来人,拖着不让见事成以后再说罢,实在不行,还有三房呢。”
“呃姑妈说的是哈”二太太到底经的事少,难免做贼心虚,对付房内一帮姬妾还好,有人仗腰子,磋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对上同样的高门大家子,如今难免透着底气不足。
“给我打起精神来,如今主动在我们这边。冯家老爷子病了,估模来不了,也不会来。大老爷比老二强些,也有限,不妨事。男人里头剩下那冯三,两可之间。其余内眷十之七八是大女乃女乃刘氏和二女乃女乃张氏,两人都是素来温婉贤淑的,比不得你泼辣。尤其是二房有两个女孩儿,二女乃女乃又是大家闺秀出身,怕她何来!只有他们忧虑焦心的,我们且不急,只管拿出你素日的气派,我这病一日没起色或者重了,只有他们更担心的。火候到了,条件自然好说,之前别急于求成露出行迹来,记住了!”
二太太忙点头,“姑妈放心罢,儿媳理会得。”老太太已经这般事无巨细苦口婆心了,自己再拿不起来犯糊涂,就真该死了,最不济坏事了还有三房垫背。
且老祖宗都被祸害的半死,至少表面上她家占理不是!
第三日冯家倒是来人了,不是老太太料想的刘氏或者张氏,更不是冯三爷,而是出人意料的大老爷冯远!老太太最看不上的那个!
冯远可憋屈,今日休沐,本想好生歇歇,家里天大的事,有老爷子呢,他倒心宽的很。
哪知天没亮被老爷子叫了过去,吩咐他,“用了早饭去王家一趟,你妹子那么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绝不可能行那悖德之事!这两日我也想明白了,此事必有玄机,须得弄清爽了才是。你是我们家顶梁柱当家人,出面最合适,显得我们家郑重,也是给王家体面,你定要问个明白才回来报我,去罢。”
冯远回了慎思堂也没想明白,老爷子这是怎么个意思?二妹妹知礼否他不知,素日接触的少,脾气不大好他倒是有所耳闻的。
虽然不太乐意去王家,可老爷子终于发现了他的好,看出能支撑门面的到底是他这个长子,把这般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出面,倒是多少有些窃喜的。
于是,冯大老爷风度翩翩地来了。
王家倒也没为难,管家直接让进厅中用茶,礼遇比刘氏和张氏那次强多了。
下人飞跑进去通传,二太太先得信儿,一时愣住,这总不能她一个妇道人家去跟个外男理论罢?如今的形势,自然最好是二老爷去,可二太太拿不准了,忙打发人去老太太处讨主意。
老太太也得信了,也十分意外,冯家派这么个拎不清的,所为何来?
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嬷嬷,“你说,冯唐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跟我想一块去了,打发个不着调的来,横竖我们家辈分差不多的男人,也没什么着调的!水搅浑了,好模鱼?”
王嬷嬷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只这话老太太说得,她可不敢,赔笑道,“毕竟那日他家大女乃女乃和二女乃女乃来了,没讨着好去。那老大虽不济,到底也是个爷们,顶门立户呢,怎么着分量也足么。”
“哼!分量足,如今就是派一头肥猪来也别想压住!先晾他一会儿,然后让人带他来见我,倒也省了跟他们扯皮!一下子厮撸开来也好!”
冯大老爷在厅上喝了一肚子茶,跑了两趟茅厕,终于王老太太传召觐见了。
跟着个婆子,左转右拐的,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老太太的正房,丫头掀帘子,迎面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儿,差点儿把冯大老爷熏个跟头,皱眉强忍着,来到老太太的内室,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个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啊,简直是个眼看入土的老瓤子!
内室靠窗的榻上,靠着个老太太,面色青白,仿佛已经也咽气多半日了。双目更是有些瘆人,眼窝深陷,眯缝着眼睛耷拉着眼皮,形容枯槁,几乎瘦的没了肉,衣裳都显得有些宽大了。屋子又有些暗,更显得阴森,冯大老爷只觉身上直冒凉气。
战战兢兢见了礼,边上一个婆子叫了起,示意丫头拿了鼓凳来,口内不无哀叹,“我们老太太身子不好,如今脾气也差了些,还请冯大老爷体谅一二,毕竟谁家遇到这种糟心事,都受不住不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更禁不住。唉,若不是一口气吊着,心头牵挂子孙,说不得早去了。如今大夫说,不得再使其生气,须得好生保养,顺心顺意的,可保平安无事,可如今”
这叫人如何说,冯大老爷再傻,也知道此时不是客气谦虚的时候,讪讪地呐不成言。
王婆子继续道,“唉,说起来,本来是好事,婚姻结两姓之好,老太太看着孙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的,自然是高兴的,也看中将军府门风,谁知二姑娘脾气实在让人,这般行事,别说我们府上名声受损,最要紧的是贵府,老爷子年纪大了不说,便是几位爷们,尤其几位爷们为官仕途正好,一旦传出家风不正子女教养不力来,唉,可惜了的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这上头有一点儿差池就是大忌”老婆子边说边抹泪,顺手给老太太掖掖被角,似乎老太太行动不能。
冯大老爷越发的脸色讪然,心里也悚然,不过到底没昏了头,开口道,“舍妹无状,只如今还没见过她,晚辈也不敢断言,还请老太太让见舍妹一面,当面述说清楚,晚辈回去也好给家父一个交代,倒时自然有个说法。不然,实在说不过去。”来了是来了,他可不敢做老爷子的主。
哪知,冯大老爷话音儿一落地,王老太太激动地瞪着眼睛扎着手就要起身,欲起不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气急攻心过去了,口内更是怒喝,“孽障!泼妇”
居然连说一声冯连儿都说不得了。
一时老太太情绪激动,外间候着的几个爷们纷纷冲进来,一叠声地叫大夫叫人的,一通忙乱,把个冯大老爷挤到了犄角旮旯站着。
最后到底是那王嬷嬷看不过去,送了冯大老爷出来,满面歉意地道,“对不住冯大爷,老太太如今着实在气头上,还请担待罢”
“嬷嬷,老太太如何了”
王嬷嬷正跟冯远说话,廊下转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梅子青的杭罗衫白菱纱裙儿,脂粉未施,头上只一只碧玉蝴蝶钗挽着乌鸦鸦一头秀发,容颜如玉气质从容,不过如今面上满是忧郁,声音更是如黄迎春一般动听。
“大姑娘过去看看罢,想必老太太见了大姑娘,病也能好上两分。”王嬷嬷忙回道,那女子目不斜视,径自进去了。
大老爷当时就看呆了,只还知道这是别人家里,勉强自持。
王嬷嬷忙歉意地道,“这是老太太娘家侄孙女,也是大家子出身,老太太素日最疼爱的,当自家孙女看待。如今十八岁还未定亲,若说老太太的心事,这算是最大的一桩了,子孙众多也都能支应门庭了,那些个荣华富贵,老太太早看淡了。倒是亲情看的比什么都重些,所以如今出了这事,才格外伤心。这也是我们私下里说说,若不是因着冯二姑娘这门亲事,我们老太太还惦记着贵府上三爷呢,说无论是门第根基还是才情相貌,再没有更合适的了。尽管晚了一步,到底也做成了亲家,老太太也是高兴的,谁知”
冯大老爷还没色令智昏,猛然一个激灵,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不甚明白。好歹来了一趟,能跟老爷子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赶脚有的亲太厉害。某禾可是寝食难安地想才略有所得,真为自个儿智商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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