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努是被人抬回来的,额头上的血迹可是清清楚楚,朝廷的脸面被打得啪啪直响,宫里赏了太医,赐了伤药,可是苏努大将军还是婉拒了上廷受封的皇命,声称自己不宜挪动。
康熙气得胡子直吹,把跟着郡王贝勒去迎接的人统统降了级,诚郡王肃郡王十四贝勒罚了一年的俸禄,诚郡王肃郡王还得了训斥,十四贝勒毕竟是弟弟,被康熙抬抬手,放他去给苏努送赏赐去了。
大将军卧病,幸好副将还在,一道旨意,宫里的宴会还是照常举办,兵士们赏了银两,三品以上的统统入宫赴宴,留了座儿给苏努,席面也预备好了,宴会开始就赏到他们府上去,由恒郡王定郡王亲自去押车。
康熙恼了自己不懂事的儿子,立心要杀杀他们的威风,诚郡王肃郡王罚到内务府听用,由裕亲王来镇压他们。
裕亲王年高德勋,又一身伤病,颤巍巍开个口,诚郡王同肃郡王还真没法拒绝,正好被裕亲王盯着跑腿,干尽了琐碎无聊的细务。
皇帝的御宴不论味道如何,总是有吸引力的,得见天颜也的确是很多人的梦想,而在宴会上若能得到皇帝的青目或者上司的赏识就更好了。
跪拜,行礼,听旨,谢恩,敬酒,动筷,有经验的人早已垫了半肚子的点心酱肉,没经验的也紧张地忘记了饥饿。
满目琳琅的五色餐盘,不过是温火膳,吃到口里失却了滋味,玉兰片不脆,小花菇生冷,唯有冷盘同热酒是好的,可这样的时候,谁敢放开了喝?
苏努得了双眼花翎一对,恭恭敬敬接过,脸上仍旧是苍白,定郡王把他扶起来:“将军身体可有好转?”
站起来,把王爷们引入中门,苏努微微弓着腰,他身长七尺,高了定郡王半个头,岂能让定郡王仰望自己,苏努也只好委屈自己的脖子和腰了。
:“不知道大将军几时可以痊愈啊?”恒郡王一向直接,苏努打着哈哈只说自己也算积劳成疾,还是头晕目眩无法出门啊,辜负皇恩对不住啊。
恒郡王虽然老实,但是并不笨,这时候也看出来苏努的推月兑之意,这几日的事情恒郡王也略有耳闻:“大将军何必担心,万事自有皇上为你做主!”
苏努忙开口:“奴才什么都不担心,只是害怕自己沉疴难返,不能再为皇上尽忠,心里实在难受!”
恒郡王实在没什么话好接了,只好拿眼睛去看定郡王,定郡王接收到了哥哥眼里的求救信号,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大将军的心思小王也略有所知,如今病情未明,自然有些隐忧,只是宫里也派了好太医好药材,将军且安心将养着,过些日子自然又不一样了,只怕大将军生龙活虎要出来了。”
听话听声,苏努得了定郡王的话,比吃了定心丸还管用:“多谢王爷吉言,巴不得就如王爷你说的这样,那奴才就真的万事不怕了!”
:“你才立了大功,有什么好怕的?好好做事,还有大将军你的后福呢!”定郡王摇着扇子,斜过眉眼看向苏努,苏努只觉得自己晦暗的心思隐隐看到了光明。
:“晚上还有御宴,奴才就不耽误王爷们的时间了!”苏努又陪着说了几句,便站起来送客,病人可不能太精神!
宫里欢宴一直到更漏滴尽了,皇帝站起来预备安置,最后遥祝了一杯酒,让将臣齐饮:“众臣下不必拘礼,今儿你们不醉不归!”
臣工们离座跪着送走了皇帝的御驾,此时才敢松一小口气,至少再夹个肉圆子往嘴巴里塞的时候,不用担心君前失仪了。
宫廷里有宫廷里的热闹,王府里有王府里的冷清,肃郡王独自在书房临帖,福晋亲自过来劝了几次,他还是摇摇头不肯用晚膳。
福晋担忧地看着他:“王爷,您何必为难自己的身体啊?皇上那么圣明,一定能查清楚,还王爷一个公道的!”
肃郡王放下笔:“什么是公道?这种傻话以后莫要再说了,这些年你同我一般看不透,这样也好,我们也算天作之合了,只是爷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跟着爷莫要难过。”
福晋放下手里的茶盘,走过去大着胆子握着肃郡王的手,轻轻地说:“爷这话叫妾身好生难过?自从嫁给爷,妾身只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爷凡事顾忌妾身颜面,抬举妾身,妾身不知道修了几世才有这福气,倒是妾身没本事,耽误了爷才是!”
肃郡王听出福晋这话的黯然,又想起早逝的嫡长子,心里更是难过,回身搂住福晋的肩膀,假装没有看她眼角的泪痕:“快别这样说,都是爷没福气!”
:“弘昀这几日又发热了,爷若是有时间,去瞧瞧他可好?”府里统共剩下两个小子,偏偏个个都是病弱模样,由不得福晋不担心,自己没得生,连庶子也站不住,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提到儿子,肃郡王的心思总算回过神来:“怎么又病了?李氏是怎么看孩子的啊?记得二阿哥也满了十周岁了,还是这么个样子。”想想又开口:“你把弘时接到你那边养着,让李氏专心看顾二阿哥罢了。”
福晋自然是应下的:“二阿哥吃了许多时的药,不肯吃饭,实在叫人心疼。”
:“小孩子口苦娇气也是有的,不吃饭如何能好?问问他想吃什么新鲜的,叫人去采买,养好了再说。”肃郡王想着自己膝下荒凉,儿子生的少,死的多,女儿一个没有,更是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原来王爷也知道不吃饭不好啊?”福晋抿着嘴巴微微带点笑意,直直望着肃郡王,肃郡王恍然大悟也笑了:“倒要你来劝我,知道了,让他们摆饭吧,你也陪着我吃,我知道你必是等着爷的,待会一起去看看弘昀。”
桌子中间摆着一碟子酱鸭舌,肃郡王的筷子从这上面绕了过去,改道去夹了一筷子凉拌菱角,福晋亲自拿筷子夹了根鸭舌头给肃郡王:“尝尝吧,爷,这是八弟妹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家厨子想出来的新样菜!”
肃郡王这才往口里送,吐出细小的骨头:“味道不错,只是太虚耗人力了,一只鸭子不过一根舌头,这样一碟菜,要浪费多少东西?”
福晋也是出身富贵,嫁了肃郡王这么些年,这一点完全受不了他:“那家王府上下不是一百多号人?一二十只鸭子怎么就浪费了?舌头吃了不还有肉给旁人吃吗?爷,您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肃郡王瞪了福晋一眼,没做声,继续吃自己爱吃的凉拌菜,夏天就是要吃清淡的,菱角莲藕萝卜,生切了拿姜醋一拌,多好吃?又解热!
福晋懒得搭理他:“把这个端去给二阿哥吃,若是他喜欢,明儿还有!”
肃郡王想说些什么,又忍了:“他们送来便罢了,自家还是不要做的好!皇阿玛不喜人奢靡。”
福晋咬着筷子低下头,皇帝不喜奢靡?最奢靡那个不就是太子吗?再往下,直郡王诚郡王淳郡王定郡王哪个不奢靡?敏贝勒吃用的更是吓人,偏只有自家的爷这般古板。
:“说起来,还只有老八心底纯良些!”肃郡王突然嘀咕了一声,福晋没听清:“爷,您吩咐了什么?”
:“没什么,过几日冰敬就快到了,瞧着庄子上若是送了什么稀罕东西,也往八弟那边送一些。”肃郡王淡淡地说着。
同肃郡王府里的清冷不一样,诚郡王府上可热闹了,今日是康熙大宴将士,当初没被选上去西藏的人也有一怀幽思,逢着诚郡王礼贤下士,遇着陈梦雷人品风流,大家便开了场小宴。
:“怎么就那么巧?王爷殚精竭虑预备的场面居然出了此等祸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王爷!”
小宴之后的书房私聚,只有诚郡王的心月复留了下来,丫头婢子再端上来的统统是浓茶了,热闹过后还是要清醒地面对问题嘛!
:“可不是,那日王爷安排奴才巡视马厩,奴才挑了兄弟子侄,把马厩围得是密不透风,一匹匹马,一具具鞍都是奴才亲自擦看过的,怎么会有东西惊了马?”愤愤不平的人是正红旗的舒木尔,一脸的络腮胡子,此事出来,他最尴尬。
:“爷自然信得过你,这事与你无关,只是咱们好歹齐心,把那个作怪抓出来才是正理,不然日后还会着了道!”诚郡王当然相信自己的人。
:“奴才想着,若不是马匹鞍具有问题,会不会是食疗,或者是有人拿什么药材引逗得马匹发疯?”马佳家的嫡长孙是科举出身,脑子比一般人灵活多了。
:“可不是吗!”舒木尔一拍大腿:“必定是这样,马匹鞍具搞鬼可不容易啊,放钢针小刀怎么会瞒过奴才?定然是这样,拿药材害了事!”
:“若是这般,倒也说得通,可是重点是主子您觉得是谁这么做,有了方向,事情才好查啊!”马佳家的嫡孙敏感的问出了重点。
:“还能有谁,不是大哥便是二哥呗?”诚郡王不屑地说:“败军总不是要在最后挣扎一番的!”
:“是肃郡王被拉拢了,还是十四贝勒呢?”舒木尔脑子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爷,那两兄弟闹不和会不会是演戏给您看啊?让您放松警惕,然后他们暗度陈仓?”
:“是啊,十三贝勒以前可是跟肃郡王走得近,现在他进去了,肃郡王可好生在外面呆着呢!”马佳家的也想到了:“会不会是肃郡王扮猪吃老虎啊?原先他可是养在皇后名下的,万一他打着这个主意,主子,您这可难了啊!”
:“什么东西,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我就说这小子那些时上下蹦跶什么,原来是这个心思!爷千防万防防不到这蔫吧货!爷就说大哥二哥没这么聪明的!”
:“爷,您把事情再查清楚,找到实证就什么都不怕了!”舒木尔愈发高兴了,自己没错,多好!
第二日,内务府便上了折子,马匹离奇死亡,诚郡王便跳出来说自己千挑万选的好马怎么会这样?跪地哭求康熙降罪。
康熙更不是傻子,那马匹光天化日之下口吐白沫而死,自己不查清楚,真是梦中亦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