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氏抱着瘦小的孩子,心里只是气苦,早就知道宫里有人针对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提防?想着那个先去了的冤家,越发是有泪心里咽。
原本想着处处小心,太子临行前,求他报了微恙,免了石氏那的晨昏定省,每日里只是将养着。饮食起居样样派了心月复宫女,都厚厚给了打赏,许了来日的富贵,一步路不敢多走,一口饭不敢少吃。
上旬还是偶觉不适,小月复坠胀、五心烦热,心悸气短,挨了一夜起来,小衣上就见了血。她也不敢大意,回禀了福晋,传了个七品院判来请脉。斟酌了半日,说是血热之症。
太医院的两人拟了个方子,说是治宜养血清热安胎,主用保阴煎加减:山药五钱,苎麻根六钱拿黄酒炒过,旱莲草、白芍、侧柏炭、生地各三钱蜜煎,断续、黄芩、黄柏、菟丝子、阿胶各二钱。若是吃絮了心烦者,就告诉了药房,加些麦冬、茯苓进去安神宁心。
李佳氏心里就奇怪了,自从怀这孩子,就一直说是气血衰弱之虚症,怎么又成了血热?乍着胆子让嬷嬷去问了,那院判就传了以前的方子来看,两人一合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李佳氏太过有心,思虑过重,就改了病灶。
那石氏倒也镇定,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只做浑然无觉,好言好语命人去煎药不说,还温言安慰了李佳氏几句,让她安心。
李佳氏自己反而惴惴不安,思虑过重?在宫里,怨望就是个死,也不知道石氏是真不计较还是别有念头。李佳氏也顾不得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当务之急。
石氏出了李佳氏的门才敢放下点脸上的凝重,立在院门那有一会子,她才指了两个得用的宫人:“去,盯着他们抓药煎药,一步路不许离眼睛!”那两名宫女领了命去,石氏才回到自己屋子里,手心里满是冷汗,坐下直灌了几杯热茶,才缓过劲来。
自从太子爷临行前特地来她房里嘱咐她照顾李佳氏时她就知道事有蹊跷,太子在储位多年,下面的弟弟们日渐大起来,个个文武双全,得意无比,可太子爷还是膝下荒凉。
需知皇家里,子嗣一事最为重要,石氏也悬心了许久,心里不是不泛酸的,自己是康熙爷钦定的儿媳妇,可太子爷的心思不是在那些小手身上,就是在李佳氏身上。石氏空挂了个嫡福晋的名声,其实什么都不是。
父亲早就命人带来信进来,不论哪个妾室产子都是好事,要自己不嫉妒,可是石氏自问从不曾念酸吃醋,主母风范不输任何人,可是就是没有那个妾室有好消息,奉长斋拜观音样样都偷着试了,太子爷虽不宠自己,每月初一十五都有过来相陪,虽然是例行公事也算是无怨了。
想起来颇羡慕大阿哥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虽然妯娌间说笑,伊尔根觉罗氏常常被打趣是瓦窑,生的都是和亲的。可背地里谁不羡慕她椒房独宠?
太子爷心里最瞧不上大阿哥,总说他鲁莽不成事,可石氏却想着伊尔根觉罗氏跟着这莽夫倒琴瑟和鸣,胜过自己多矣!
这次李佳氏身子不好,石氏如临大敌,好容易有个喜信一定要保住,加派了人手,日日照顾,要茶要水都是小厨房自烧了,每方药都让人尝了再用。
李佳氏渐渐就见丰满了,谁知十六日不知怎的就突然动了胎气,早产了个病弱的女儿。
才生下来就高热不退,急坏了李佳氏,熬坏了石氏。眼看着这小的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可不能把大的也伤心坏,那太子回来自己怎么交代啊!
因不是个阿哥,贵妃娘娘过来瞧了几遭就只吩咐好生看养,太子爷又不在宫里,李佳氏眼瞅着就干瘦下去,石氏渐觉肩上担子重了。
这边早产的原因还没有查出来,那边太子殿下的信函已经到了,淡淡的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失望,石氏知道自己就快搞砸了,可是她没想到,彻底搞砸也不远了。
福建到京城的官道上总是跑着马匹,当然这其中会有小九他们苦苦等待的东西。:“八哥,八哥,那边来信了!”
小九兴奋地说着,扬着手里厚厚一叠信纸,胤禩笑着接过了信,又和弟弟细细商议一番。皇阿玛带着几个大阿哥都不在京城,书房的课读也不敢狠拘了这些小阿哥们,胤禩乐得丢下那学熟了的功课,做点别的事情。
已经二月,春茶就要开始了,胤禩只觉得事情堆在一起,胡子眉毛一把抓,很是折腾,得亏选出去的都是能干的,一点指示就能领会,不然还要累死。
真的是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派出去的家人带了五千两银子打前站,沿途择点应用什物家倨器皿以及蔑器、木器,再要择选茶行内先生、管楼、管厂、管行人,又按胤禩的吩咐在湖北蒲圻县、崇阳县与湖南省临湘县交界的羊楼洞、羊楼司一带买了几座茶山,已是去了大半。
这边他们又送了一万两过去,胤禩还特地写信过去告诉他们:“勿惜价,贪便宜,岂有好货。”
嘱了他们在当地就开设子庄,布置人手,等春茶开始采摘的时候,就雇佣茶农采毛茶,再送毛茶回茶号,制成砖茶或其他成茶再运到广州出海。
这次那边写信来就是问他们讨要人手,一共设了三个茶庄,茶庄制茶,工序繁杂:筛茶、踩茶、搓茶、晒茶、斩茶、舂茶、拣茶、试茶、托茶、分茶、整茶饼、号茶箱至少十八个步骤,制茶工人就要分有拣工、筛工、踹工各几十人。
小九看着哥哥为难地说:“八哥,你知道,要银子我有,大不了问娘娘要,可是这人手,着实筹备不来。”
小十也接不了话,他们都是没分府的皇子,也没分旗,哪有可以动用的人?
胤禩心里已有想法,只是不说,故意问弟弟:“这个人手倒难办,小九,你打算怎么办?”小九低下头想一想:“八哥,大哥可没跟着皇阿玛巡视,你说我们问他借点人怎么样?”
胤禩还没接话,小十就说话了:“九哥,你这话不通,咱们起心的时候没找他,现在有麻烦了找他已是不好,何况大哥也还没分府,他动用的也是旗下的佐领,还是兴师动众了!”小九苦着脸说:“你当我不知道啊,可这临门差一脚了,你让我怎么甘心?”
胤禩笑笑说:“难道只有京里有人手啊?”
小九回过头说:“八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外公家在盛京,鄂湘一地哪有可以动用的?”禩伸出个指头戳了戳弟弟的脑袋:“你不是说不缺银子吗?就不会在当地雇?我早打听了,那边茶庄一般用踹手八人,掌冲打吊二人,踹手每工钱一百六十文,打吊每工钱一百文。帮踹人八名,每人工钱六十文,筛工每日大工钱一百二十文,有一百四十文者。你多花点钱雇他们,不比这边找人方便?”
小九听了很是高兴:“这倒是个法子,我这边就有人,也未见得会做那边的黑茶。倒是这样方便。不过,八哥,都说那边蛮夷之地,若是他们不服管怎么办?”
小十在旁边咳了一声:“九哥你真是斯文惯了!咱们写个勘合,让门人递到衙门里,叫那边村庄里的保甲荐人作保,只要那有家室的才雇,哪怕真有个什么偷鸡模狗的,你怕他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小九把弟弟看了几眼:“弟弟啊,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心肠黑了好多啊!”
小十就手给了他个暴栗子,胤禩也看着他笑:“小十是长进了啊,能想到这么多!”
小十淡淡一笑,贵妃娘娘眼看着不过是熬日子了,虽然八哥请了人尽心看着,可他心里有数,每天去请安都看见母亲的衰弱,他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他也知道,是该自己振作的时候了。
胤禩想了想,继续说:“雇当地人有各种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若是多多用了当地的,日后兴盛一方,也是好事。不过既然要做就*潢色小说
小九想着日后的兴旺,满脸憧憬地点着头。
小十拿着几张信纸,心里盘算了半天才开口:“八哥,咱们在鄂湘制茶,去广州出海,船是造好了,可是鄂湘到广州,一路可艰难啊!”
小九不以为然的说:“还用你担心,我跟八哥都商量好了,遇水路,雇船装之,遇旱路,就买马、牛或驼载之。就是折腾点,好歹不要咱们跟着,放手让人办就行了。”
小十摇摇头:“九哥,你不知道,我听四哥说过,户部要填国库,定了规矩,凡是行商水旱行路都要收税,若是出海的货,更是要加画押。若雇船,须船行至岸后再付讫运费,并另付运货上船及下船的小费;若雇车马,则脚价涨吊不等。”
小九细长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从怀里模出把翡翠镶刻丝紫檀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大串,看的他兄弟们眼花,自问从不见他如此利落,果然术业有专攻啊!
不多时他就算完了:“八哥,我算过了,假如咱们把安化茶包,按时价本三堆每包实银一两六钱零七厘四算,而一包茶约为二十六斤。因三堆茶为中等茶,由上二堆、正二堆、次二堆、正三堆、三堆、次三堆各相差四钱五厘推算,每担(一担为一百斤)上等茶本钱约为十两,中等茶约为六两,劣等茶约为二两。”
一连串的数字几乎没把他的兄弟砸晕,都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小九浑不在意旁人的惊讶,拿起茶杯喝口水继续说:“将运费、人工费、茶引税、落地税、关税都刨掉,每担我开价一百两才赚五十两,很亏啊!”
胤禩看着弟弟好笑,他倒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钱赚少了:“九弟,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这茶难道只为了卖钱?”
小九看看一脸神秘的哥哥,迷惑地问:“当然是要卖钱,不然咧?”小十则隐隐感觉到了一些言外之意,谨慎地看了看哥哥一眼。
胤禩低低地说:“茶叶,西洋鬼子,罗刹鬼子都爱喝,就连那些准噶尔的汗王也是要喝的!”小九眼睛一亮:“八哥,你是说咱们可以多卖点?”
看着这个迟钝的弟弟,胤禩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皇阿玛不给他军务办了,实在是不敏感啊!小十却已经会过意来:“八哥,你是想乘机刺探军情?”禩心里大喜,终于有个头脑清醒的弟弟了!
小九撇了撇嘴:“我还以为八哥是真心帮我呢,原来是为了在皇阿玛面前图表现啊!”禩横他一眼:“你这个小财迷,我问你,你的门人卖茶刺探了军情,难道皇阿玛好意思问你收税?”
小九还要做姿态,却忍不住笑了:“人家就是这么一说嘛!”
胤禩掐了掐他的脸:“你是大清国的皇子阿哥,你要做生意要看谁的脸色?自然是咱们皇阿玛,你打着干正事的旗号赚私房岂不是刀切豆腐两面光?我这是替谁操心?小混蛋”
小九缠到他怀里:“自然是替我操心,谁叫我是八哥的宝贝呢?人家才不是什么小混蛋呢!”禩把他脑袋揉搓了半天,直到他满脸通红才放开。
小十走到另一张书桌前,铺开了了地图比比划划半天:“八哥,这刺探军情可不是小事,还要合计合计。”
胤禩暗叹这个弟弟心实,走过去轻轻说:“刺探军情,也没说一定要多重要啊!难道咱们几个小阿哥的门人就一定比皇阿玛手下的将军厉害?不过是表个心,让皇阿玛知道咱们可不是不务正业1”
旁边小九就笑了:“八哥,你好坏啊!”禩也不回头:“是啊,就是太坏了,才有个小混蛋来折腾我!可见我还要加把劲,要更坏才行!”
几人笑成一团,胤禩揉了个纸团子照着小九就丢过去,小九也不肯让,迎面就拿着毛笔要模抹黑哥哥的脸,那边小十又上来凑热闹,左边右边的挡着,反而被两个人合起伙来一起欺负,摁到地上画了个大乌龟才罢手,气的小十大叫不公平!二月的阳光洒在地上,一片金灿灿的。
都说快活不知时日长,三月初的时候,康熙皇帝的巡视终于结束了,而小皇孙女也在他还没回来的前一天夭折了,皇太子返宫的第一夜就宿在了侧福晋李佳氏的房里,连续十天他都没有去探望过其他的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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