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信的是蒙古的萨满教,逢着四时八节,就拘着几个小宫女给自己剪神像剪纸,贴在里外的窗棂上,虽然宫里不喜用黑,只好将就用了紫色,层层映着灯火,别有一番肃穆的气息。
恒郡王来请安的时候,皇太后总是把自己体己的份例赏给他,只是老年人的眼光格外喜欢艳色,五福晋的头上也多是大红大绿的绒花配着点翠花甸。衣裳上绣的花鸟也尽挑着毛色明丽的用,也顾不得被妯娌们笑,孝道总是要行的。
:“这些时你都在忙什么啊?你额娘想你呢!”皇太后慈祥地看着端坐的孙子,手里的念珠却不曾停下。
:“皇阿玛让孙子多历练历练,哪里有空进宫来?今儿还是拖了太子殿下的福气才跟着进来的!”
恒郡王性子直率,人却不蠢,大阿哥那边闹得沸沸扬扬,谁还不避点嫌疑啊?老往宫里跑,知道的说自己孝顺,不知道的还要编怪话说自己拉拢后宫呢!
:“额娘在宫里有您看顾,儿子放心地很!”恒郡王也没忘记自己额娘,到底牵肠挂肚的。
:“老了老了,多半是她照顾本宫呢!你怎么不说有你皇阿玛看顾啊?哪个女人不是依靠着家里男人啊!”皇太后故意挑着孙子的刺,孙子是宝贝,儿子更是啊!
恒郡王笑着说:“皇阿玛心系天下,哪有功夫顾着后宫?再说了宫里有您坐镇,皇阿玛哪里要费心什么?”
皇太后哈哈大笑,虽然明知道是假话,可是听着还是很高兴的:“素日你皇阿玛还说就你是个老实头子,现在看看,还是一个皇阿玛生的,都这么会讨人开心!”
恒郡王没做声,只是腼腆地羞红了脸,皇太后瞧瞧他,怎么瞧怎么喜欢,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心思纯净,性子憨厚,好得很,就是福晋差了些,虽然性子和顺可是出身实在太低,皇帝当时还是手偏了些。
:“前儿让你福晋带回去的稀罕东西,可吃了?”
:“恩,当晚就让厨房烧了,味儿不错,谢皇祖母赏!”
皇太后叹一口气:“谢我这老太婆做什么?是你九弟弄进来的,你额娘又送到慈宁宫的,你那兄弟啊,每日忙得脚步不停,倒没想着你这哥哥,真是!”
恒郡王自然不会开口挑自己弟弟的不是,忙把话岔开了:“平日里他有什么好的总记得我这一份,再没有比老九更贴心的兄弟的,我总说到底我们是同母的,比别个不同!”
皇太后把手里的念珠差点甩出去了,望着恒郡王就大笑起来,望望左右的宫女才说:“你还跟我这老婆子玩心眼?谁不知道你家九弟心里眼里只有他八哥啊!真是看着比嫡亲的兄弟还亲多了,你们啊,都往后排着去吧!连你皇阿玛都知道,但凡得着好的,你九弟自己不吃不用都要给八阿哥吃用!”
恒郡王也不恼,正色看着皇太后:“这是他们二人想得,投着脾气了,别人也羡慕不来,我听着也只有羡慕的份,还是我太驽钝了。”
皇太后摇摇头:“你这样就很好了,不用羡慕别人去!”
说着皇太后就半闭着眼睛沉思,恒郡王忙站起来:“太后娘娘累了,不如安置了歇一会子,孙子这就告退了。”
皇太后立起身子笑着说:“恩,且去吧,日后常常进来啊!”
晚上康熙皇帝过来请安的时候,皇太后就忍不住问道:“大孙子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啊?”
康熙皇帝把心里的烦闷都放下,嬉笑着说:“额娘太过操心了,不过是小孩子胆子小,又没经过事,咋咋呼呼地闹腾,哪里就有那么厉害?大概是那孩子命薄,与他人有什么相关?”
皇太后望着康熙,想了一会子又说:“我知道皇帝您有事不跟我说,是怕我这老婆子跟着操心着急,可是皇帝您想想,你是我儿子,那是我孙子,手心手背的,我老婆子如何能不担心?本宫也是前朝过来的人,当初自个懵懵懂懂的,多亏了太皇太后娘娘护着,可如今这宫里若是我老婆子不出来护着,谁能护着皇帝,护着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啊!”
康熙闻言勾起了千般心事,当年的孝庄老太后,手腕强硬,处事明烈,任是先帝闹了多少幺蛾子都被摁下来了,自己同裕亲王常宁亲王哪个不安分?
如今这宫里虽然有皇太后,还有四妃协理公务,可是皇太后到底心底憨厚了些,自己又夫妻缘浅,四妃终究差些名分,后宫之事少了妥当人来主理,这些子琐事便积成了大患!家事险些酿成国事。
:“额娘放心,儿子虽然骨肉多,可哪个都是儿子的心头宝,必定是要护着了,已经拟好了章程,儿子这里派人去开府的阿哥那里做长史,日常起居统统掌管起来,定期给朕奏报,宫里的再多加派些人手,添些份例,无论如何不让他们吃亏。”
康熙藏起了自家的小算盘没有明说,儿子大了,心也大了,好的老鹰是要熬了膘才能飞得高的!现在不把他们摁下去,日后可没下稍的啊!
皇太后听着这话,心里高兴起来,便把心事丢在一边,在她想来,皇帝自然是无所不能的,既然皇帝插手了,必然就没有要担心的了。
喜笑颜开地替自己喜欢的孙子讨起好处来:“皇帝啊,你看五阿哥也不小了,他几个弟弟都得了大用,你也别老让他跟着别人历练了,孩子啊,总会长大的啊!”
康熙笑着摇摇头:“不是朕偏心,五阿哥是不错,可是他弟弟们更好!额娘,男人的事就交给男人办吧!您啊,多管管孙子媳妇,让她们把孙子照顾好就够了!”
皇太后不服气地说:“我看五阿哥哪里都不比人差,怎么皇帝总看不到呢?”想想又颇有些恨恨然:“我瞧着八阿哥也就是嘴头子能干,还比不上我们五阿哥心里淳朴呢!”
康熙愣了愣,无可奈何地说:“皇额娘怎么又牵着八阿哥了?这话说的,可不是让他们兄弟俩隔了心吗?”
皇太后也发现自己拗了性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本宫想左了,八阿哥自然是好的,不然九阿哥也不会成日里看重他了。”
康熙知道皇太后的意思,赔着笑脸开始夸五阿哥,说了一箩筐好话,才让皇太后心气平了。
到末了,皇太后自己嘱咐身边的人:“今儿的话不许传出去,谁敢乱说话,就拖出去打死!”众宫女都跪下说不敢。
江南江北,陕北陕西的奏折都到京了,康熙愈看愈是生气,罗马教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了,有些地方居然开始收税了,难道接下来他们就要开始训练私兵,甚至建立自己的帝国吗?这怎么可以。
招了大学士、众八旗贵胄来商议这件事,居然意见无法统一,颇有些人被他们蛊惑,满口子都是护教的话,让康熙着实不耐烦!
最可气的是爱新觉罗家那些旁支的遗老们,苦役他们摊不着,正经差事轮不到,整日里不是炼丹就是修仙,领着铁杆庄稼王爵俸禄成日力量折腾着不罢休,结交大臣他们不敢,倒是同和尚道士尼姑们感情好得很,如今新来了个天主教,他们也似模似样地供奉起来。
康熙心里冷冷笑着,谁不知道谁啊,那个谁家的一等虾,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他能知道多少教义啊?还在那人模狗样地办信徒。是指望罗马人来给他什么吗?数典忘祖的混球们!
没成想,这事还没完,居然有内家命妇哭哭啼啼求到后宫去了,宜妃娘娘不是傻子,德妃娘娘也不蠢,但是有的夫人辈分实在太高,拦也拦不住,直接冲到太后的慈宁宫去了,老太太们在一起,多少糊涂话说不出来?
这边雅尔阿江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案子怎么查啊?是糊涂办了,还是仔细查,往深里说查到那一层算数呢?上次连窝端了许多牵绊出来,只要往下查,没有查不出来的,可是雅尔阿江这次真心想认怂!
皱着眉头的雅尔阿江吃龙肉都不香的时候,居然还接到了许多宴清,他一一推辞了,可是有的请帖分量太重,他只好又登门道歉,反倒多了许多事情。
太子爷的脸色不好看,诚郡王的假笑也挺闹心,小贝勒的夹缠不清也让雅尔阿江郁闷了许久。
定郡王正在刑部翻着卷宗,想着如何递个信儿给雅尔阿江手下用着的那个笔帖式,既然有人动了心,咱们可得帮帮兄弟,这案子得查,雅尔阿江查不出来,爷来帮手嘛!
咱可是做好事不留名,只流清气满乾坤啊!正独自得意着,就看见匆匆跑过来个人,秃着脑袋,花翎顶戴提溜在手里,望见定郡王就开始大喘气:“主子,主子,不好了!”
定郡王拍拍那人的肩膀,和煦地说:“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那人扶着膝盖,拿袖子抹抹额头的汗:“主子,戴公公传了口信,说肃郡王参了敦贝勒御下不严,纵奴私置官员!”
定郡王听了也是一惊,扶着那人坐下,把闲杂人打发走:“你别急,细细说来,这不是等闲事,别是听错了吧?”
:“主子,听得真真的,奴才得了信,拼了命跑过来,说是皇上震怒啊,您要不传个信给敦贝勒,让他预备着?”
定郡王捏着指头半天不做声:“知道了,快,让人备马!”
定郡王且不急着去找弟弟,弟弟管着宫禁,纵然是家人奴才放肆了点,如何便能让皇帝震怒,必定还有别的什么,打发人去传信给敦贝勒,若是皇帝问起来,只管认罪,只能认自己常年不理家事,有所轻忽,万不可认自己私置官员。
辗转了好多道消息,才发现隔着几条街的敦贝勒府上不清静了许久,敦贝勒常年忙于公事,家务事尽交到福晋手里,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福晋又是个年幼不知事的,事事托了娘家的陪房嬷嬷,外事就由得府上的管事长史去自在做了。
都说一年长工,五年家公,十年家翁,敦贝勒不管细务,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百事由人,福晋京里无人指点,渐渐地有些事情就不像样了。
门下人狐假虎威收门包,包揽讼事就不多说了,以至于打着敦贝勒的旗号鱼肉乡间,这天敦贝勒府上的管事,私自拿了敦贝勒府上的名帖给同乡谋起复。
好巧不巧,这名帖落到了肃郡王的手里,肃郡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也不同谁商量,也不同敦贝勒通个气,直接一个奏折递给了康熙,直指敦贝勒御下不严,请康熙处罚。
定郡王冷笑几声,四哥倒是不徇私情啊,敦贝勒出得宫来,脸色如常,回了家中,让人把几个管事的都捆了,吊了一溜挂在厨房里,也不审。
夜晚,定郡王府开了侧边的小门,敦贝勒一身深色大髦披着,急匆匆走进来,脸色略有些焦急:“哥,怎么办?”
定郡王一点不着急,神情悠闲:“你慌什么,哪家没点子阴私事情啊?满城里看看,宰相门房七品官呢!这种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就算他想翻出来,也要看皇阿玛肯不肯让他翻!才刚险险折了一个儿子,难道皇阿玛还想自己折第二个?”
敦贝勒一脸不忿:“我奴才固然有错,可是四哥也忒不近人情了,再说了,谁没伸手拉拔几个门人啊?他怎么知道是我的人?”
定郡王咬着牙齿说:“你气什么,你把府里好好理一理,实在不行,让皇阿玛给你赏几个人,四哥这种人,你同他计较,年都别过了!”
:“这口气你让老十怎么咽啊!”敏贝勒的脸色也不好看。
:“谁让他咽了?谁吐的这口气,就让谁咽下去!”定郡王掷地作金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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