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外套,语扬正喝下第八杯白水,末了还念叨着“女人真麻烦”诸如此类怨言,在他发火之前,我赔笑着将他拖出了家门,内屋床上的干爹在一夜宿醉之后,翻了个身又继续做梦。
这是我每天早上去生死渡的节奏。今儿日子不好,先是闹钟莫名失效,再是洗脸水自己打翻在地,这才耽误了些时候,让语扬的嘴巴又有了膈应我的理由,这还不算,那家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吐槽我新买的裙子,虽说这裙子是有些年头,款式旧了点,可是我就是看上了它复古的样式和黑得彻底的面料,当然还有合理的价格,却被语扬形容成“乌鸦”,大清早的,什么晦气的比喻,看来我今天还得遇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撇了撇专心御风的语扬,从背后给了他一记白眼,不一会儿,生死渡到了。
果不其然,“前世今生”今天有些奇怪,一进大门我就闻到一股非人的味道,却辨不了身份,想我一介凡人,拥有捕捉非人气息的能力就已经是奇迹,如再能明辨身份,让那些修行千年神仙还活不活?这股味道集中在一处,不曾移动,一定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前世今生”。不会是小偷吧?我刚告别了语扬,万一人家偷盗未遂,突发奇想谋财害命,那我不死得冤枉?想来想去,还是在进入里屋之前退了出来,保险起见,我还是多找个人一起进去得了,正当我转身出大门之际,一袭蓝衣正挡在我眼前。
“请问你是‘前世今生’的老板吗?”那男子眉清目秀,二十七八的模样,身着蓝色t恤,手舀一束白色风信子,“含情脉脉”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这不是天赐帅哥和保镖么,虽然对方看上去弱了点,不过好歹是个男人。
“当然,没看到我从里面出来么?”一码归一码,该有的气势不能掉。
“那你能帮我写封信吗,寄到另一个世界?”他完全无视了我的气势,显得尤其兴奋。
“另一个世界?”那不就是地府么,这小子,居然用比我还文艺的字眼。
男子没有继续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借此机会,我躬身一邀:“不如这样,我们进去慢慢谈,你要写信是吧?没问题。”
我的承诺渀佛点燃起男子的希望,他不加思索地点点头,就跟着我进了里屋。
奇怪的是,里屋里什么都没有,但味道并没有消失,我知道“那东西”还在。不敢轻举妄动,我暗暗地四顾着,给坐下的男子上了壶茶,自己也慢慢坐了下来。我确定眼前的男子是个真正的凡人,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可是,他是如何进入生死渡的?我用目光打量着男子,对方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一般,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风信子,眼神复杂而悲伤。悲伤,是的,想来这花的背后一定有一段故事,或许就跟他写信的原因有关,不是第一次帮这样的人写东西,对于他的故事,我倒是很感兴趣,至少在房间里的“那东西”现身之前,既然对方暂时对我无意,那我也安心下来。
慢慢地喝了口茶,男子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做这一行十年,不知如何开口的情况见怪不怪,不过姑女乃女乃的耐性也不是白磨的。
“你想要写什么样的信,寄给谁,何时寄?”我抛出一连串常规问题,跪求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可宝贵得紧,就怕他支付不起对了,说到钱,这小子一副穷酸的样子,不会吃白食的吧?刚才只顾安全拉他为伴,却忘了考虑这一点,我真是该死!
正当我懊恼之际,那男子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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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林是一处神秘的地方,多年来从未有人能够深入,甚至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杨云飞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女乃女乃生活在飘渺林林口,他活得乐观开朗,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身世,除了不许进入飘渺林之外,女乃女乃也从未要求过他更多,所以十七年来,杨云飞的生活算得上是幸福满足,他每日清晨都会在窗外吹竖笛,那是他唯一擅长的技艺,有时经过女乃女乃的同意去镇上靠卖艺挣点小钱,其余时间就将笛声献给了飘渺林。
杨云飞屋前有棵苍天大树,树下开着纯白的风信子,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每当他对着树下的风信子吹起竖笛之时,风会吹拂起如雪的花瓣,渀佛万物都沉醉于这笛声之中。
杨云飞从不曾注意到树上停留的那只小鸟,在他吹响竖笛的时候,那只白色的鸟躲在树枝中间,静静地聆听、享受着他的音乐,笛声结束后便悄无声息地飞去飘渺林深处。
那不是普通的小鸟,她是一只织雀,人们以为地球上已经绝灭的鸟种,幸存至今唯一的一只,经过百年的修炼,已经可以化为人形。小鸟在飘渺林深处的一处岩洞口停下,飞旋落地,一道白光之后,亦然可见一道秀丽的背影,身着白色的古式纱衣,长发随意披散,女子淡淡回眸看了一眼,下一刻消失在洞口。
岩洞内,归来的女子刚坐下闭目养神,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遥远却清晰的声音。
“织音,你又去见他了?”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调整了气息,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只是去欣赏他的音乐,并非是见他。”
女子话音刚落,凭空出现一阵烟雾,接着从烟雾里走出一名劲装男子,面容冷峻,正死死地盯着女子的眼睛。
“织音,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难道你想重蹈他的覆辙?”
“别说了。”织音淡淡打断了男子的质问,“我答应你,日蚀之后不再见他。”
此言一出,男子满腔怒火也只好作罢。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过了许久。他们之间本来也不用多言,百年相伴自成默契不说,更何况两人都不是善言的性格。
“酒奴,你还记得哥哥最后的样子吗?”织音突然开口,神情未变,“他的眼里没有悲伤,只有满足。”
酒奴闻言惊异地抬头:“织音你”男子的话被截断在女子渐渐闭起的双眸中。
这一日杨云飞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般到窗前吹笛。最近精神越来越好,心情也开朗起来。竖笛未送到嘴边,杨云飞的目光就被屋外一地的昆虫尸体所吸引,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屋外不时就会有成群的昆虫或者动物尸体,杨云飞恐是不好的兆头,倒是女乃女乃淡定地劝他别担心。就在杨云飞疑惑之际,突然有人摔倒在不远处。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上山割草的模样,许是不慎摔倒。杨云飞不认识这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鲜少有人到过飘渺林,女乃女乃也不许自己带人过来,这位老人家的出现确有些奇怪。
杨云飞没有上前,远远地在窗边询问对方:“老人家,你还好吗?”
老人闻言投来的目光有轻微的变化,不过离得太远杨云飞并没有注意到。
“我的脚崴了,走不动了,小伙子,能麻烦你扶我一把吗?”
杨云飞天性善良,这样的情况摆在眼前自然是不能不管的,他顺口答应着就要走出屋门。突然想起女乃女乃的叮嘱,又停住了脚步,开始犹豫起来。
就在杨云飞靠近屋门的那一刻,老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兴奋,像是在看一件宝物一般,眼神里满是贪婪的光亮。这些杨云飞都没有注意到,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对方眼里的惊喜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渴望。
“老人家,不好意思,女乃女乃不让我这段时间出屋门,我”杨云飞思索着,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这奇怪的规定。
老人的眼里流过一丝寒意,眼珠一转,又变成一副可怜的模样。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老人摔倒了也不扶,越来越没有孝心咯。”
老人的话让单纯善良的杨云飞面红耳赤,他咬咬牙,转头看了看里屋熟睡了女乃女乃,决定扶起老人就回屋,绝不逗留,也不会让女乃女乃发现。这样想着,杨云飞直径走到老人面前蹲下,向对方伸出了手,这时,他手腕上的连珠不经意地闪动了一下,谁都没有发觉。
“不好!”岩洞内打坐的织音突然睁开眼睛,像是感应某些事情一般,收功起身,瞬间化为光影消失不见,等到下一刻酒奴发现,早已唤不回来,只好跟着织音,一个转身留下一阵白烟。
扶起老人的杨云飞不会看到,在他俯身为老人拍落身上的泥土时,对方的面容已渐变狰狞,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明晃晃的尖牙,正对着杨云飞的颈脖。
“云飞!”织音出现在杨云飞的十步开外,一声呼唤让杨云飞起身侧目,也促使“老人”收回了尖牙。
“织音!”杨云飞的声音透着欣喜,全然忘记了身边的老人,就要向女子走过去,不想被老人阻止。杨云飞疑惑地看向老人,却发现对方一改先前的老弱,眼神里充满了不符身份的愤恨,又转头看向织音,一如往日的淡然,眼神却坚定无比。杨云飞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而织音,正与这危险对峙。
双方势均力敌,许久没有动作,直到酒奴终于赶到,出现在织音身边,对方的眼神才有了变化,几番思索之后,“老人”放开阻拦杨云飞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谢谢你,我可以自己走了。”说完果然转身离去。
杨云飞也终于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空气莫名让人窒息,他对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向织音和酒奴所在的地方跑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远去的老人突然回头,用密语将一句话传达到目光一直不离自己的两人心里:日蚀就要来了,所有妖魔将会汇聚于此,你们护不了他。
织音和酒奴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模的情绪。
杨云飞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织音的到来实在让他喜出望外,自己已经快半年没有见过她了,将日夜的思念融入笛声,终于将她唤了回来。
女乃女乃闻声出了内屋,正与蹦跶着去厨房泡茶的杨云飞擦肩而过。
“织音姑娘,这些年辛苦你了。”老人显然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语气中也不知道是道谢还是自责。
“隐婆婆,你这是”老人的模样让织音有些奇怪,虽然外表一如常态,可是明显地少了些生气。
“正如姑娘所见,老身已是油尽灯枯,日子也不远了。”隐婆婆的眼神平淡如水,眼底是真正经历沧桑的淡然,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之事,只是今天吃了什么一样的平静。
难怪她没有发觉危险的临近,难怪这屋子的结界日益减弱,已经是到尽头了吗?确实也过了太久了,久到织雀一族只剩了自己一个,久到那人转世成了追风少年。
“日蚀就要来了,只要熬过这一关,云飞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织音姑娘,你会帮他的,对不对?”隐婆婆突然的请求让织音有些愣住,反而是从进屋开始一直无话的酒奴反应强烈。
“婆婆,织音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隐婆婆的脸上是深不可测的微笑,织音抬手阻止了酒奴继续说下去,她看向酒奴不解的脸,“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的他的早在上一世就还清了,织音,你已经不欠他了。”
织音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里屋已经沏好茶的杨云飞:“不,我还的是今生的债。”
杨云飞从里屋端着茶出来,发现三人都以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感到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吗?”
隐婆婆笑着接过杨云飞手里的茶,拉他坐到桌边,握着他的手,嘱咐般地说道:“云飞,以后要听织音的话,再过三天,你就可以去城里住了。”
“真的?!”杨云飞大跳起来,全然忘记深究女乃女乃话里的诀别之意,城里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女乃女乃可以一直陪伴他。
“你们会和我们一起去城里吗?”杨云飞高兴之余,也不忘问道自己最在意的事。闻言酒奴淡淡地转过脸去,织音看着杨云飞眼里热切的期盼,拒绝的话早也出不了口。
“会的。”她回答的瞬间,酒奴闭上了眼睛,他清楚地知道织音的用意,也知道城里只是他们遥不可及的梦。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阻止织音,更没有办法阻止三日后日蚀的到来。
杨云飞高兴地跳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不要再消失不见”,又突然舀起自己的竖笛:“我吹笛子给你们听,好不好?”
织音和隐婆婆微笑着点头,转身吹笛的杨云飞没有看到,身后三人眼里,那深不见底的担忧和悲切。
天一直没有亮,黑夜笼罩着整个飘渺林。杨云飞仍做着美梦,一直守护在床边的织音突然站起身来,正在扫地的酒奴也停住了动作,隐婆婆从结界里化成人形,出现在屋子中央:五百年一次的日蚀,终于来了。
天空完全暗下来的那一刻,有不怕死的小妖冲向房屋,被结界上所施的魔法杀死在结界之外,这些小妖不足为惧,真正的危险还没有到来。
不一会,屋外堆积了超过平时百倍的妖怪尸体。入侵一旦成功就能得到千年法力,就算失败,死在日蚀之下也算不上可惜,所以所有的修炼者都趁着今日前来做性命之搏。屋内三人不断向结界输送着法力,道行尚浅的妖魔早已丧命。日蚀过半,飘渺林最具危险的妖怪,那日匿走的黑鸦,一改老人的模样,终于出现在屋外。
黑鸦一到,就证明飘渺林的妖怪已经全数到齐,是时候了。隐婆婆收回输往结界的法力,双手在胸前凭空一划,结出一道光影。
“来吧,将你们的法力尽数输送于我,成败在此一举。”织音和酒奴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决定,也是无可奈何的最后的决策。“我会用元神护住你们,织音姑娘,酒奴,云飞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同时点头,开始了法力的输送。隐婆婆的身子逐渐变得光亮,无法直视,屋外的黑鸦已经开始进攻,就等着他带领众妖进入结界的那刻。
“女乃女乃!?”不知何处醒来的杨云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被光包围的亲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事呆呆地愣在原地。隐婆婆也看到了杨云飞,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云飞,不要难过,好好地活下去。”说完屋子突然一震,黑鸦已经攻破了结界,就是此刻!
“破!”隐婆婆吐出最后的字眼,元神瞬移罩住了屋内的三人,一道刺眼的光亮由她为中心以超光速的力量发散而去。“砰!”的一声,如同炸弹爆炸一般,光圈将靠拢的妖魔震得魂飞魄散,整个飘渺林都为之颤抖。
等到烟雾终于散去,无数的昆虫动物尸体覆了满地,不忍直视,房屋已被摧毁,废墟上,织音抱着已经晕过去的杨云飞,和酒奴一起,送别着空中隐婆婆最后的元神。
一场劫难因隐婆婆的牺牲而过去,二人也已是筋疲力尽,日蚀之日过去,杨云飞终于可以安全地过完他之后的时光。两人决定先将杨云飞带回岩洞,再作打算,却不料苟延残喘的黑鸦突然现身,趁两人分心之时抢走了杨云飞。
这回黑鸦没有迟疑,对着杨云飞的脖颈就是一口,杨云飞也因剧痛醒了过来,看到了对面织音和酒奴苍白的面容。
“已经晚了黑鸦,被灵符自毁伤过的妖怪,只有消失的下场,你也不例外。”织音的声音虚弱却不失镇定,将担心收掩,她一定要救回黑鸦手中的他。
“我知道。”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黑鸦反而大笑了起来,“那老太婆守了他五百年,最后居然为了保护他而自毁,灵符修炼成人何止千年,就这样轻易的万劫不复,真是可笑。”
黑鸦越说越兴奋,渀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又拉起杨云飞,往他的颈脖凑了过去。
“住手黑鸦!“见状织音再也按捺不住,尽管酒奴已悄悄地元神出窍从背后向黑鸦靠了过去。“你想怎么样?”
“不过是临死之前尝尝这万妖争抢的灵血的味道,”黑鸦的目光突然紧紧地锁定住对面半蹲的白衣女子,“为什么我死了,你还能活着?我们不是一样的吗?”黑鸦询问着,又突然大笑起来,酒奴正在努力接近黑鸦,力量的过度损耗让酒奴的元神有些闪动不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住黑鸦,要么拖到酒奴能够控制元神,要么等黑鸦消失。
“小织雀,这个男人,”黑鸦将手里的杨云飞向自己一靠,杨云飞的脸早已因剧痛和害怕而苍白。“你爱他吗?”黑鸦的话让杨云飞涣散的意识又瞬间清醒,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对方同样震惊的神情,正向他投来深情而犹豫的目光。
“不爱吗?你明明知道这小子对你的心意,也不爱吗?”织音长久的沉默让杨云飞眼里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黑鸦带着一副可惜的神情看向手里的人,“你爱的女人不爱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黑鸦的话让杨云飞渀佛恍悟般地转过头去,眼神也逐渐开始模糊。
“我爱他。”织音的声音出奇的平静,随之而出的是静静的微笑,她看着对面的男子,第一次承认自己深埋内心的感情,“我爱他。”
从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听到他的音乐,从五百年前被前世的他所救开始,她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等他转世,心甘情愿地守护他五百年,为了保护他,不肯回应这一世他的心意,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如今渀佛再无所顾忌一般,织音微笑地看着杨云飞,不忍辜负他眼里想知道答案的热切期盼,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
黑鸦又开始大笑起来,已经达到了狂笑的地步,酒奴终于控制了元神,一个出手将杨云飞抢了过来,黑鸦没有反抗,默默地看着酒奴带着杨云飞飞往织音所在的方向。
“织音,你终究还是逃不出织雀的命运,哈哈哈哈”黑鸦的声音伴随着身体化为白雾消失在九天之中。酒奴看着四目相对的二人,眼里满是悲愤,其实早该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织音,你要去哪里?”岩洞里稍加休息的杨云飞一醒过来,就发现正向外走去的织音。织音回过头,用一脸慈爱的微笑阻止了杨云飞起身,她走到杨云飞的身边蹲下,抚模着他的头发:“我要去另一个世界修炼,以后酒奴会照顾你的。”杨云飞知道织音不是凡人,可是从未想过和她的分别,一时也找不出阻止的理由,自己也断然不能阻拦对方的最重要的修行。
“那我们还能再见么?”最后也只能徒劳地问出这样一句,眼泪却不自主地流了下来。织音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笑道:“你还记得屋前的风信子吗?我已经让它重新成长,等它开花之时,我就会回来看你。”
“好,我会一直守着它开花,就像你和女乃女乃守护我一样,这是我们的约定。”
飘渺林最高的地方,已经能够看见太阳内部的阴影在逐渐褪去,日蚀已经过去,明天又会是新的开始。
“你明知道那里的风信子不可能再开花,为什么骗他?”酒奴站在和织音并肩的山崖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酷。
“内心没有期盼的话,他会活不下去的。”织音凝望着半空,淡淡地说:“我没有骗他,等不到的期望永远是最美的。”
“织音,为什么?”酒奴最后问出了久违的疑惑,面对黑鸦的质问,她明明可以不回答的,难道只是为了不让那人失望?
“永远别让他知道。”织音没有回答,而是向酒奴投去坚定的眼神,多年的默契传递到酒奴心里,酒奴握紧了双手。
“没想到,我也会走向哥哥的结局,我终于,明白了哥哥当年的心意。”阳光在此时投下光亮,照亮了整个飘渺林,织音转头看着半空莫名出现的霞光,绽开了最后释然的笑颜。
“真美啊!酒奴,我就要消失了。爱而不能说不能言,织雀一族的诅咒,真是狠毒啊。”酒奴无言,手掌已被他自己抓破,眼前女子的身形已伴随着阳光渐渐透明,恍如二十年前自己和织音亲眼见证织音哥哥的灰飞烟灭。
“酒奴,云飞就交给你了。”散去的灵魂用最后的念力将嘱咐传进酒奴心里,一切又恢复了日蚀之前的样子,只有织雀一族永远消失在了这里,黑衣劲装男子独自站在山崖之上,两行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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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飞说完了,我仍沉浸在故事里,突然低头看见自己的裙子,想起早上语扬“乌鸦”的比喻,不自然地搓动着双手。
“织音就这样走了?”
杨云飞点点头,摆弄起风信子的花瓣,眼神逐渐暗淡下去,我正想着要如何安慰他,他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不过,我会一直等她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她,风信子已经开了。”
我看向他手中的风信子,他要写信的内容就是这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屋里的来客还未离开,其身份我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我清清嗓子,凭空喊到:“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话音刚落,我眼前就出现了一阵白雾,同时传来一阵酒香,比我闻过的所有酒都要醇香,白雾之后,屋里多了一名黑衣男子。
“酒奴?!你怎么来了?”杨云飞比我先反应过来,震惊地站了起来。
果然,这位神秘来客就是传说中的酒奴。
酒奴没有说话,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我赶紧回避了他冷酷的眼神,我还不想被冻死。杨云飞暗暗看了他两眼,似乎是有些怕他,他见气氛不妙,立马拉我到一边,让我帮他给织音写封信告诉她花开了,接着偷偷塞给我一颗红色的珠子,说完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转身拉了酒奴离开。
“你知道一切对吧?”我叫住酒奴,任杨云飞跑了出去,我还有些事想要确认,“你对织音”
“我不过是一壶普通的女儿红,没有织音就没有今日的酒奴。”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说得比我想象的多。说完他不再停留,直径向外走去。
“其实,”我突然神经错乱,“你是爱着织音的吧?”酒奴的身形明显一震,又立刻恢复原样,我这才发现自己戳露了别人的心事,大呼后悔,他不会因此杀了我灭口吧,我立即改口:“那个你们来这儿的事,我会保密的。”
“多谢。”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短暂的站定后,酒奴离开了“前世今生”。我这想起,那家伙还没有给钱呢。正当我大呼小叫想要追出去之时,手臂被人拉住,我回头一看,正是一脸正气的宇烈。
“你就知足吧,你可知他给你的血珠有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我掂量着杨云飞塞给我的珠子,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那小子可是千年一遇的元灵体,可助修炼中的妖怪增长千年法力,凡人吃了他的血肉可以长生不老的。”我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是他的血凝成的?”难怪他能进入生死渡,难怪那些妖怪五百年来对他虎视眈眈,终于在日蚀那个天劫的日子里按耐不住。
“那小子对自己也够狠的啊。”宇烈一歪嘴表示同意,我突然觉得恶心,随手将珠子扔进了抽屉,要让我吃这个玩意儿我可下不了口。似乎是洞察了我的心思,宇烈偷笑了起来,被我一记白眼止住。
“你一个人来的?”宇烈摇摇头,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我顺势一看,羽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我立马低下了头。
“唉丫头,十年了你还怕他?他就是看着冷,对你可好着呢。”宇烈又舀我打趣,我一个回肘给了他胸口一下,他装痛的瞬间又接触到羽潇杀人的目光,立即清咳了一声以作掩饰,我这才想起什么,向羽潇问到:“你们都听见了?”
羽潇默默地点了点头。听了故事不给钱,我在心里诅咒宇烈几万遍,却私心地略过羽潇。“织音到底去了哪里?”
“她已经消失在六界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羽潇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有股莫名的哀伤,虽然我早已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心里还是涌上几分伤感。“你们说,杨云飞他知道吗?”预料中的没有回答,我走回书桌前,舀起笔,在信纸上写下十个字——风信子开了,我等你回来。然后擦亮一根蜡烛,将信烧成了灰烬。我相信织音一定能够看到。
火焰吞噬一切,三人相对无言,我这才想起曾从一本书上看到的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无法言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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