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不然不可能睡在这样的地方。
全身无力不说,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生死渡不可能有光亮,白色在这里就是恐龙,几万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不,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过。
身体很轻盈,精神处于朦胧状态,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像是被禁锢了的自由,手脚不听使唤,身子和意识不断地游行,却无比自由。外界的信息开始歪歪扭扭地映进我的脑海,模糊中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屹立在我面前,他伸手模模我的脑袋,轻轻地唤我“冰儿”。光线亮起来,我试着睁开眼,眼前的面容逐渐清晰,最终化成我熟悉不过的脸。
“丫头,该起床了。”温柔的嗓音拉我回到现实,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人间,雨苏正俯身在床边,拭着我的眼角。
“雨苏姐姐。”我向来人绽开大大的微笑,“我梦到羽潇了。”
雨苏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奇怪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这才意识到莫名出现在我房里的雨苏,撑起身来问道:“雨苏姐姐怎么来了?语扬呢?”
“语扬受命去施风了,今天由我接你过去。”雨苏将衣物递给我,一个法术叠好了被子。我随之起身看到停止走动的闹钟,大呼着不好,在不惊扰干爹的情况下急忙拉着雨苏出了家门。
干爹果然没有担心我的安危,除了向我索要生活费之外,其余时候不会理我,我一天一夜没回家他也没多的表示,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也或许是我天性太贱,还债都还得心甘情愿。
“在想什么丫头?”雨苏的速度远远不及语扬,她带着我驾云而行,所以路上还有说话的时间,不像语扬,我一个白眼的功夫他就落地了。
我看着雨苏关心的眼神,想起了早前做的那个梦:“我在想,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的名字。”
“名字?”雨苏有些不解,“你是说‘瞬间’么?”
“不是,我原本也是有名字的呀,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叫?甚至这么多年来,羽潇都没有叫过我”我越说声音越小,梦里羽潇的那声“冰儿”,让我既感动又悲伤,我很少计较这些小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丫头,”雨苏疼爱地模模我的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雨苏的眼神真挚而怜惜,我知道,无论是雨苏语扬还是宇烈,甚至是冰冷如雪的羽潇,他们都是打从心底对我好的,他们对我隐瞒的事情,对于不明真相的我来说,无疑是幸福的,既不强求,我又何必纠结呢。
这样想着,生死渡也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迟到的原因,让我措手不及的是,“前世今生”里早就有了来客。
宇烈昨天还在念叨的历劫归来的百花神君,此时正坐在我店里,悠闲地品着我的百年龙井,一面品一面数落着这茶的不足。靠,百年龙井都给你喝了,还敢抱怨味道,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把我私藏翻了出来,孝敬谁不好,偏偏孝敬这半男不女的妖孽。
谁能想到堂堂百花之王,竟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极度娘炮的男人,一身五彩缤纷的丝袍,眉间一朵不知名的花痕,兰花指翘得比玉娘的尾巴还高。宇烈解释过,神仙的真身在修炼成仙之时就固定了,部分形象来源于内心,这百花神君的喜好我还真不敢恭维,完全拉低了仙界的审美,还好羽潇他们比较正常,不然我三观都要被神仙毁了。
我这才注意到,语扬也在场,这小子极不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手指间玩弄着剩余的茶叶。看来这就是那该死的家伙了,我双手一叉腰,无视一边的百花神君,气势汹汹地向语扬走去。
“死风妖,干嘛偷我的茶叶,你不是施风去了吗?”风妖是我对语扬的爱称,他早在十年前就极不情愿地接受了。
“大小姐,施风不过一挥手的事,我又不像某人,比tortoise还慢,茶都喝完多少杯了。”
“死风妖,你说谁是乌龟,喝了我的茶还敢废话,别以为你学了两句英文就了不起,有本事单挑。”该死的语扬,竟敢戏弄我。
语扬漫不经心地将指尖的茶叶一弹,摇头晃脑地说:“还是算了吧,赢了你羽潇不会放过我,输了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顿时发作,抬手就要向语扬的脑袋打去,那家伙突然抓住我的手;“别闹,有客人在呢。”
我这才想起一旁的百花神君,堪堪地收回手,瞪了语扬一眼。
“没事,我不着急。”神君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你倒是想着急,着急得起来么。
“百花神君。”我微笑一礼,作为“前世今生”的老板,人家既是客人,该有的礼节自然不能少。
“姑娘还记得我?”一点没有惊奇的神情,何必多此一问,再说,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用“姑娘”这种俗不拉几的称呼,真不知道这位神君是哪个年代的神仙。
“当然记得,像神君这种额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的仙人,我又怎么敢忘呢。”久经沙场始终有些好处,我居然没有把自己说吐,我捅了捅身旁笑疯了的语扬,继续说到:“神君不是去历劫了吗?怎么有空来生死渡?”
百花神君笑了,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寒冷,我不禁感叹自己胆子真大,对方好歹是个神仙啊。
“羽潇还真是宠你。”神君的话不明所以,却成功让我住了口。“我听说判官笔在你手里,我这次来”他又端起桌上的茶送向嘴边,不是不好喝嘛,干嘛还喝,口是心非的家伙。
百花神君品了一口龙井,勾人的双眸向我挑来:“我想让你,帮我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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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三年一度的科举应试前月,为了能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叶安源不得不搬出了叶家,到山脚租了间草屋,废寝忘食地研读四书五经。科举是他唯一的出路,叶安源需要这次机会,容不得半点失误,再者,他天资聪明,对事有不同于旁人的见解,只要再努力半分,中举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毕竟是凡人的身子,再强壮也抵不住日夜的操劳。叶安源也不例外,他也会累会疲倦,会抱怨甚至发脾气,每当他心烦气躁时,他总能透过木窗,看见院里那朵最大最艳的无名花,阵阵香味传入鼻尖,心情也似乎平和下来。
那是叶安源在搬家路上无意捡到的花种,怎么也是条性命,对于爱花的叶安源来说,更是一条不可不救的性命。叶安源将它带回了自己的草屋,在院子里种下,每日给它浇水,那朵无名花茁壮成长,不知何时已经长到半人高,花朵更是鲜艳如血,比叶安源平身所见之花更加妖娆美丽。
也许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礼物吧,叶安源想,这支无名花的确特别,它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情,懂得叶安源的一切忧愁烦恼,叶安源喜欢凝视它,尤其是当自己心情浮躁的时候,无名花能够给予他莫名的力量,才有了继续前进的动力。渐渐的,那朵花也似乎有了灵气,在叶安源埋头苦读之时默默地看着他,在微风中摇头晃脑,有好次叶安源不慎在案前睡着,醒来时身上却多了件外袍。
叶安源搬出叶家,每日的送饭工作就落在母亲的身上,可是这日,叶安源的母亲迟迟没有来。疑惑的叶安源正准备出门看看之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叶安源这才松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开门,谁料门外站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却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门外的女子极其美丽,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娇美,一身鲜红的衣衫更衬得她眉目如画,在叶安源的记忆里,绝对没有见过如此天仙的面容。
“少爷,老夫人这几日外出为少爷祈福,吩咐奴婢来给少爷送汤。”女子的声音比容貌更娇软,一出口就打消了叶安源的疑虑。
“你叫什么名字?”叶安源接过女子手上的汤碗,请她进屋。
“回少爷,奴婢名叫丹珏。”没了汤碗,女子规规矩矩地向叶安源一礼,倒也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丹珏”叶安源舀捏着这个名字,在脑子里搜寻着相对应的人物,确是没有印象。看出对方的疑惑,丹珏立马解释道:“我是新来的,在少爷搬离叶家之后。”
“原来如此。”叶安源知晓地点点头,这才无顾忌地开始喝汤。丹珏站在一旁,看着大口喝汤的叶安源,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这是什么汤?似乎和娘以前做的味道不太一样。”喝了半碗,叶安源才发现今天的汤颜色比以往的更深。
“回少爷,这是夫人炖的养生汤,加入了新的食物,说是能助少爷缓和心绪,顺利高中。”丹珏的对答如流倒让叶安源有些疑惑,母亲会将炖汤的材料告诉给一个下人吗?但也确实找不出怀疑的地方,想她一介女流之辈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偏僻如大山脚,叶安源也不相信有人会害他,索性也就不再追究。
一碗汤下肚,果然如丹珏所说,叶安源的精神突然振奋了百倍,心情也好了许多,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叶安源自嘲地笑了笑,向一直侯在旁边的丹珏道了声谢。丹珏的谦虚却不卑微让叶安源很是欣赏,“以后就由你给我送饭吧。”
丹珏答了声“是”,叶安源便转过头去,趁着愤劲开始学习。
“少爷,恕丹珏多嘴。”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叶安源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正对上丹珏温柔却深不见底的双眸,“少爷不需如此刻苦,以少爷的资质,科举之日按少爷独到的见解应对,定能成功。”
叶安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地笑了起来:“丹珏,你把科举想得太简单了,忽略了朝廷和人心。”
“我会助你。”丹珏的语气突然严肃,温柔的神情却是没变。
叶安源被丹珏说得一愣,片刻又笑了:“你一介女子又能做什么呢,每日为我送汤就已经足够了。”
丹珏没有多言,叶安源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有些失落,也不再为难,回过头去继续读书,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转头之后丹珏若有所思的神情和院子里那朵消失的无名花。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丹珏为叶安源送汤,汤的颜色一日比一日深沉,叶安源的身子和心情一日比一日好,他自信满满地为自己规划着未来,将设想讲给丹珏听,丹珏总是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叶安源意义风发地描画着他的道路,静静地也不插话,丹珏觉得,这就是无与伦比的幸福。叶安源经常会忘记休息而伏在案前睡过去,醒来时身上照旧会多出一件外袍。
科举之日越来越近,叶安源读完的书已经堆成厚厚的几摞,丹珏每日送来的汤汁和默默的陪伴让叶安源的状态越来越好,叶安源从来没有发觉,每当丹珏出现之时,院子里的无名花就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或许是叶安源太专注于书本的缘故,他更没有发现,丹珏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热切而深情的,如果叶安源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和丹珏的命运就不会如此结束。
今日丹珏没有来,叶安源的母亲却来了。
叶母一进门,看到面色红润的儿子,顿时高兴起来,不停地念叨着自己这几天的祈福起了作用,末了又从丫鬟手里端过一碗汤,说是从高人那里得到的秘方,炖出的汤有助于叶安源顺利中举。叶安源终究是不信的,想起几日天丹珏说过同样的话,不禁失笑。
“娘,不用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孩儿也有信心金榜题名。”叶安源还是端起汤汁喝了一口,味道比丹珏送来的还要浓烈,并且带着淡淡的花香,低头一看,颜色更是比先前的深沉百倍。
“今日丹珏怎么没来?”叶安源放下汤碗,打量了一下侯在一旁的丫鬟,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丹珏是谁?”叶母不慎疑惑。
“就是每日给孩儿送汤的丫鬟啊。”叶安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这股预感来自何处。
“每日给你送汤的不是小蝶吗?”叶母看看身边的丫鬟,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叶安源。
“什么?”叶安源不敢相信,他猛地站起身来,想回忆丹珏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叶安源抱住脑袋,突然大叫一声打开了屋门,他一脸震惊地望着虚空的某处,不知他是否发现,院子的无名花早已消失不见。
屋内桌上的碗内,深沉的汤汁比鲜血更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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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安源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丹珏是那朵无名花么?”
百花神君摇摇头。
“这个叶安源真是太笨了。”说完我才猛的意识到什么,偷偷地撇了百花神君一眼,对方的目光完全不在我身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也是,他当时的心思都在科举上,又怎么可能发现。”为了缓和气氛,我不得不为叶安源说话。“那他后来高中了吗?”
百花神君点点头:“他高中,几年后成了宰相,娶了门当户对的娘子。”
自从说完故事,百花神君的目光一直有些呆滞,我不得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勾人的眼神这才转移了过来。
“神君想让我写的就是这个?”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他一介神君,何必在这么个事上大费周章,看他的神情,更证明我的猜测没错,我再汉子好歹也是个女人,女人的第六感都是很准的。
百花神君又再次点点头,“写好之后让语扬放到花史里,这枚玉蝶就是你的。”
“什么?”语扬的反应比我还大,“小花花,你跟鬼丫头做生意干嘛扯上我?”
我眼珠一转,明白了百花神君的意思。我走到语扬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除了你这个风妖,仙界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盘查进入花史间,百花神君这是肯定你的能力。”
这回是语扬甩了我两记白眼:“丫头,够狠的啊,赚钱的事轮到你,危险的事就丢给我了。”
“我这不是相信你嘛,要不然,喏,”我举了举百花神君扔过来的玉蝶,“这个我们一人一半。”
“切,我才不稀罕,这百花令不过只能用一次。”看语扬嫌弃的眼神,难道这个玩意儿不值钱。我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百花神君,谁料对方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以后有事可以找我,以玉蝶为令,我百花神君万死不辞。”
说的比唱的好听,万死不辞,谁敢让你死啊,还以为是多值钱的宝玉呢,原来就是个指使人的令牌,不过好歹对方是神仙,才让我心里平衡了一些。
“让她入花史万世流迹,真的好吗?”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羽潇来了。他一贯冰冷不带感情的嗓音是对着百花神君说的。
“或许吧。”百花神君没有正面回答,他喝完了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就帮我监督这丫头快些完工吧。”接着他就要向外走去。
“哎哎,我有个问题。”我生生地把百花神君叫住,他也没不耐烦,回过头来等着我的下文。
“你们神仙用法力书写出来的东西,不是跟判官笔是一样的效果么?你干嘛不自己写?”我就是故意的,我在试探他。
百花神君似乎是被我问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我看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资格。”
这算什么回答,在我想着他这话的意思时,百花神君的目光在在座的众人脸上扫过,之后露出妖娆的笑容,下个瞬间化成光雾消失在屋外。
百花神君就这样走了,他走之后好久都没人说话,就连最聒噪的语扬也沉默不语。
“那个,我说,”我忍不住开口,“百花神君就是叶安源吧。”虽是疑问,我的语气却确定不已,不然那家伙干嘛多此一举,甚至以百花令为抵。
“鬼丫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语扬的表扬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百花神君就是渡劫中的叶安源,而丹珏就是被叶安源所救的无名花所化的妖精。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百花神君历劫归来,自然能通过百花镜知道从古至今百花的命运。”语扬不愧是神仙,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就是说,百花神君亲眼看着自己喝下了丹珏的血肉”我有些说不下去,胃口有些翻腾,突然想起杨云飞给我的血珠,叶安源,不,百花神君的心里比谁都要痛苦的吧,丹珏为他的未来甚至牺牲了生命,如今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才明白她的苦心,成了神仙又能怎样,失去的再也挽回不了了。
既然答应了百花神君,况且人家已经付了钱,我这个做老板的也不能食言。我返回桌前,舀出判官笔,选了一张鲜红的纸,开始动笔:
丹珏草,花朵鲜红妖艳,可炖汤入药,食之神清气爽,疲劳尽祛,亦可延年益笀,此花种灵气甚高,珍惜罕见,平身得见一朵必诸事如意,传说有类修炼成人,竭尽一生,感恩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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