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魔界的第一晚,语扬把我送回房间后就离开了,我百般无聊地数着门帘上的珠子,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羽潇他们所言,似乎是真正出事的是仙界,并因为各中原因牵扯到了魔界,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猥琐在魔界,生死渡这样六界之外的地方,难道还不够安全?如果他们不想牵连到我,又何苦千里迢迢带我来魔界,送我回人间不是更好?这其中太多奇怪的地方我想不明白,他们不说我恐怕要一辈子蒙在鼓里,可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尤其指语扬)无比正经的样子我会有一股淡淡的忧桑?
我不愿再想,想得头疼,索性躺了下去,补个回笼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白天的场景,灵光一现,我突然意识到某些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羽潇他们会无缘无故地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能进生死渡?判官又为何会不计报酬地借我判官笔?凡人千万,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这些奇遇?以前的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些,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开始有所怀疑,我想知道真相,再这样胡乱地假设猜测下去我会疯的。
我现在心里很乱,双手不自觉地打得床板作响,这恐怕要算我最不淡定的时候了,毕竟是在他乡,缺少了羽潇他们陪伴的我没有一点安全感。我拉起被子捂住脑袋,想让自己静一静,却不料听到一阵飘渺的歌声。
我拉开被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这突然之音,确定这不是我的幻觉,真的有人在唱歌,还不知道唱歌的是不是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歌声中充满了哀伤和荒凉,我不禁站起身来,怀着一丝好奇走出门去,想看看歌者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拥有如此美妙的嗓音,在魔界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动人。
我向着歌声追寻而去,歌声越来越浓烈的地方,在我眼前出现了一道结界,难道唱歌的人就在结界之外?我没有多想,只要是在魔界的范围应当不会有危险,从女人的歌声里我感觉不到恶意,反而觉得她是在呼唤有心之人前去,也许是某个迷茫的迷途人,等待着有缘人的救赎。
我赌了一把,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独自穿越了眼前的结界。
结界之后,是一处完全不同于魔界的地方,甚至这是不是属于魔界的范围我都不能确定,看上去像是古时候的某个繁华的都城,此时我正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俯瞰着底下人们灯红酒鸀的生活。女人的歌声没有间断,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尽头,歌声终止的地方是一座青楼,名为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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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梦是帝都最大的青楼,之所以最有名,一半的原因在于出入这座楼的皇室贵族繁多,另一半就在于这楼里的头牌。在这座城市里,梦姬是唯一一个卖艺不卖身却仍能够成为第一头牌的青楼女子,此女子清高自持,弹得一手好琴,才华洋溢,见识颇为独特,梦姬身上所有的神秘之处,比她的身体更让那些青楼客好奇。更难得的是,梦姬拥有一副好嗓子,然而能听到她唱歌的人却不多,梦姬曾说,她的歌声只为有缘人而唱。梦姬在还梦成为头牌的这么些年里,唯有一人让帝都里响起过梦姬天籁般的歌声,那便是凌王秦逸。
秦逸文武双全,年近三十却无妻室,有人说,梦姬是秦逸秘密养在青楼的情人,更有说他们很早之前就曾相识,甚至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秦逸便是为了她放弃了娶妻。然而真实情况是,梦姬与秦逸原本素不相识,他们之间全仰仗一个意外。若不是因情场失意而喝得烂醉的秦逸无意进了还梦,正逢当日梦姬坐庄,在幕帘后缓缓弹奏一曲,就不会有之后两人的唯心之交。至今为止,秦逸还未见过梦姬真实的样子,每次来还梦,梦姬都如初见般坐在帘珠之后,倾听着秦逸的心事,秦逸也从不要求梦姬做她不愿做之事,两人维持着如白纸般的清白关系,至今已有五年。
梦姬拖着宽大的衣袍,站起身来斟上一杯茶,送到对方面前,对面坐着的,正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内务总管明朗。
“若是让人知道你明公公来这种地方,跟青楼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又会说上几句。”梦姬慵懒地斜坐在躺椅上,话里充满担忧,神态却是漫不经心。
明朗慢慢地饮下一口茶,笑道:“还没有什么闲言碎语能够传到我明朗的耳朵里。”
“终归是不好的。”梦姬抬起手,将一束头发拂到耳朵背后。
“这个世上不会说话的只有一种人,若他们愿意当,我不介意送上一程。”明朗的嘴角勾起寒冷的弧度,梦姬抬眸看到对方眼前的杀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快要看不透你了。”
“不说这个。”明朗放下茶杯,“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在此之前,我还是那个问题,青楼头牌和荣华富贵的平凡女子,你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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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十年前答案就已经注定,”梦姬淡淡一笑,“我还有选择吗?”
“我从不信命运这回事,小妹,我们已经不是十年前穷苦卑贱的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今后的日子都会陪在你身边,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随你挑。”
“哥,”梦姬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打断明朗越发激烈的情绪,“已经来不及了,从你进宫开始,从我进这座青楼开始,你能忘记十年前的日子,忘记如何模爬滚打到今天的位置,可我忘不了。”
“呵。”明朗的神情变了,“你忘不了的恐怕还有一个人。”
梦姬没有否认,她知道明朗口中那个人所指。
“我在皇宫十年,这种勾心斗角的囚笼里,最便宜同时也是最贵的,就是‘情’,更何况你如今的身份,我天真的傻妹妹,你以为你跟他会有结果吗?”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一个是青楼最大的头牌,多么讽刺的身份关系,不是没有贪恋过和那人的相处,不是没有幻想过大多数女子都做过的梦,明朗的话一针见血地说穿梦姬的心思,不过是露水情缘,黄粱一梦。
长久的沉默让屋里的气氛凝固下去,梦姬的性子明朗再清楚不过,若是劝得动,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十年前,走投无路的兄妹二人来到帝都,妹妹卖身青楼,哥哥入宫做了太监,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过上好日子,却发现一切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模样。早知如此,当年就算带着幼妹一起入宫,也绝不会让她沦落到这种风尘之地。
“小姐,王爷来了。”门外有丫鬟相告,这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明朗的目光带着担忧和质问,梦姬视而不见。
“哥哥的好意小妹心领了,哥哥请回吧。”梦姬起身一礼,犹自向门外走去。
“他要成亲了。”
梦姬停在门口,背对着明朗,没有半点动作,表情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明朗看在眼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
一曲作罢,梦姬以手抚琴,透过珠帘看向桌前朦胧的影子,对方闭着眼睛细细地聆听,末了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弹这首曲子。”秦逸睁开眼,“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这是梦姬近日自创之曲,还未有名。”
“既是梦姬所做,听来恍若抚琴相言,就叫它‘梦说’吧。”秦逸想通过幕帘看到梦姬的反应,却是咫尺之间,珠帘之距,犹如千里。
“多谢王爷赐名。”梦姬的语气不悲不喜,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笑道:“听闻王爷近日成亲,梦姬在此恭喜王爷。”
“你听说了?”秦逸的语气并没有多大的欣喜,反而带着一丝惆怅。梦姬没有接话,生怕一出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你可知这并不是我的本意。”秦逸又自顾自地说道,“皇室之人,身不由己。”
“王爷切莫如此悲观,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梦姬说着这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心里隐隐作痛却不自知。
“你当真这样想?”秦逸想看出梦姬真实的想法,无奈珠帘的原因,“五年前的事,我所有的伤痛顾虑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
梦姬又笑了,“梦姬一介青楼女子,哪有资格揣测王爷的心思。”
梦姬的回答让秦逸有些失望,他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拉近二人的距离,“如果我说,我愿意不惜一切娶你为妻,你怎么说?”
梦姬没有回答,抚琴的手指一震,差点被琴弦割伤,帘外的秦逸正等待着她的答案。
“王爷说笑了,梦姬尚有自知之明,如何配得上王爷如此尊贵的身份。”片刻后,梦姬这样回答,却有泪水盈了满眶。
“你在乎?”秦逸不甘心。
“王爷错了,该在乎这些的不是梦姬,而是王爷。”
秦逸无言,不自觉间握紧了双手,下颚微微颤抖,双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王爷成亲之后,当以家事国事为重,青楼风尘之地怕是招待不起了。”聪明如秦逸,自然懂得梦姬的意思。
“我明白了。”秦逸闭上了眼睛,“以前我以后算了。”秦逸深知梦姬应当明白他未明之语,话已至此多言已是无异,秦逸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些哀求:“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相见不如不见的道理,王爷应当明白,就让梦姬为王爷弹奏最后一曲吧。”梦姬说完抬手按住琴弦,却因手指颤抖许久没有出声。早该预料到会有这天,延绵五年终究还是来了,生怕那人再作挽留,自己的坚持就要动摇。青楼女子的身份,能得当朝王爷半分青睐,此生该是了无遗憾了,不是没有缘分,而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秦逸点了点头,咽下一口叹息,“你多保重,我,这就走了。”
梦姬和秦逸都知道,这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秦逸在成亲之前最后的坚持,也终于尘埃落定。琴声缓缓响起,秦逸最后一次凝望自己曾爱慕过的女子辽远的轮廓,然后转身离去。
珠帘之后,两滴清泪随着琴弦散落在琴声之中。
三日后,凌王大婚,皇上下令举城同庆。那天晚上,整个帝都喧嚣不断,许多人都曾听到伴着琴音从青楼里传出的美妙的歌声,充斥着寂寞的夜空,这是梦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歌唱,所唱之曲正是那首因人的“梦说”。
梦里身是客,梦起茶水凉。
良人近咫尺,天涯两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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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冻醒的,几个冷颤之后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珠帘,入睡前我还数过它的个数,不对,我不是应该身处结界之外那座不知名的帝都?我坐起身来拍拍脸,确定此刻不是梦境,我是如何回来的,又或者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搓了搓手臂,我要是再不挣扎着醒来,恐怕已经被冻成了僵尸,可是刚才的一切要如何解释。
恍惚中,又有飘渺的歌声传来,是我在梦里听到的歌声!我一个翻身冲出门去,这回有了自觉,我对着腰上的肉就是一爪,痛得我面部扭曲,这回应该不是梦了,不然我只有自戳双目以谢我的痛觉神经。
我寻着越来越清晰的歌声,又来到了梦里到过的地方,唯一不同是这次没有结界的存在,不过就是魔界普通不同的地方,我刚一停下步子,歌声也随之而止,忽然吹来一阵诡异的凉风,吹出了我半背的鸡皮疙瘩。
“主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却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谁?是谁在唱歌?”我大着胆子吼道,有魔尊的照应我还怕这些小魔小妖,姑女乃女乃可是你们惹不起的。
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速度之快让我的下巴瞬间落地,要不是我的定力够好,早就被这“女鬼”吓得半身不遂了。
“真的是主人,您终于回来了!”“女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声音倒是蛮好听的,像被微风吹动的风铃,样子也很漂亮,看来是只美鬼。花痴的定义并不只限于欣赏异性,漂亮的东西人人都喜欢,更何况我这样的纯种花痴,只是片刻我就消除了对对方的敌意,如此可见,人在社会飘,一副好皮囊更是如虎添翼。
“主人,梦姬一直守着约定,等您回来。”“女鬼”带着欣喜,又向我靠过来几步。
我大吼一声向后一跳,摆出了降龙十八掌的架势。她是梦姬?我在梦里见过的女子?她怎么会在魔界?
“主人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梦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她纯良的眼神,我也不忍心调戏。
“那什么,我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打酱油的,打酱油你懂吗?”
梦姬摇摇头,表情有些疑惑。我翻了个白眼,果断又对牛弹琴了,“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啊?不对,你是人吗?”
“梦姬是被主人点化的梦灵,已经在此等待了主人一千三百年,擅入主人梦境请主人恕罪。”梦姬回答得一五一十,我听得一头雾水,半天才理过来头绪。
也就是说,梦姬原本是人,而后成了梦灵,就是那什么为人造梦的精灵,我只听说过,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梦姬为证实我的身份入了我的梦,却不料阴差阳错地让我看到了她的过去,那她在我的梦里又看见了什么?
“主人?”梦姬又睁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我顿时接受无能。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上哪去收这么一个美仆人,不过,我还是证实下为好,“喂,我说,你还记得秦逸吗?”
我的话让梦姬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瞬间被悲伤充斥。
“哎哎,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什么,你别难过。”我干嘛没事找事问这种问题,真是狗进厕所——找屎。
“主人放心,梦姬明白。”梦姬微微低头,算是向我行礼。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认错人了。”这种奇奇怪怪的的东西,还是带着沉重过去的女子,我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主人不识得梦姬也属正常,不过,有一点不会改变。”梦姬看向我的右手,我顺着她目光举起手掌,细看之下没什么特别,正待我询问之际,对面的梦姬突然一跃而起,在半空化为一道白光向我直冲而来,我条件反射地挡住脸,梦姬就顺着我的手心进入了我的体内。
“哎哎,这什么情况啊,你快出来啊,梦姬,梦姬?”反应过来的我对着右手手掌不知所措地喊叫,她不会是进入我体内然后慢慢吞噬我的五脏六腑吧,我跟她可没仇啊,她那什么主人关我毛线事啊,我勒个去啊。
“鬼丫头,你在这干嘛?”
语扬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把手掌挠破了皮,手臂也甩得没了力气,此刻看到语扬就像看到了救星,着急而至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快,死风妖,快帮我把她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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