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鱼的心情很不平静,没有人会在遇到这么多事后,还能保持波澜不兴,再说,这或许关系着自己的生死,她就更不可能平静以对了。睍莼璩晓
而这份激动与不安之后,她的心头,还充斥着满满的一股怨气,就像是明知丈夫有外遇,却又拿他和小三无计可施的妇人。
这个比喻或许有点夸张,却十分符合她现下的心境,她甚至一度想要抄起菜刀,直接架在慕容怀卿的脖子上,逼问他究竟在行何等龌龊之事。
当然,这只是臆想,先不论他的身份,就是他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她也难以保证自己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更何况还有个梓山。
她在想,是不是该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奚成壁,但转念就觉得不妥,原本他就对慕容怀卿住在自己这里诸多微词,如果告诉他,只怕他又会借题发挥,以安全第一为由,迫使她进宫。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自己可以解决,就不要总是麻烦他。
窗前烛火摇曳,微光熏然,一抬头,发现外面似乎起风了,窗棂都被吹得咯吱作响。
听着风声,想象外面的风雨究竟有多大时,忽的,窗棂大开,狂风猛地灌入,桌上的烛火也剧烈地跳动了两下,随即“噗”的一声熄灭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即便眼睛看不见,她也能清晰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
猛地一拳挥出,对方似是没想到她会出手,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于是她这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了对方的身上。
一声闷哼,接着她挥出的拳头便被来人紧紧包裹在掌中,她又腾出另一只手去击打,对方似乎有些捉襟见肘,倒不是打不过她,而是不知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将她制服。
一个声音急急在耳边响起:“是我。”
废话,她当然知道是他!如若不然,她出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刀子了。
堂堂一国之君不走正门,偏喜欢钻窗子,这是什么样的嗜好!
好不容易才制服了怀中像只小豹子般的女子,奚成壁一手抱着她,一手合上窗户,长吐了口气:“你一个姑娘家,别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多不好。”
她哼了一声:“你嫌弃了?”
他低声一笑:“你怕我嫌弃?”
“当然不怕,你若是嫌弃了就早说一声,我也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闻言,他浑身的肌肉似乎在瞬间绷紧了,双臂用力一收,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力道大的令她不禁皱眉:“什么海阔天空,什么自由自在,你休想,只要朕还活着,就不允许你离我而去!”
霸道的言语,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恐惧,她隔着黑暗看向他:“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做你的女人,难道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他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你承认是朕的女人了?”
这人怎么这么会抓人话柄,估计是做皇帝的后遗症。“阿壁,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心里一日有我,我就绝不离开你,不论生死,不论阴阳,不论现实……与虚幻。”
多么深情的言语,多么感人的剖白,可听在他耳中,却无端觉得恐惧,什么叫不论生死,不论阴阳,现实?虚幻?更是出奇的离谱!
不过既然她如此保证,那么他也算是放心了,“记住你的话。”
“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
他心头欢喜,又抱了抱她,方才松手。
在他去找火折子点燃烛台时,她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他,好一个翩翩如玉佳公子,当然,这份翩翩之态,只能在自己面前表现。“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微弱的烛光自黑暗中一点点蔓延开,照亮了他的半边侧颜,如玉温软:“想你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令她心头一阵暖融:“白天腻了一整天,还嫌不够么?”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不够,我希望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
她仰首,笑:“时时刻刻?看不烦么?”
“看不烦。”
“时间久了就会烦的。”
“谁说我会烦?”他半蹲下来,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究竟是你说得对,还是我说得对?”
她笑得更欢:“没看出来,你竟是个赌徒,俗话说,十赌九输,为了你的自尊心考虑,我想还是算了吧。”
他半合了眼帘,唇角带笑:“好,为了我的自尊,我们不赌了。”他喜欢她偶尔的退缩,尤其在感情方面,若是处处都好强,未免有些过于刚硬,令人生厌了。
她抽出手,斜倚在椅背上,眼睛睨着他:“说吧,到底来做什么的?”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正了神色,做到她的对面:“今天在街市上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讶然:“你知道了?”随即一想,奚成壁手下的暗卫遍布整个奚国,京都脚下发生的事,又是一桩命案,他会得到消息原本就很正常。
“你知道那个被杀死的男子是何人么?”
“是谁?”这一点她也很好奇,八成与澹台婉玉有所关联。
“前朝长宁侯卓恒。”
严格说起来,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卓恒,只是无意间听说过,卓恒便是当年为澹台大军出谋划策的军师,掳掠罗政天身怀六甲夫人,用以威胁罗政天投降的歹计,便是他想出来的,后来澹台国入主中原,他是功臣之一,便为封了个二等侯。
原本还觉得那男人死得冤枉,现在却觉得他死有余辜。只不过,这位长宁侯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凄惨地步?即便澹台国已灭,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完全可以逃往边境,在其他小国立足,还有那个灭门之仇又是什么意思?
不用她问,奚成壁便已为她解释:“这位长宁侯的悲惨遭遇,便要归功于那位和宣公主澹台婉玉了。”
她眨眨眼,认真聆听,他喜欢她专注听自己说话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这位长宁侯,一直私下里爱慕澹台婉玉,甚至还发誓,要休了自己的夫人和小妾,迎娶澹台婉玉,此生再不纳妾。”
她冷笑:“倒是个痴情种,不过我猜,他的结局定好不到哪里去。”
“没错。”奚成壁颔首,目中也一片冷凝:“这位和宣公主,眼高于顶,即便是一国公侯,她也不放在眼里,对于卓恒的主动示好,自然是百般唾弃。”
“那后来呢?卓恒怎么就被家破人亡了?”
“当中曲折我并不知道,只知这卓恒无意中惹怒了澹台婉玉,这位一向骄纵的公主在他父皇面前哭诉了一番,那个昏君立马下旨,将卓氏一族抄家斩首,卓恒运气好,逃过了一劫,一直等到澹台国覆灭,才怀着满腔仇恨回中原复仇。”
呵,原来如此,贱人自有贱人磨,老天爷是公平的,当初他以恶毒之计害死罗暮罗熔的父母,活该他也饱尝一番失去亲人的痛苦。
听完了奚成壁的叙述,她又眨了眨眼,奚成壁耸耸肩:“你还想听什么?”卓恒都死了,这故事没得讲了。
她一拍桌子:“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卓恒的出现绝非偶然,他怕是已在这条街上守候多日,这其中有何关联,我想你不会猜不出吧。”
他一边示意她给自己斟茶,一边不急不缓道:“我已经派人下去彻查了,虽然范围被缩小,但那条街上大大小小的妓院加起来有好几百家,这需要时间。”
她将斟好的茶递给他:“只要确定她在那条街上,就不难揪出她。”
“你找她,是为了解药的事吗?”
“还能为什么?”虽然她不确定,澹台婉玉与自己中毒一事有关联,但她相信,只要找到这个女人,之前断掉的线索就能重新连接起来,“不过说起来,我和她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私仇。”
奚成壁抿了口茶水,轻挑长眉:“哦?说来听听。”
“她还欠我二十个巴掌。”她可是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澹台婉玉一共打了自己两次,她说过要十倍奉还,必定说到做到。
那天的事,后来他也听说了,当得知澹台婉玉竟打了她两巴掌时,心里着实愤怒,可两个巴掌而已,也不至于让她一直记到现在吧。
“你可真记仇。”
她微笑着接受了他的评判:“说的没错,我就是爱记仇的小女人。”
他看着她,忽然收了笑,神色一瞬间既凝重又肃穆,“你记住,今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瞒着我,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只要一转身,我就在你面前。”
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么煽情的话,不知是不是男人生来就会**,她这会儿竟觉得脸颊热热的。
她站起身,假装侧耳倾听窗外的雨声,发现不知何时,狂烈风雨竟然已经停歇。
他也微笑着起身,目光始终落在她泛着淡粉红霞的侧面,心底忽然烈烈狂喜。
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却总是隔着一道天堑,他以为再也跨不过去,但现在,他却有了信心。
离开时,不再如采花贼般翻窗跃出,而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奚成壁刚踏过门槛,慕容怀卿就从跨院里走出。
慕容怀卿愣了愣,随即快步上前,看着礼数周全却不怎么上心地行了一礼。
奚成壁不错眼地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
一个垂目,一个垂首,两人都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变,江晚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准备上前去打破这诡异气氛时,奚成壁忽然笑着转开了视线,一片凌厉雪光,被留在了之前的无声对峙中。
奚成壁快步折回,伸手将发呆中的江晚鱼扯到身前,俯身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小心慕容怀卿。”
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江晚鱼知道,不远处弯着身做恭敬姿态的慕容怀卿一定可以听到,她也不认为奚成壁对她说这句话只是单纯为了提醒她,他是故意让慕容怀卿听到的,至于为何是故意,她还有些闹不清,要说吃醋应该不至于,难道他认为,慕容怀卿会对自己不利,这句话实则在警告他?
当着慕容怀卿的面无法细问,只好带着一肚子不解,看着奚成壁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当中。
不大的院落中,某种奇异的气息开始大范围蔓延,慕容怀卿已经直起身子,那张冰雪梨花般的脸容并无任何异常,只朝着她所站方向微微一笑,随后转身,回了跨院。
与奚成壁不同,这个男人,从不遮掩自己的风流与媚骨,比起奚成壁生人勿进的冰冷,他却平易近人得多,只要一个浅淡的微笑,就能给人以绝佳的好感。
她不知道女人是否都招架不住这样的惊艳,只潜意识里觉得,放着这么一个祸水在身边,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
她认为留慕容怀卿在京都,是一件麻烦得不能再麻烦的事,可哪里能想得到,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直以来,淳羌虽屡屡犯境,却从未有过实质性的举措,顶多就是骚扰,让人觉得浑身痒痒却又抓不得挠不到,可不知他们的新王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公开派兵袭击边境驻军,打响了战争的第一炮。
原本,打还是不打,朝中诸臣各持己见,可如今,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再说以和为贵,就未免太过懦弱,有失大国风范。
而奚成壁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但凡是开过帝王,就没有害怕打仗的,如果能一次性将淳羌驱逐出中原,哪怕是耗尽国力,也算是值了。
再者,这是一个历练罗熔的绝佳机会,若他一战成名,上将军之位,便是实至名归,谁也不能反对。
江晚鱼听说要打仗,心头一片烦乱,总觉得这战事发生的蹊跷,淳羌的汗王难道真是个傻子,不知道两方实力悬殊,一旦交战,他们必败无疑?
隐约当中,她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又不知道这诡异的味道从何处飘来,因何而生。
为了一举击败淳羌,奚成壁派出整整二十万大军,直逼边境,在人数远远多于敌军的情况下,战事竟然僵持不下,不禁让人怀疑,那些淳羌士兵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以一当百的怪物。
奚国虽地大物博,却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朝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就在这时,淳羌那边派使臣前来,提出以和亲休战的建议,想来他们也消耗不起,所以才首先做出了让步。
奚成壁自知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内忧不除,外患难平,若是不察觉那些藩王的蠢蠢欲动,这场仗,只怕他会一直打下去。可是和亲……他只有茉儿一个亲人,又怎能为了换取一时的和平,将她送入无止无尽的苦海中。
江晚鱼之前一直不信命,可有些事情,却总在一步步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人力不可抗拒,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为了不让奚兰茉远嫁淳羌,为了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京都,生活在所有爱她护她的亲人身边,奚成壁随即下了一道旨,赐奚兰茉封号寿康,许配宋奕,并命二人尽早完婚。
纵她有百般不愿,千般抗拒,这桩婚事,她都只能默许。
比起嫁到荒漠,做淳羌汗王不知第几的小老婆,倒不如嫁了宋奕,起码他身在朝中,又有奚成壁这个皇帝坐镇,想必也不敢怠慢了奚兰茉。
或许,这就是命,慕容怀卿口中所说的无从改变,充满变数,不能预知也不能掌控的东西,兜兜转转,躲躲闪闪,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却成全了命运。
皇室没有未婚的公主,使者也不好再强求,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钦点一名温婉貌美的宗亲世家女,封为公主,嫁往淳羌。
虽说将女儿嫁到淳羌,就等于是亲手将女儿推进了火坑,但自请为国效力的官员却不少,女儿被封了公主,自身的地位也会提升不少,加上又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与欣赏,何乐而不为?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反正都是赔钱货,倒不如利用这次的机会,给自己谋个青云大道。
看着那些官员谄媚的嘴脸,江晚鱼不禁觉得恶心至极。当今社会,女性根本就没有地位可言,嫁人前依附父亲,嫁人后依附丈夫,若是运气好,投生个好人家,日子过得还相对舒适,若是运气不好,碰见这么些个贪财寡恩的父亲,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最终,奚成壁选定了孙长史家庶出的四女儿,倒不是这女子最符合他的心意,而是她亲自书写请命折子,让孙长史代她呈上,表示愿嫁往淳羌,为国分忧。
江晚鱼没见过这位孙四小姐,不过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人——王昭君。
既然有自愿和亲的姑娘,也省得再祸害其他小姐,万一无意间拆散一对有情人,那就罪孽深重了,奚成壁只命人将孙四小姐的画像呈上,见她还算端庄雅致,便下旨册了封号,待宴请过淳羌使臣后,便派送亲的队伍,护送她前方淳羌。
说是践行的宴席,实际上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对一个侵略自己国家的使臣表现出友好,大家都是表面客套,实际上巴不得他赶紧滚回淳羌。
所以,这顿宴席吃得并不怎么痛快,高高在上的皇帝笑容温和,气度非凡,心里却也与臣子想着同一件事——你丫赶紧滚回淳羌去吧!
宴席进行到尾声,大家都舒了口气,原来装友好,也是一件耗神耗力的事情。
就在这时,众臣看到皇帝身边的尚仪,步履匆匆迈入大殿,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皇帝脸色骤然大变。
虽然好奇,却无人敢上前询问,正端着酒杯,忙着敬酒的使者却猛地抬头,一束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半个身子掩藏在阴影中的江晚鱼脸上。
奚成壁握着手中杯盏,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她身边的宫人怎么说?”
“都说没看到公主。”江晚鱼莫名觉得浑身不适,像被某种吸血的臭虫给叮了一口似的,于是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奚成壁看着杯中酒液,倒不像江晚鱼那般慌张:“茉儿是在皇宫中失踪的,应该不会有事。”想了想,唤过一旁的冯安,吩咐了几句,冯安立刻出了大殿。
“我总觉得不安。”
他目不斜视,却在无人能看到的角落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反手握了握他,正准备退下,嘈杂的殿内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尊敬的皇帝陛下,小臣心中,已有最佳的和亲人选。”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往大殿中央那个微躬着身,声音高亢嘹亮,毫无半点惶恐之意的使臣身上。
奚成壁下意识眉头一皱,众臣好奇心蹭蹭狂飙。
江晚鱼对场中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奚兰茉失踪的事。奚兰茉嫁宋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已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奚兰茉出嫁前,教授她一些自我保护的经验,可当她前往玉央宫时,却发现宫中下人乱成一团,细问之下,才知奚兰茉竟然失踪了。
奚兰茉失踪可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即便奚成壁在宴请外使,她也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奚成壁已经派人去找,可她却还是不能放心,有个地方,她务必要去看看。
刚转身,便听一个生硬的语声传来:“正是陛边这位姑娘。”
江晚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奚成壁的脸色却立马冷了下来,黑沉如天边积压的铅云:“她不是世家宗亲之女,不符合你们汗王的要求。”
江晚鱼这才反应过来,那使者说的最佳和亲人选,原来是自己。
虽说是明白了,心中却不免有些茫然,脸上更是一片难以置信的荒谬,那使者的眼神没问题吧?
使者像是为了证明般,又朝她多看了两眼,坚定不移道:“汗王的心愿,只是想娶一个美丽大方的中原女子,无关身份和地位。在淳羌,众所周知,我们的汗妃就出身于平民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