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在郊外停留,因为“江晚鱼”受了重伤,必须尽快回宫医治。悫鹉琻晓
奚成壁留下了几名暗卫,吩咐他们将今日之事调查清楚后,便带着一干随从回宫了。
他一回宫,便差遣太医院院首,带着数十名御用太医,一同前来保和殿看诊。
这般声势浩大,自然是前所未有,宫里宫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齐聚在了保和殿,以及保和殿龙榻之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这一切,江晚鱼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正在思量着逃走的办法,虽然她意表服从,但却不打算真的跟慕容怀卿一同回冀州,她江晚鱼就算真的要离开奚成壁,那也要自己心甘情愿,绝不是这种无奈的被迫。再者,宫里放着那么一个杀伤力极大的山寨货,这一点足够让她担心了。
但慕容怀卿的看管却非常严,准确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与监视中,就像一只被关进铁笼的鸟,无论有多么坚硬的喙,都无法撬开牢固无比的铁笼。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快,基本上是星夜兼程,如果说慕容怀卿忌惮奚成壁,在这之前她或许还会相信,但他既然敢胆大包天掳走自己,又利用澹台婉玉精心布置那么一场好戏,他对奚成壁的敬畏之心,怕是已经丁点不剩。
她现在唯能祈祷,希望奚成壁早点发现他身边那个“自己”是假冒货,她不想自欺欺人,在慕容怀卿面前表现出的坦然与自信,都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
她和奚成壁之间,还并不能算是心意相通,她与他之间有着太多的分歧与鸿沟,这是与生俱来的,是在不同坏境下潜移默化,然后扎根于心底的思想,是难以撼动的本质所在。
她不禁开始怀疑,她和他,真的能够走到最后,走到所谓的天荒地老吗?
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举止,除去这个灵魂,现在的澹台婉玉,与自己压根没有分别。
他可以爱自己,也可以爱上自己的替身,说到底,两者并无不同。除了自己这别扭的脾气,古怪的思想,那个完全翻版自己的的澹台婉玉,其实更适合他。
不想承认,自己是受了慕容怀卿的影响,但这是事实,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奚成壁不能接受真正的她,一个虽可以做到温柔体贴,豪爽坦然,但大多时候还是顽固偏执,思想超月兑,偶尔神经的女人,那么,他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而假冒自己的澹台婉玉,也可以变成真正的江晚鱼。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而已,叫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奚成壁认定那个女子是江晚鱼,那她就是江晚鱼。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难被铲除,当然,她也不想铲除,怀疑并非是对感情的否认,她有权保留自己的**思想。陷入热恋中的女人,通常都会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变得感性又冲动,她不想这样,因为要下定决心陪另一半走完整个人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
奚成壁,就让我们看看吧,这份感情究竟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
“她怎么样?”奚成壁拉上了半边衣衫,焦急地看向内殿方向。
太医一边回禀,一边以同样焦急的眼神,看向他背上狰狞的伤口:“请皇上放心,都只是些皮外伤,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太医犹豫了一下,就这片刻的犹豫,皇帝眼中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似凝了腊月最冷冽的冰雪。
“只是什么?”他声音低沉,其中隐约的害怕与惊慌,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出来。
太医抖了两下,虽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但以皇上对那女子的爱护之心,他很难想象,自己如果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抬起眼皮,觑了两眼皇帝的神色,于是又抖了两下。
这时罗熔站出道:“太医但说无妨。”这便是告诉他,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会替他求情。
太医这才有了些底气,静声回禀:“姑娘伤了嗓子,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能不能恢复,只能看她身子底是否强健,还有……”这才是重点,虽有罗熔做保证,但太医还是有些惶然,不安道:“姑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微臣适才为姑娘把脉,发现损伤冲任,气血失和,应是伤了胎气,如若恢复不佳,很有可能会祸及胎儿与母体性命。”
奚成壁悚然一惊,听了这个消息,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有身孕了?是他的?是他们的孩子?
该死!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竟让她和他们的孩子,遭受这样的伤害!
如果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真想狠狠扇自己个大嘴巴子。
顾不得背上的伤口,匆匆将衣衫穿好,赶去了内殿,
那熟悉的身影,正静静躺在龙榻之上,清秀的面庞一片宁和。
他站在门前,突然怯步不前。
他害怕,他害怕她会怨他,怨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虽然她说过,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介弱女子,而他,是她的男人,他有义务护她平安。可他做了什么?就因茉儿的事产生分歧便与她争执!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有关国家,有关感情,有关爱恨情仇,包括茉儿当众拒婚,揭发宋奕丑陋面目的大胆行为。
没错,他一开始并不赞同茉儿这么做,在他看来,一个女子,若想获得幸福,除了嫁人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茉儿就算不嫁给宋奕,也不能做出那等决绝行为,女儿家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茉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想她过得幸福,过得快乐,难道堂堂一国之君,给妹妹寻门好亲事都做不到?
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了,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女人不需要依靠男人,她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个性,她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把女人当玩物或是生育工具的男人,同样不会得到女人的尊重。感情是双方的,真正爱慕敬重茉儿的男人,绝不会因为她名节尽失就厌弃她鄙视她,介意她过去的男人,必定不是真心爱护她的,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若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重情儿郎,那茉儿便终身不嫁又何妨?
早知自己爱的女人心性不同常人,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奚成壁啊奚成壁,亏你还是一国之君,竟然迂腐至此!
正在自责中,榻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大步而入,却在离床榻还有一步远时停了下来。
隔着半透明的明黄纱帐,澹台婉玉可以清楚看到站在榻前的男子。
那般的伟岸神骏,朗朗灼目。
虽然他眼中流露出自责与关切的神态,但她还是免不了有些害怕,毕竟,这是那个恨她入骨,想要娶她性命的暴君,他的温柔,不为自己。
想退缩,但脑中却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不能退,退缩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这也是她出人头地,重享荣华富贵的唯一机会,她不能放弃!
大着些胆子,努力回想之前几个月来的练习,坐起身,唇边凝起了一缕恰到好处的淡笑,既不浮夸,也不哀怨,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与那个女子,必定毫无二致。
“皇上……”
沙哑的嗓音从帷帐内传来,奚成壁浑身一颤,心头的自责越发重了。
他踟蹰了一下,终是上前,撩开帷帐。
望着熟悉的容颜,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就这样痴痴看着她,仿佛凝固了时间,就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岁月静好。
“皇上……”没想到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么温情柔软的一面,澹台婉玉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一国之君,不禁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沉浸在一片宁和中的奚成壁骤然回神,他侧身坐于塌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低叹一声:“小鱼,这里没有外人,为什么要唤我皇上?”
澹台婉玉一愣,随即意识到不妙,连忙垂下眼,遮盖住不经意流露出的不解和慌张。
不叫他皇上叫什么?奚成壁再喜欢那个女人,也不会喜欢到允许她随意呼唤自己姓名的地步吧?那可是大不敬呢。
见她不语,奚成壁以为她还在怨怪自己,试探着伸手,揽住她的肩,讨好般小声道:“都怪我,怪我偏执,怪我迂腐。小鱼,你别不理我,这几天我好想你……”他与她挨近了些:“你想我吗?”
这是一个绝顶出色而又完美到极致的男人,只是他的心,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妄想靠近他的人,都会被那层寒冰所冻伤,唯独对着那个女子,那层冰才会融化,变为最暖人汤汤春水。
褪去冰壳,像个孩子般撒娇的他,没有女人能够拒绝得了。
澹台婉玉一边在心里嫉妒着那个女子的好运,一边柔婉微笑,神色淡淡推开他:“我很累,想要休息。”
虽然慕容怀卿教导她,面对这位帝王的示好,一定要毫不犹豫的推拒、无视,但她认为,这明显就是欲擒故纵,还以为那个叫江晚鱼的小贱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只是个惯用无聊把戏的平庸女人而已。
她的拒绝虽早在他的预料中,却仍禁不住落寞:“小鱼,你果然在怪我。”
堂堂帝王,这般低声下气,倒有些让澹台婉玉不知所措了。
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平日的相处模式,竟会是这个样子。
最初的那份害怕过去,她看着这位帝王,全天下最有权势、被人称为铁血暴君的男人,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以江晚鱼的身份,就这样留在他的身边,未尝不是件好事。
静默了一阵,奚成壁没有等到她的表态,忍不住抬眸朝她看去。
她还是那个她,但是眼中,却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似迷恋,似沉醉,似沦陷,他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欲无求的一个人,突然多了许多世俗的味道,那样的情绪,原本不该出现在她的眼中,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因为要做母亲的缘故吗?让她无法再做到从前的淡薄?
心里有些疼,这样的改变虽令他欣喜,但也同样让他心酸。
他喜欢的,是那个看轻天下一切,傲然自信的她,不是现下的这种患得患失。
“小鱼,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澹台婉玉适应不了他们之间这种亲密无间,彼此熟稔的对话,生怕自己说错什么,于是假意道:“我有我的苦衷,您就别问了。”
他苦笑,揽在他肩头的手滑落:“小鱼,几日不见,你竟与我生疏至此。”
澹台婉玉却不这么想,生疏?这样还算生疏?这两人平日究竟是怎样相处的?慕容怀卿似乎对她说的不是很明白。
她往床榻内侧挪了挪,他是很温柔,温柔如夏夜轻风,像是怕刮疼了心爱之人的肌肤,力度都是那么得恰到好处。可她很明白,他的温柔,只限于那个女子,现在她是江晚鱼,他才会怜惜她,若是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这个男人铁血酷戾的名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到底是心虚,尤其是面对那双荡漾着宠溺,但平静眼波下,却隐含冷酷机锋的茶色瞳眸,她还是不禁害怕,“皇上终究是皇上,我……小鱼不敢逾矩。”
“是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是奇怪呢。”他淡淡道。
澹台婉玉勉强牵了牵唇角,掩盖脸上的惶然:“伴君如伴虎,人们不是都这样说吗?”
他没有反驳,是看着她,低沉道:“我说过,我与他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澹台婉玉满脑子迷糊,原以为假扮一个与自己相像的人再简单不过,可现在她却有些想要退缩,“皇上不要再说了……”
他截断她:“不要说什么?不要说你我之间的矛盾,还是你月复中的骨血?”
澹台婉玉猛然一惊,下意识探向自己小月复:“骨……血?”为什么慕容怀卿没有告诉她?就这样把她送进宫来,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正欲解释,却听奚成壁道:“我会好好待他,他是我们的孩子。”
惊愕瞬间变为错愕,澹台婉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慕容怀卿要把她送到奚成壁身边,尤其是得知她有了身孕后,原来,他竟打着这样的算盘!
真是一步好棋。
那个男人,心思如海,阴诡难辨,那温柔的外表只是他的伪装而已,他的真正面目,是一条阴冷可怖的毒蛇。
“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没有注意到澹台婉玉唇角溢出的冷笑,奚成壁满脑子都是即将做父亲的喜悦,他小心翼翼看着他,日光透过明黄的帷帐,落在她的脸上,他在一片柔和的浅金色光芒中满足微笑:“小鱼,我要给你和我们的孩子,天下至好的一切。”
我们的孩子?听着这样深情不悔的誓言,澹台婉玉越发心虚,但也越发欣喜。
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了,那些痛苦的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那卑贱如尘的身份,都会随着月复中孩子的出世,而彻底结束。
慕容怀卿,原本我恨你的薄情寡义,但现在,我却真心实意的感激你,感激你,送给了我一个孩子。
她轻柔的抚上小月复,那些患得患失突然不见,眼底只有将为人母的慈和。
这样的神情,消弭了奚成壁心中微弱的怀疑。
因为这个神情,他再熟悉不过,每当他无助彷徨之时,她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有种回到了母亲怀抱中的安心感。
此时看着同样的神情,虽然她温柔慈和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心里依旧甜蜜安宁。
……
“怀孕?”遥远的百里之外,一列商队中,传来女子低低的惊呼声。
慕容怀卿端坐在宽敞的车厢中,聚精会神煮着功夫茶,脸上神情泰然自若,“已经一月有余。”
江晚鱼嗅着车窗外清新的空气,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恶心,胃中泛酸:“你真卑鄙,那孩子是你的吧?”
慕容怀卿将手边的一盏茶递给她,细瓷般的手指,映衬着青花白底的杯盏,一幅绝美画卷:“错了,那是江晚鱼和奚成壁的孩子,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看着那手那杯,那风流入骨的人,恶心之感骤然扩大,抢过他手里茶盏,一口气灌下。
捂着口鼻,她将车帘又撩开一些,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把那恶心泛酸的感觉压了下去,“连自己的骨肉都能当筹码来算计,慕容怀卿,你真是一个大义凛然的男子汉啊。”
他忽视她的嘲讽:“能得到你的青睐,本王三生有幸。”
不行了,一看到他这副虚伪的小人模样,恶心感就止不住地往上涌,她猛地掉头,干脆把车帘全部撩起,让马车疾驰中扬起的风,拂上自己有些发烫的脑门。
慕容怀卿继续好整以暇地煮茶,动作一丝不乱,沉稳有序,只是那眼,却凝了一抹深沉,漆黑如不见星辰的夜,化为一片漩涡,袭上了对面倚窗而望的女子。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已经五天了,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成算?”
她并不回头:“你急什么?期限不是一个月吗?说不定他明天就会发现,自己身边的女人是个冒牌货。”
慕容怀卿笑了笑,端起注满了茶水的茶盏,置于唇边,闭目轻嗅,微红的唇似噙半片梅花:“或许他永远也发现不了,毕竟乖巧听话的家猫,比牙尖嘴利的小母豹要好驯养得多。”
这会儿要再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慕容怀卿口中的顺从的家猫,无非指的是澹台婉玉,而牙尖嘴利的小母豹,说的正是自己。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发现不了,而是发现了,也会将错就错下去?”
“你觉得呢?”他悠然反问,闲逸的口吻表明了他的意思。
她伸出手去,感受疾风吹拂在手上的感觉,虽然有些痛,却能令人清醒,“你不是他。”
只有这一句,没有辩驳,没有解释,没有说明。其中深意,只有她自己和奚成壁能够理解。
慕容怀卿不赞同地摇头:“男人的心都是一样的,更何况,那是一国之君,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微微低首,浅啜了一口杯中香茗,姿态优雅宛若世外仙子。
她却懒得欣赏,“他不是你。”还是同样的话,只不过颠倒了一下顺序。
正在品味茶香的慕容怀卿忽的蹙起了眉头,让那不沾红尘的飘逸多了丝瑕疵。他发现,自己和她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东西,看似平凡,却很难打破,他看不到她的世界,也走不进她的心灵。
有些不甘,有些愠恼,就像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却怎么也拿不到手一般。
他放下茶盏,敛去了脸上一贯的温润优雅,似冬眠觉醒准备觅食的蛇类。
没错,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温柔背后的残忍,微笑之下的利齿。何必再伪装呢?现在,他完全可以抛开温柔友善的皮囊,用力量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手腕一紧,正闲看窗外风景的江晚鱼,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向一旁,她勉力支撑住身体,刚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光四射的眼,寒意瞬间爬满整个脊背。
这是一双不熟悉的眼睛,她几乎以为,这双眼的主人,是另外一个人。
她垂下眼,干脆在原地坐下:“慕容怀卿,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计划非常缜密,十分了得,但让我不解的是,我这颗已经废弃的棋子,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要知道,只有我死了,澹台婉玉的身份才不会曝光。”她歪着脑袋,似乎很苦恼:“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杀我?”她不等他回答,眼尾微微上挑,径直落入那双漆黑的,蕴着算计和杀伐的眸,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静夜中,诱哄婴孩的吴侬软语:“你该不会是,把这场游戏当真了吧?”她抬起身子,靠近他的耳侧,声音更是轻柔,绵绵如针:“我很早就提醒过王爷,长着我这样一副模样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王爷可要小心,会咬人的毒蛇,可不止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