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星月惨淡,万籁俱静,满世界都被笼罩在这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江晚鱼蜷缩着身子,射入胸腔的子弹像刀子一样着自己的心肺,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寸蔓延,思绪开始模糊,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可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干得好!”一个男人兴奋的声音传入耳中。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人翻了过去:“不对呀,照片上的女人起码有三十六七了,可这个好像还不到二十岁。”
“样子看上去确实小了些,不过那种有钱人,随便做个整容手术让自己看上去年轻十几岁有什么难,一定不会有错,走了走了,赶紧收工回去领赏钱。”又一人不耐烦道。
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江晚鱼却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敢情她是替人受死,白白丢了一条小命?开什么玩笑,她堂堂兵器工业高材生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给做掉了?传说去简直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她不甘,不甘!她才刚刚成年,才刚刚到了可以调戏美男的法定年龄,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贼老天,你也太狠了吧!
正在心中骂娘骂爹骂老天,突然听身边的人高声惊呼起来,“怎……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见鬼了不成!
“见鬼!”男人替她将没机会也没力气说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晚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剧烈帝痛感也在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即便她闭着眼,也几乎被那灼目的亮光刺得双目发疼。
连续几声惨叫后,周遭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她该不会是到了地狱吧?
像她这种虽没做过坏事,但也从没行过一次善举的人,老天应该不会让她上天堂。
“嬷嬷,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被那暴君发现……”粗噶难听的男人声音,突然变成了柔柔的女子低喃。
“公主放心,这女子本就与您有七八分相似,加之那奚国皇帝只见过您的画像,定然不会出纰漏,只要这妮子一死,您就安全了。”
什么情况?地狱里也有公主?老天也太恶搞了些吧。
她倒要看看,这个住着嬷嬷公主的地狱,究竟长什么模样。
身体虽然变得轻盈,但眼皮还是沉重得睁不开,像是被强力胶给牢牢粘连在了一起似的,唯一能活动的,除了大脑还是大脑。
她就不信了,睁个眼睛还睁不开!
用力,用力,再用力,只怕生孩子都没这么痛苦。
终于,经过她不屑的努力,她将眼皮撑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但是,眼前的景象……
目之所及,是一片焦黑的残砖断瓦,放眼望去,满目荒凉,寒风携着砂砾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同扑面而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横尸遍野、战况惨烈的古战场!
即便是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老天果然是英明的,像她这样的人,确实上不了天堂。
抬手抹了把脸上似泪似水且带着奇怪腥气的液体,她突然间呆住了。原本的长袖T恤变成了眼前鹅黄色烟罗纱阔袖,淡色的袖口上,分布着大片刺目的血色梅花,不算浓的腥气充斥在鼻腔中,显然就是她刚从脸上擦去的不明液体。
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站起身,可刚直起膝盖,一只有力的手便从后重重压上她的肩膀,差些没把她一巴掌给拍进土里。
被迫跪在地上,仿佛如来佛那五指山一样的力道压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而周遭压抑的气氛,甚至比来自身后的力道还要浓厚。
“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铁与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
江晚鱼大气也不敢喘,听着那天震地裂似的喊声,心脏跳动的频率像是马上就要超出负荷而爆裂。
突然间,那山呼之声停了下来,整齐划一,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虽然令人心悸的声音消失了,但此刻这种鸦雀无声的寂静,却更为可怕。
有脚步声响起,沉重的,缓慢的,压迫感十足的,像是每走一步,都踏在了人的心坎上。
“主公,杀了他!为死去的老主子报仇!”带着切骨愤怒的吼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晚鱼猛地一抖,杀了她?杀了谁?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可这里不是地狱吗?她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再被杀一次?
心中正纠结不明,一道血光便冲天而起!
一颗人头,一颗长发纠结的男性头颅,裹着浓稠到发黑的鲜血和肮脏的黄土,滚到了她的面前。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的瞬间,当那头颅在她身前停下时,周围立刻爆发出无数凄厉刺耳的尖叫和嚎哭。
呆呆望着那沾满血污的头颅,她只觉得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脑壳上,耳朵嗡嗡作响。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野蛮之地啊!
没有人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有一双停在眼前的黑色赤乌战靴。
“抬起头来!”压在脖颈上的力量骤然撤走。
终于可以抬头了,可脑袋却像是坠了千金重的秤砣,每抬起一寸,都艰难无比。
先是黑色赤乌战靴,然后目光缓缓上移,掠过黄金大叶龙鳞甲,闪闪发光的闹龙金盔下,她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孔——
刀削斧凿的标准模子,凛然飒爽的一对剑眉,眼瞳是深棕色的,明明是温柔的颜色,却泛着森冷阴鸷的雪光,生生叫人胆寒。
心脏,似乎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
等等?心脏!
对了,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一切的感受都与活着时毫无差别,她会害怕,会惊恐,眼睛眯了风沙也会流泪。
这么说,她还活着?
不及印证自己的想法,脖间便觉得一凉,低头一看,抵在脖子上的竟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刃。
她怔怔看着那男子,他的眼睛很好看,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凤眸,眼尾轻然上挑,垂下的眼睫似密集的帘幕,为那双惑人的眼增添了不少的妖媚感,可这样一双媚色天成的眼,却配了一对清冷阴寒的眼瞳,生生将那份蚀骨销魂之感抹煞了去,只剩下一片惊人的冷漠,令人遍体生凉。
在他的眼中,似乎没有活人死人的区分,有的只是没有感情的注视。她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漠然的人,他的身上,像罩了层寒冰,甚至连发梢,都在宣告着生人勿进的讯息。
她吞了吞口水,用下巴指指离自己脖子大动脉不到半寸距离的刀尖:“有话好说,你又不是女人,别这么凶器逼人。”
男人连眼波都没有颤动一下,自下而上望去,他就像是个俊美无铸、宛若天神下凡的高级人偶。
倒是他身旁身着青色皮甲的少年笑嘻嘻道:“主公,你看她是不是吓傻了?”
男人没有回话,只将那本就离江晚鱼大动脉没多少距离的刀尖,朝她脖颈最脆弱的地方移了移:“澹台婉玉,直接杀了你,似乎还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什么?”她炸了眨眼,满脸迷惑:“谈谈什么?”
男人双瞳陡然一缩,一丝狠辣之色浮上那淡色的眼瞳,“澹台婉玉,休要与我装傻,对我来说,你的命根本就不值钱。”似是要让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般,那锋利的刀刃,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划过。男人的刀,定然是举世无双的好刀,才这么轻轻一划,脖颈顿时血流如注。
幸好不是大动脉,否则她现在就不是血流如注,而是血喷如泉了!
但即便对方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她还是气得怒火中烧,被人莫名其妙杀了一次,她不想再尝试一次那种不甘的绝望!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一身甲胄的男子,咬牙低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也太张狂了吧!管你老爸是谁,法律是不容蔑视的!”
这回轮到男人眼露迷惑:“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把我放了,别再玩什么cosplay,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家人想想吧,你忍心让他们背负社会舆论过一辈子吗?我看你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哥们儿,收手吧,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你是逃不掉的,网友们随便一人肉,哪怕你躲到地下当山顶洞人,照样也能给你挖出来!所以,听我的,赶紧放了我,去公安局自首,或许看在你认错态度好的份上,只判你个无期徒刑,你再表现好点,说不准二三十年后就能出狱了。天大的事都有办法解决,别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江晚鱼苦口婆心,如果真能说动对方,不但自己小命得保,而且还是功德一件啊!
男人听她说前几句时,眼中神色还稍有动容,可听着听着,那双才被敲开一丝裂缝的冰层,就又冻结起来:“你若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她仰头,微微向后错开身子,先前那一刀看着恐怖,实际上流了些血后,没多久伤口就凝结了,但她怕眼前这疯子再给自己一刀,所以还是离他远点,就算他真的下手,她也好有反抗的机会。
就在她考虑月兑身之计时,远处又走来一群身着古装的人,这些人被一队士兵押解着,皆是铁镣加身。
其中一名圆脸少女看到她,突然一脸悲怆地朝她扑来,口中高喊:“公主千岁!”
江晚鱼愕然,嫣红唇瓣微张,许久后,在一片混乱中,既缓且慢地说了三个字:“草、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