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不同,今日的保和殿,不是一灯如豆,而是灯火通明。******请到看最新章节******
奚成壁临窗而立,身后跪着浑身瑟瑟发抖的乌美人。
她不知道皇帝召她前来的目的,想到白日里的一幕幕,还有那双阴冷森然的眼,便觉得浑身都像包裹在三尺严冰中。
她失败了,平生的第一次豪赌就失败了,她败的不甘,却也不得不认命。
面对沉沉夜色站立许久的帝王,终于在她忍受不住内心惶恐之时转过身,目光虽算不上冷厉,却也一点都不温软:“回答朕,你是怎么知道淑妃欲在朕的茶水中下毒谋害朕的?”
乌佳馨望着眼前澄澈的地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生怕一句错,句句错,再无转圜余地,自己死不足惜,就怕连累了无辜的弟弟。
“回答朕冷漠的声音催促道。
她不敢再迟疑,磕了一头道:“是臣妾前往听竹轩时无意中听到的
无意间?奚成壁微蹙眉心:“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谁?”
乌佳馨努力回忆,当时她躲在储放杂物的隔间里,生怕被发现,心中惴惴紧张,根本就不敢看那男人的长相,只得老实道:“臣妾没看清,因为他们二人躲在内室商议,臣妾不敢靠近,只知道那是个男人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奚成壁的声音隐约带了一丝阴沉的冷意。
乌佳馨复又磕头道:“皇上,臣妾句句属实,绝非故意构陷淑妃,之所以冒死揭发,全是因臣妾对皇上的一片诚爱之心!还望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赦免乌家上下死罪,臣妾来生结草衔环,也势要报答皇上!”
奚成壁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渺然地落在黑沉寂寥的夜色中,全然不顾乌佳馨凄惶的哭喊声。
夜风吹得他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袍角的飞龙也似要飞起直冲九霄一般。
缓缓探出手,手心仿若还残留着她脖颈上的温度,那剧烈跳跃的脉动,也一同鼓胀着他的心脏。
闭了闭眼,探出去的手无力垂下。
今天,他差点杀了她,杀了前一刻还说要好好保护的人。
想到她清冷决然的眸子,和那嫣红双唇中吐出的凉薄字眼,心头就隐隐作痛。
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而他,却分毫办法也没有。
他不知道君王之爱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用一颗帝王的心来爱人,就像她说的,没有爱她的决心,就不要随便允诺。可他知道,不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放手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爱她的决心,因为她早已在自己心中生了根,发了芽,那是灰暗人生中的一笔浓墨重彩,不需要刻意地去在意,因为那就是生命的全部,跨越万世劫灰的彩虹,让人欢喜得几乎落泪,即便是死,也舍不得放手。
乌佳馨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皇帝岿然不动的背影,就像一座茫茫无际的冰山,让她整个人都被冻僵了。
终究不该心存幻想,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
“起来吧当彻底绝望时,头顶忽然想起了一个平和的声音,她难以置信地抬眸,望着奚成壁的侧颜,依旧冷硬的线条,却因那荡着温情与怀念的眼,而一同变得柔和起来。
她两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可刚站起来,却又再次跪了下去:“皇上,臣妾还有话说
他背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说吧
乌佳馨看了眼窗外,轻声道:“淑妃很可能是故意让臣妾知晓的,当时臣妾躲在隔门后,她应该已经看到了臣妾,却没有揭穿,故而臣妾猜想,淑妃或许是冤枉的,她……根本无心谋害皇上
出乎意料,听了这番话,他脸上竟依旧没什么表情,半点讶异也无,只是静静点了点头:“朕知道
“皇上知道?”因为太过震惊,乌佳馨不禁月兑口惊呼。
他没有回答她,只淡声道:“你下去吧,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你也勿要再提
乌佳馨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轻易便赦免了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临时决定告知真相,实在是最明智的选择。
深深一拜后,便起身离开了。
奚成壁独自在窗边又站了许久,正打算唤冯安,让他请太医去一趟听竹轩时,静谧的夜,突然被一声诡异的爆炸声惊破。
远处,火光冲天,震声如雷。
即便相隔较远,也能清楚听到这暗夜中可怕的轰隆声。
他立刻察觉,那火光于西华园的方向,更准确一点,似乎在听竹轩的方位。
听竹轩!
他眼皮重重一跳,来不及思索,反身将挂在墙上的龙鳞赤刀取下,越窗而出,朝着听竹轩的方向疾掠而去。
……
凭借灵活的身法,以及手中大杀伤性的燃烧瓶,江晚鱼勉强控制住了形势,但杀手实在过于强悍,哪怕受了重伤,也要强撑着破败的身体继续追杀她,她一边艰难躲避,一边心里骂娘,哪个王八羔子找的杀手,个个都是拼命三郎,身残志坚的好同志啊!
爆炸掀起的火浪,顷刻间便将听竹轩包围,加上夜风的辅助,火势更是迅猛如虎。
来不及回去抢救她那一箱箱的珠宝,她咬咬牙,一遍遍告诉自己,生命远比金钱重要得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才能强忍肉痛,舍钱保命,朝着后山的方向逃去。
她跑得快,杀手也追得紧,小时候学校举行百米赛跑,她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当时她就在想,如果身后跟着食人的怪物,也许她就能跑快了。此刻紧随身后的虽然不是怪物,但也与怪物差不多,总之都是以夺命为目的。
位于皇宫最西边的这座山头,虽属于皇家,但平日很少有人前来,看着倒像是无人看管的荒郊野岭,树木参天,杂草丛生,夜色下更显阴森诡谲,一眼望去,似能瞧见鬼影幢幢。
杀手追得太紧,她也顾不得这里是否有凶猛的野兽栖息,只能拼尽全力朝密林最中央跑去,那里地形复杂,可以作为掩蔽,借以摆月兑掉这些杀手。
她想得并没错,密林中央树木繁多,就像一个天然迷宫,终于使得她与杀手间逐渐缩减的距离,被再次拉大,可杀手都是会武之人,加之常年的杀手生涯,淬炼了他们超于常人的敏锐感官,哪怕丁点的动静,也能被他们清晰捕捉。
原本她不动,杀手也不会发觉她所在的方位,可偏偏这皇宫后山,竟有山猫这种具有攻击性的兽类出没,一道棕黄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猛扑过来,同时风声带来了兽类尖锐的嘶吼声,躲在一丛灌木中的她不得不抽出腰间匕首防御,本以为用手中利器,可以吓退这只体型并不算大的食肉类生物,可这只山猫显然是饿久了,两只眼睛莹莹发绿,明知以一己之力,无法对抗手握利器的她,却还是拼尽一切朝她发起了攻击。
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出手杀死山猫,幸而山猫因为饥饿而体虚力薄,加之生性胆小,体型也不够壮硕,她这才得以将手中匕首刺入山猫胸口,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头一脸,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阵阵袭来,抹了把脸上腥臭的血液,她差些把早饭都吐出来,自己也太倒霉了些吧!
与山猫对峙时的动静过大,引来了不远处的杀手,她不得不再次与对方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山林地形虽复杂,却没有一处可以藏身的安全之地,杀手似是抱了不杀死她绝不罢休的决心,疯狂地在后山寻觅,就差掘地三尺了。
躲在一处低洼下,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有些犹豫不决,到底是该继续逃命,还是该想方设法将杀手挨个解决。正为难时,左肩突地传来一阵火烧般的疼痛,她这才发现,刚才与山猫对峙时,竟不小心被抓破了肩膀,奇怪的是她现在想的竟然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担心会不会染上狂犬病一类的传染病。
杀手为了寻找她,各自分散开来,将下山的所有道路全部封死,好吧,既然他们断了她的后路,那她也无需再踟蹰,干脆血拼一把,就算是死,她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凭借最近所学的轻功,她悄无声息地接近一名背对自己的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对方的颈项狠狠扎去,手起刀落,快如闪电。
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要她有半点犹豫,死的人就必然是自己,所以,她不能失败,必须一击致胜!
锋利的刀刃狠狠插进男人的腔子里,动脉破损,鲜血狂喷而出,全部溅在了身上,但她不敢躲,杀手的力气非常大,哪怕受了重伤也在不停挣扎,她死死按着双手,将匕首的刀刃往更深的地方扎去,同时切断他的喉管,让他发不出声音。
终于,疯狂挣扎的杀手停止了一切反抗,身体软软瘫倒,她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杀手胸膛上,确定对方已经死亡后,才放松了全身的力道,将匕首拔出。
如果她记得不错,来刺杀她的杀手一共有八名,之前炸死了两个,还有六个,其中三人受了伤,眼前这个被自己杀死的便是伤者之一。
受了伤的杀手尚且如此强悍,若是没有受伤的呢?
飞快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觉得全部杀光有些不符合常理,老天爷好像从来没有给她开过金手指,妄想弱者逆袭,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为今之计,只有等巡夜的侍卫发现不妙,如果运气够好,或许他们会到后山来搜查,只要她能够坚持到这里的异常被发现,她就胜利了。
将死去的杀手拖进一旁的灌木丛,掩藏好尸体后,还未来得及起身,就感觉到一股强烈杀意,自背后传来。
下意识朝旁边一滚,“嗤”的一声,她原来所站位置的地面上,被钉入了一根黝黑的弩箭,可以想象,如果她反应稍慢一些,那根弩箭钉入的就不是土地了,而是她的心脏。
来人是一名受了重伤的杀手,月色虽不明亮,但她还是可以清楚看到杀手半幅衣袖都被鲜血染透,失了这多血,他的行动力应该有所减慢,如果她能抓紧时机,不难将其解决。
还未来得及庆幸,另一股杀意便从身侧传来,她以眼角余光看去,发现竟是那名杀手头领,对方手中的长斧,在一片昏暗中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恐怖光泽。
不难想象那斧子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指望有人来救自己,已经是不可能了,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来都没有顺当过,倒霉的事情一桩桩全叫自己给摊上了,难道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地了不成?
不可否认,心里是害怕的,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能够维持绝对的平静,更何况,她不想死!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福要享。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装酷,她确实不想死,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地,在一个寂静无人得知的夜晚,被悄无声息地从这世上抹去。她这一生没什么大的理想,就是想过得舒服些,将所有想要尝试却没机会尝试的事情做了,死的时候,也可以说一句了无遗憾,可现在……她的遗憾大大得多啊!
有遗憾怎么办?当然是尽一切努力活下去,然后将遗憾一件件消除。
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就明显有些困难。
活下去。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却是一件再奢侈不过的愿望了。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实际上却只用了一瞬的时间。
身边共两名杀手,她不可能同时对付两人,那么她只能放弃其中之一,将全部心力放在另一人身上。
这未免有些豪赌的意味,但她别无选择,唯一能期望的,就是这一次,老天能一反常态给她一个好运气。
对比了一下,觉得斧头的威力比弩箭更为可怕,但远距离武器更容易对人造成伤害,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认为斧子吓人就笃定斧子比弩箭更厉害,所以,她选择先对付手握弓弩的杀手。
趁对方还未作出反应前,猛地朝前疾掠,在即将接近时,身体朝前一扑,借翻滚躲开了对方射出的一支弩箭。利用杀手射出第二支箭的间隙,猛地起身,手中匕首飞快划过他的脖子,鲜血狂涌,杀手下意识丢开弓弩,双手死死捂着脖颈上的伤口。
与此同时,身后的杀手也已逼近,她立刻捡起掉落在地的弓弩,反身朝着来者便是一箭。
近距离的射击,弩箭所携力量巨大,“噗”地一声,弩箭穿过对方的锁骨,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该死!早知道在练习轻功的时候,也一并练练射击,瞧她射的这一箭,半点杀伤力也没有!
锋利的,透着死亡气息的利刃已近在眼前,眼看来不及闪躲,她飞快拽过身边只剩一口气的杀手,当做肉盾挡在了自己身前。
斧子砍在骨肉上的声音恐怖刺耳,她不禁头皮发麻,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被山猫抓伤的肩膀蓦地传来一阵更为强烈的剧痛。那斧子竟然砍断了身前杀手的肋骨,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痛,超出想象的痛!
真怕自己的身体也像被砍断的杀手一样,四分五裂。
疼痛中,她握紧手里的匕首,朝对方握斧的手腕狠狠扎去,匕首入肉的刹那,对方手劲一松,她这才得以月兑身。
全身的力气,已经在对付之前那名杀手时全部用完了,现在身上又受了重伤,她实在没有精力再与杀手头目周旋,所以,她只能跑。
可没跑两步,就再次被杀手追上,慌乱中,随便模了块石头,在杀手袭来时,冲他脸面上狠狠砸去,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杀手,挥起长斧便朝她迎面劈来,寒意涔涔,杀意浓浓,面对这开山裂地的一斧子,她知道,若是迎面撞上去,只怕明日这里便要多一具无头女尸,为了躲开这致命一击,完全处于本能,想要抬手去挡,这一挡,掉的虽不是脑袋,但手臂却一定是保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赤光乍现,仿佛从天而降,如一道火帘挡在了长斧与她之间。
戾气被消弭了不少,可还是有一股劲气,穿透了那水幕,径直打在她身上。
低头一看,月复中竟插进了一支精巧的弩箭,仅有四五寸长,此刻只剩了不到半寸留在衣衫外,其余全部没入了体内。
虽然这一切发生在瞬间,但她却能感觉到,藏在杀手衣袖下的袖珍弩,发出的弩箭绝不止一支,其余的到哪里去了,她心里大概有数。
月复部的疼痛和肩上的裂痛一同袭来,她脚下一软,身体向后倒去。
早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差,但她没想到竟差到这个地步,身后竟然是一道笔直的斜坡,天旋地转中,身体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一片混乱中,眼前似看到明黄一闪,接着身体被裹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下落过程中不断在土石地上摩擦的疼痛,也一并被隔绝在外,那人小心翼翼护着她,直到滚落山底,都没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当睁眼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浓密树冠,而是明朗天空时,她感觉自己被两只宽厚的臂膀紧紧拥住,温暖的体温,顺着四肢百骸一点点融入身体。
那人颤抖着,用从未听到过的惊慌语气,在她耳边道:“朕快疯了,真的快疯了,你快要把朕吓疯了……”
两人身上都沾有血迹,却不知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实际上她也没有力气挣月兑:“你为什么来救我?”
“朕不来救你,谁来救你?”她只有他,同样,他也只有她。
此情此景,她原该抱怨几句,说你不是想要杀我吗,不是痛恨我吗?何苦还来救我?弄得自己也伤痕累累,可实际上说出的话却是:“你来救我,我很开心
他将她拥得更紧,从不将脆弱一面示于人前的他,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清润的瞳仁中满是惊慌与害怕,一眼就能叫人看出。
这太不像他了。
死里逃生,又被他这样拥着,她也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要将我锁在听竹轩,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
这娇撒得太没道理,一字一句,全是在责怨他,可他却痛苦地低喃:“是啊,为什么我才来,为什么我要将你锁在听竹轩,为什么要对你不闻不问……”
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更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可这一回,眼泪却像是止不住般夺眶而出,瞬间便沾湿了面庞,但明明在流泪,她看向他的目光,却依然是倔强的:“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来救我,倘若你不来,我是否会恨你?”她停了停,艰涩地扯了扯唇,“或许你会认为,我一直在盼着你来救我,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发泄而已。奚成壁,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不能一面伤害你,一面却还要你来为我付出,白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虽然不全是真的,但也有几分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是个好姑娘,你对我十分好,我也许连一分也回报不了,就比如今日下毒一事,若我真的全心全意爱你,就必然不会这样做,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心疼,可我还是做了
说完这番话,她静静闭上眼。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也许是失望,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寒心,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无法接受的,那些理直气壮,倔强坦然,都是表面维持出来的,其实心里面就跟被人狠狠拧了几把一样疼。
许久的沉默,久得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她终于受不了这压抑的沉默时,忽然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温厚的掌捧住,同时额头上落下了湿凉的一吻,他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低柔轻缓:“朕知道,但朕不在乎他似是笑了,很开怀的那种笑:“是的,朕不在乎,哪怕你真的杀了朕,朕也不在乎。朕在乎的,只有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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