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怀着目的走在街上,我才觉得这个城市也不是那么无聊,至少还有我想要得到、想要寻找的东西,周围的行人恐怕也和我一样,不停追逐着什么,而我却一直把它们的前行当成是肤浅的自娱自乐。
第三次站在“那天·相遇”门口,和之前两次不同,现在的我并没觉得这里很不协调,就连那两块不透明的大玻璃也变成了是彰显另类的一种手段。对许多人来说这里只是一个路过的驿站,想要进去歇一下也可以,直接无视也可以,可对我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起点,跑了二十一年,这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的,若没有“那天·相遇”,我一定还在盲目地奔跑着,不会回头张望,也不会期望不知远近的目的地,而在我做出决定之后,这里也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渃儿依旧埋头坐在柜台里,应该是在雕刻着什么,至于两旁的货架上自打我来过这里之后就没见它们有什么变化,有时候我也会想,渃儿到底是靠什么来养活自己的,这里既不十分受欢迎也没有别人追捧的商品,反倒更像是一个私人小展厅。
“渃儿。”
“萧涟?你来这里的频率还真实不低呢,今天又想看什么啊?”
“今天不是为了欣赏工艺品的。”
“难不成是想和我聊天了?”
“也不是,我是想问一下你这里缺人手不。”
渃儿听到我的话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这也难怪,仅仅出现了三次,还知道了渃儿的一小部分秘密,在一瞬间被当成图谋不轨也是情理之中,就是我自己,也对这个决定的目的有些不敢确定,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接近渃儿,只能走下去才能知晓了。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来了这几次,我就只见过你,没有见过其他店员,所以就像问问你这里招不招打工的,我想来这里上班。”
“你看起来不像是缺钱的人啊,怎么会想到来这里上班?”
“只是对制作工艺品有兴趣,想丰富一下自己。”
“这样啊,可我这里只是个小店,你也应该看出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平日里也是很清闲的,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况且我也开不起工资啊,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并不是为了工资来的,正像你说的,我的确不缺钱。”
“那你到底为了什么,我并不相信你只是单纯地因为对制作工艺品感兴趣,我看人一向很准,你绝对不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你好像对我听警惕的?”
“有点吧。”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居然没怎么犹豫就告诉了你我的秘密,后来想了想,要不就是和你有一种相似的感觉,要不就是因为你有某种魔力,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必须提防一下你,我可不想再被你知道更多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实话告诉你吧,你昨晚和我说了一句‘你和那条美人鱼有些类似’,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我并不能否认这句话,为了将模糊的自我认知变得清晰起来,我才决定来这里打工的,当然我不能说对你的故事没有一点兴趣,但我不会强迫你和我说些什么,更不会去触碰你不愿提及的回忆,我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外人而已的。”
“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是还可以接受,不过还得让我考虑一下,工资真的是个挺麻烦的问题,而且这个店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帮上忙的地方。”
“那这样,我义务来这里上班,把你当成是我的师傅,还可以给你交学费。”
“这就没必要了,不过你要是真想来这里上班我也不反对,生意好的话我尽可能给你发些工资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同意了?”
“算是吧。”
“那我现在就可以上班了吧?”
“不用这么着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里吧。”
跟着渃儿看过每一个房间,我就越发佩服起她来,工具齐全的工作间,摆满成品的小仓库,不知道对于她这个身体残疾的女子是怎么做到的,至少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她这种程度,还可能选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简单的熟悉了一下“那天·相遇”,我很自然地坐在简洁、干净的客厅里,喝着渃儿亲自冲泡的咖啡,老实说,这里给我的感觉和自己家并没有太大区别,一样可以让我放松下来,只不过若有人问起原因,我一点儿都回答不上来,最多也就是用“自然而然”来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咖啡还合你的口味吧?”渃儿微笑着说。
“嗯,挺不错的。”
“我这里也就这点东西能用来招待客人,你还满意就行。”
“现在我是你的员工,可不是什么客人。”
“从明天开始你才是员工呢,现在你还是客人,我刚才想了想,你在我这里上班虽说你并不在意工资,可我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管你在这里上班时的午饭,至于工资,富余的话就给你发。”
“没有什么能比你做的饭更有价值了。”
“你嘴还挺甜,言归正传,在这里没有什么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事,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随意点就可以了。”
“这样我哪里还有打工的样子啊,我还是每天上午九点上班,一直到下午六点,九个小时班,有客人的时候我去接待,没人的时候就跟着你学一下制作这些工艺品,实在不想学的时候我就自己做些喜欢的事情,可以么?”
“随你吧,我对这个还真不怎么在意。”
“那就先这样做好了,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你父母为什么不在这里,你一个人生活应该会很不方便吧?”
我捕捉到了渃儿一瞬间黯淡的眼神,很是有些埋怨自己的唐突,肯定又问出了让她不愿提起的事情,就如筱惜很早以前对我的评价“你有时候说话、做事根本不经过大脑,美其名曰是直率,其实就是个刽子手”。
“那个……对不起,我就这么一问,你不必回答的。”
“没什么,如果我不告诉你恐怕你会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迟早会再问出来的。我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里,至于父母我也许就只有在刚出生的时候看过几眼,还没留下什么印象。后来我被一个老女乃女乃带了出来,由于我生下来就已经残疾了,刚开始的确不习惯正常人的生活,可女乃女乃毕竟年龄大了,我只好锻炼做各种事情,到了现在也就没什么不适应了,更没有不方便这一说。”
这个回答让我始料未及,原以为渃儿和我应该差不多,喜欢一个人生活,只不过我选择了养尊处优,而她选择了闯荡一番,可现在却知道了是这么一个情况,如果说没有一点怜悯之心,那绝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
“对不起,让你又回忆起不开心的事情了。”
“没关系的,对于这些我早就不在乎了,有女乃女乃陪我度过年少的时光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听你的意思,你女乃女乃她现在……”
“正如你想的,她已经去世了,这间房子和一些存款就是女乃女乃留给我的,也因此才有了现在的‘那天·相遇’。”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工艺品店?”
“小时候我就十分喜欢这些东西,梦想着有一天我也能自己制作,所以就学习了一些粗浅的手艺,不过大概是因为我真的不懂经商,这里的生意一直很一般,绝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网上。”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追逐并实现自己的梦想,相比较下,我还真只配得上是一坨烂泥,别说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连这种东西是否存在都得好好商榷一下。”
“你说的也太严重了,我没有那么出色,你也没有那么不堪。”
“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的,说你和那条流泪的美人鱼类似真的有些牵强,你并没有流泪,或者只是在默默哭泣,双手却在不停搭建着通往目的地的阶梯,而我却是自己把自己刻成了悲伤的美人鱼,还在等着不存在的救赎。”
“我是什么样的暂且不说,你可不能这么说自己啊,以前可能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你决定来我这里打工,不就代表着你已经开始为自己擦拭悲伤了么。”
渃儿的话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体贴的安慰,我都十分受用,至少我又得到了阔别好几年的来自别人的肯定,如果此时坐我对面的是筱惜,她一定会告诉我“你终于看清楚真实的自己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把渃儿当成是启蒙者,把筱惜看成是推动者的原因所在。
“谢谢你。”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佩服我我也同样,不在乎过去的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用的契机,我也想和你一样完全主宰自己的思想和命运呢!”
“你现在不是已经主宰了么?”
“只是一部分而已,如果是全部,那条美人鱼就不会出现了。”
这句话让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就连离开“那天·相遇”以后仍没有停止。每次来到渃儿身边总会让我发生不同的触动,第一次是“直面”,第二次是“向往”,这一次是“主宰”。如果按渃儿所说,我也没有完全掌控好自己,美人鱼的出现恰好意味着我走在了一条不甚完美的道路上,对于渃儿来说,她的命运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而我则是用扭曲替代了本应顺畅的生活,就好比用“非人类”来形容,在渃儿身上这就是个褒义词,在我这里就成了别人不想太过伤害我时选择的折中概括。
一个人能否跳出自己画出来的圈子,就看他能下多少决心。
到了现在,我才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正巧就蹲在这个圈子中央,也正努力反驳着“如此就好”,剩下的,就看我会选择用多大的力气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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