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鉴尤后半夜才回到别院,影风在落玉产子后便骑快马去通传。
他兴奋得握着马鞭的手都有些发抖,快步走过庭院到了东殿。一进屋,就见落玉一身湖色长衫,身形回复了消瘦,披着长发坐在床边抱着怀里的孩儿。
瑞王走过去环抱过心爱之人和孩子,亲了亲落玉略微苍白的脸,说道:“影风已同我说了,你受了很多苦,早知便想办法让你不生了。”
落玉知道他心疼自己,但还是板起了脸,“鉴尤,能生下齐儿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要感激才是。虽然我现在和凡人一样没有法力了,生齐儿耗费了我所有的元气,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瑞王将孩子抱到一边,不顾落玉惊讶的表情月兑下了他的衣裳,“让我看看你的伤!”眼神在接触到他月复处裹着的绸带时越来越冰冷。
落玉看他变了脸色,急忙到:“我这不好好的嘛,沅孑从后山给我采了血林芝,是疗伤的奇药,好多了。”看他都不看孩子一眼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埋怨道:“好歹你也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也不好好看看他,亏我受了那么大的罪。”
“恩”
这才抱起孩子,看着怀中又白又女敕的小人儿,脸都是皱在一起的,看不出像谁多一些,正睡的香甜。
孩子对于轩辕鉴尤来说是为了祖训传宗接代的工具,他不会投入什么感情。要不是落玉的出现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让身边的女人有他的孩子,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事。
可这个孩子是不同的,是他和落玉的孩子,他无疑是喜欢这孩子的,将来会疼他怜他,周岁后会立他为太子,给他仅次于落玉的宠爱。但这孩子的出世却让落玉吃了很多苦,如果让他重新选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在落玉不知情下给他下堕胎药,虽是他的子嗣他也不会手软。
又在别院呆了几日,待落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回王府。
落玉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照顾孩子上,只在孩子要吃女乃的时候才会和他分开一会儿。换尿布,逗孩子笑是他都乐此不疲的事。
他有伤不得碰水,只能在一旁看冷无言和小路给孩子洗澡。红漆木雕刻的嵌金瑞兽澡盆中,水很浅,小路托住孩子,冷无言用柔软的丝巾轻轻晃动水花为其清洗。
“公子,您看小皇子在笑呢。”
孩子太小其实根本还不会笑,奈何这一群人喜欢围着他转,稍微有个什么表情就以为孩子在笑。
“瞧,他在看着我呢,现在就会认人了。”冷无言擦拭着他的小,说得更夸张。
娇女敕的孩子五官展开了些,肉嘟嘟的小脸,小巧的鼻子和嘴,黑曜石般的眼睛纯洁无瑕,看上去非常的漂亮,要人忍不住亲上一口。
小路道:“公子您要的长命锁,奴才去内府给您拿来了,您慢慢挑。”
落玉看着孩子背上的龙形胎记,会心一笑,道:“好,我去给他挑一把。”
洛华殿的案几上摆满了绸缎做的小衣小帽。金、银、玉制的长命锁也有上百把,花色各有不同,有的做如意头状,上面錾刻着龙、麒麟、蝙蝠、金鱼或寿桃等吉祥图案,锁下垂蓝宝石钉流苏;有的镂空做锁状,镌刻有“福寿万年”、“长命富贵”等字样,锁下垂玛瑙碧玺流苏;还有的做羽扇,芙蓉状,上嵌珍珠宝石,刻有水翠并蒂莲交缠,锁下垂东珠九鎏,每一把都值银万两。
落玉拿起一把白玉制样式简单只刻有一条腾云龙身的长命锁,满脸幸福,想轩辕鉴尤亲手为他们的孩子戴上。
几日后,轩辕鉴尤要去宫中处理些事,他刚要出洛华殿,就被落玉唤住,他转身走了回去,捂住那双冰凉的手,“我不过就去宫中几日,大典前我会来接你和齐儿。”
不知为什么,落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就想唤住他,好像不出声唤住他,他就再也不会来了,好奇怪的感觉,一直萦萦绕在他的心头,“我知道登基的事让你很忙,但你一定要来接我,一定。”
“恩,回去陪孩子吧。”
落玉看着他黑色的银龙滚边华服消失不见,抬脚走过王府中的每一个角落。瑞王将在十日后登基,王府已遣散了府中仆役,瑞王做了皇帝就要住在宫内,他们也伺候不上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留下些年迈的无家可归的打扫庭院,曾经富丽堂皇的王府有了萧索之味。
小路定然要随落玉进宫,但他又不想做太监,每日都偷偷抹泪。还是落玉想的周全,去瑞王那替他讨了个御前行走的的职务,保住了他的子孙根。
落玉走过前殿,见荷花池边站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头戴九阳巾,一身玄衣长袍,背着长剑,转过身来。
“晏琼,你怎么会在这?”
晏琼怀中抱着个物什,雪白雪白的,落玉看不真切,走近了几步,一阵天旋地转,那是只雪域白狐,那双琥珀般的大眼明亮极了,一如三百年前他们的初次相遇。
“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没想到我师父竟然会这么做,害得他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说什么把他关起来去去魔性,免得他为非作歹,还叫我出去找炼丹的药材,等我回去…月边他已经…已经…”晏琼如失了魂一样,木然的说着,说着他的师父是如何欺骗了他,借他的手散去了小狐的修为,他也是被骗天真的信了他师父的话,云云。
落玉接过白狐,滴下泪来,这劫他还是没有逃过。
“你走吧,你们缘尽于此,他已不再记得你了,我曾经答应过他有朝一日你若负了他定不会伤你,我只盼你离他远远的。”
晏琼有些站立不住,面如死灰,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看了会儿白狐,颓然的走了。
落玉抱紧了狐狸回洛华殿,小狐曾经笑意盈盈的面容回荡在脑海中。想起他曾做错事几次打碎了师父的宝物,都是自己替他背的黑锅,每一次他都会说:哥哥,你待我最好了。
白狐在他怀中伸起脑袋舌忝了舌忝脸上的水珠,又咸又涩,四周的景致看得腻了,就打起瞌睡来。他真是成了只普通的狐狸,什么都不记得了。
“公子,要收拾些什么带到宫里去?”
落玉四处看了看,道:“就带琴吧。”
“好嘞,奴才去把琴收好。”
“沅孑不在府中吗?”
“冷大哥昨天就出府了,现在还没回来。冷大哥也真是的,让他做太医他都不做,不知道怎么想的。”
“沅孑一直都无拘无束的生活,让他做官他当然不乐意了,以后我们多出宫去看他。”
落玉背着琴,怀中抱着孩子,小路则抱着白狐一起在王府前等瑞王来接他们。天黑了,他们等了好长时间才见一行人走了过来,一身羽林军打扮的魁梧男子下了马,铠甲锃亮,看着官职不低,那人恭敬的道:“陛下要为明日的登基大典留在宫中沐浴斋戒,还请公子移驾皇家驿馆,待明日一早陛下会亲自来接公子。”
落玉有些小小的失望,还是客气的道:“有劳将军了。”
“咦~这孩子是谁的?”那将军问道。
想起瑞王曾说孩子的事要暂时保密,免得宵小之人在他登基前乱做文章,就道:“是我弟弟的”
“恩,公子请”
他们上了马车被拉到一处偏僻的驿馆,那些人很快就告辞了,只说里面有伺候的人。
驿馆很空旷,除了他们只有三个伺候的太监,馆内点着很多红灯笼说不出的阴森恐怖,里头的摆设华丽是有几分皇家风范。
二人坐在厅中等着上晚膳。一个干瘦的老太监端着盆水,笑咪咪的道:“公子,饭菜马上就来,先净把脸吧。”
“放着吧,都要吃饭了还洗什么洗。”小路道。
那太监还是不死心,垂着头道:“洗了干净,洗了舒服,公子就洗一下吧,这可是驿馆待客的规矩,水里加了凝神的药粉,是好东西。”
小路敲了敲手中的筷子,“我说你怎么这么烦人,待会吃完了会洗的。”
“多谢老人家,这儿有女乃娘吗?”
“女乃娘啊~有,有!公子洗了脸奴才就去给您找女乃娘。”
落玉记挂着儿子还没吃,便将孩子递给小路,起身把盆中的布拧干擦拭了下脸,没有注意到那太监嘴边露出的冷笑。
“公子,奴才先告退了。”
那太监一走,他们二人等了好一会儿上菜的人还是没来,觉得有些奇怪,便四处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
“公子,太邪门了,人都去哪了?”
落玉脸上一阵麻痒,他用袖子擦了擦,“我们出去吧,这有些古怪。”
这驿馆很偏僻,在城郊,走了好一会才到城中。小路尖叫一声,“公子,您的脸…流,流血了。”
落玉用手一拭,手上都是血,“我们快去王府,刚刚那些人很可能不是鉴尤派来的。”
这么一说,两人心里都没了底,急急忙忙的向王府走去。
朱红的王府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小路嗓子都喊破了,里面都没人来开门。
“快开门啊…公子回来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死去哪了,还不快来开门…开门啊…”
这一场变故让两人彻底懵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落玉怀里的孩子哭个不停,连忙哄着他,“乖乖啊,齐儿别哭了,别哭了”
小路端着碗羊女乃来,“总算是找到能吃的了,小皇子肯定饿坏了。”
慢慢的喂他吃下,果然不哭了。
“公子,我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不,我要留在这,万一鉴尤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好,我们就留在着。”
两人的外衫都用来裹孩子了,他们靠在王府前的石狮子后,紧紧的捱着借此来取暖。
小路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落玉惊醒,“公子您怎么了?怎么了?”
落玉用力抓着脸,喊道:“好痒,我的脸好痒,好难受,好难受啊。”
小路看他都把皮抓下来了,急忙按住他的手,“肯定是那个老太监,他非要公子洗什么脸,还说什么凝神,只怕是毒药啊。”说完都哭了出来,这是造了什么孽了,他家公子怎么这么命苦啊。
“好难受,我的脸…我的脸好痒啊,好难受…
落玉脸上犹如千条虫在爬,又辣又痒,折磨得他快要疯了。偶尔几个打更的路过,被吓得拔腿就跑。
初秋的清晨已经有些凉意了。落玉睁开眼,发觉他的双手被绑在了一起。
“公子,您醒了?”小路在喂着孩子喝昨日剩下的羊女乃。
“鉴尤…还是没来吗?”
小路点点头,用手袖擦了眼泪,他就穿着件单衣,脸被冻的通红。
“我的脸,是毁了吧!”落玉平静的道。
“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等王爷知道了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小路替他解开缠在手上的腰带,不这么做落玉脸上的肉都要被抓下来了。
“我们去皇宫吧,去找鉴尤,不能待在这了。”原本艳绝无双的脸变得血肉模糊,令人作呕,看上去人鬼难分。
皇宫外,上千羽林军把守各个宫门,今日是新帝登基之日,容不得半点马虎。
宫门前贴着大赦天下的皇榜,圣京的百姓都来凑凑热闹。落玉和小路被挤在人群中,偶尔传来几声叫骂声。
“哎呦,哪来的丑鬼吓死人了,今儿个什么日子啊这副模样也敢出门。”
“赶紧一边呆着去,看看他那张脸,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滚开,别挡着大爷的道。”
落玉不顾人群的辱骂抱着白狐拉着小路直挤到宫门前。
一个羽林军将佩刀挡在他们面前,喝道:“干什么?这是皇宫,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麻烦你通传一声,我找鉴尤,不,我找皇上。”
“就你?”满脸不屑的看着落玉,“哪来的疯子,敢直呼皇上的名讳!今日是皇上登基的吉日,大爷我不想见血,赶紧走。”
“这位差大哥,我们是瑞王府来的,我是王府的总管,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滚,我管你哪来的!别在这捣乱,国法森严,再废话就把你们绑了。”
宫内的鼓楼处传来威严的鼓鸣,伴着韶乐·海晏河清,新帝在此时登上皇位,接受百官和四方来使臣的朝贺,祭告宗庙和社稷万民。
落玉因为产子耗完了所有的元气,全身没一点法力,一幢宫墙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天快黑了,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落玉和小路在宫门前几丈处不愿离去,他安慰着自己,许是大典太忙了,鉴尤一时抽不开身,对,一定是这样。
宫门打开了,白衣胜雪的季若华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笑,说道:“青舒,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落玉见来人是他,心中燃起了无限的希望,听他那么一说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你说什么?”
季若华冷冷的道:“王爷登基了,他现在是皇上了,带着你总是不好的,他要做万世的明君,自然不希望被世人说他有龙阳之好。你也该知足了,他对你也算手下留情的了。”
小路一听,大叫着,“你胡说什么,王爷爱公子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公子了!你怎么敢这么说!”
“呵呵,落玉,陛下本来是要杀了你的,但你也算对他侍奉的周到,皇恩浩荡,就毁了你这张脸了,免得以后你再去勾三搭四,毕竟是陛下玩过的人,再被别人玩总归是不好的。”
小路过去扯着季若华的袖子,“你这个坏蛋,你胡说,公子你别信他,王爷不会那么无情的。”
季若华轻松的推开了小路,仔细整理了被扯得凌乱的衣物,“都说君王无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扫了眼小路背着的孩子,想到手下来报是落玉弟弟的孩子也没放在心上,接着道:“陛下说了,你于他不过就一件玩物而已,你以为他真会把你接进宫去,你一个大男人还想呆在后宫?落玉,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天真!”
“我不信,我要当面问他。”落玉神色非常平静,只有他颤抖的手指说明此刻的心境。
“既然你这么不死心,我可以告诉您,待会陛下要出宫亲送来贺的使臣,到时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就进了宫门,一刻也不想多呆,虽然此时的落玉他看着很是痛快。
皇帝的御仗出了宫门,落玉被羽林军挡在外面。他看到了马上的那抹明黄的身影,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马上英俊华美的帝王许是听到他的呼声,侧身向他这边看来,一身青衣的男子满脸是血的呼着他的名讳,让他皱了下眉,很快又向前边疾驰而去了。他身后的季若华得意的笑了笑,跟着那众星捧月的帝王而去。
落玉驶出了浑身的力气,不顾耳边小路的哭声和羽林军的骂声挤入了车马飞驰的御杖中,他只想问问,他真的不要他了吗?
耳边传来马儿的嘶吼,他被一匹马撞倒在地,后头的一匹马踩着他的肩头而过,“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刺骨的疼,也比不过心头的疼啊!
他被两个羽林军抬起无情的扔了出去,那一刻他的心彻底的碎了,曾经他以为的美好,不过是浮华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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