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 第十二章 探芳信2

作者 : 时久

从那之后杨末就时不时地去找阿回,这个六岁的小皇子成了她在魏国的第一个朋友。阿回的母亲是西域胡姬,他遗传了母亲的异域外貌,与鲜卑人格格不入,杨末这个外国人可以算和他同病相怜,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心机,还不懂利益算计,在这异国的宫廷里,也只有孩子才能让人敞开心怀结交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阿回总是让她想起童年的兆言。刘昭仪去世时兆言七岁,杨末九岁,那时她什么都不懂,一个劲地欺负嘲笑他。如果时光能重回小时候,她一定会对兆言好一点,就像现在对阿回一样。

宇文敩晚年沉迷声色,宫中和阿回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很多,阿回既不受宠又没有母亲,小小孩童就饱尝人情冷暖。杨末看到阿回好几身衣服都短得露出了脚踝,也没有人替他裁剪新衣。

她初来乍到,在宫里的根基不比阿回好到哪里去,除了让自己的婢女替他做几件衣裳,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处境。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厚起脸皮向宇文徕提起这件事,委婉地请求他帮衬一下这个弟弟。

宇文徕却问:“你怎么对阿回这么上心,听说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杨末听他的措辞觉得别扭:“什么叫我跟他走得很近,又不是结党营私,他才六岁。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惹人心疼,跟我也挺投缘罢了

“为什么?”

杨末叹气道:“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也跟阿回一样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的。以己度人,如果有个长者护着他一点,兴许会让他好受一些吧

“是燕王吗?”

杨末被他骇着了,这么点只言片语他居然会联想到兆言身上去。掉头去看他,发现他神色有些凝重:“你怎么知道?”

宇文徕神情莫测地望着她,脸上一贯的温柔笑意也不见了:“你跟燕王……感情很好?现在还时常想他么?”

“想也没用,以后都见不到了。感情再好不过就是个非嫡亲的小姨、姑姑,还是长大了才认的。亲戚之间不来往,慢慢就淡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阿回的事你到底能不能帮忙?你是太子,随便说两句话,那些宫人也不敢这么亏待他

他终于又露出笑意:“我是太子,所以才不能随便说话。阿回现在这样未必是坏事,就像你熟悉的燕王,他就是因为不受宠、没有母亲所以才安然长大的,不是吗?”

这话让杨末心生警惕:“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大吴皇宫里的事?有你们安插的眼线?”

“这点事还需要眼线吗?”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末儿,我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很多事不用说我就能明白

杨末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如果不是兆言主动告诉她,她大概到现在都不会明白刘昭仪之死的个中曲折。

宇文徕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末儿,你不是宫里的人,不懂这些很正常,你也不需要懂。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虽然这么说,但杨末后来再见阿回,发现他身边多了几个伺候的人,态度殷勤,夏季的新衣用度也都跟上了,想必宇文徕还是有暗中照应过。

北国的夏季说来就来,前几天还是阳春天候,里外需穿两三层;一场夜雨过后,艳阳高照,宫女们就都换上了薄透夏装。说是夏天吧,又和洛阳的炎炎夏日不同,早晚依然有几分凉意,夜间还需盖着被子睡觉。

夜里杨末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倏地就惊醒了,一转头发现是宇文徕的手碰到了她右侧胳膊。她骂了一句:“越线了,过去点!”他动也不动,呼吸深长,显是睡得正熟,碰到她只是翻身无心之举。

杨末把他的手推开,这么一醒却睡不着了。窗外月色正明,夜凉如水,她把无意伸到外面冻凉的手缩回被中捂紧,侧过脸又看到宇文徕面向她而卧,身上被子都踢开了。这个季节最是尴尬,不盖被子太冷,盖了又热,难怪他睡相也变差了,才会翻身到她这边来。

她看了他许久,鸭青的丝衣月下看来分外薄凉,这么露在外面睡一宿,明晨肯定要得风寒了吧?太子起居饮食身体状况都会被司闺记录上报,风寒症状隐瞒不住,免不了又要被皇后知道问东问西。

被子让他一直踢到西侧床尾,她起身下床绕过去,拾起被角想往他身上盖,看到他熟睡的面容,双目微阖,比白日醒着时更显柔雅恬静,轮廓幽深明暗交错,有种别样的风流韵致。

她不觉心头打了个颤。何必管他着不着凉,着凉也是他自己的事,冻死了更好。

她把手里的被子往旁边一甩扔在地下,转身走出卧房。门外值夜的是鲜卑宫女,立刻站起来躬身问:“殿下起夜?”

杨末道:“太子的被衾落地了,你进去伺候吧

侍女略感意外,但还是依她吩咐,进去把落地的被子收起来,另取了一条新的轻轻盖到宇文徕身上。

乍然有重物压身,宇文徕受惊醒了,抓住面前人的手喑哑地喊了一声:“末儿……”

侍女被他抓住手往前冲去,差点扑在他胸口,不由羞红了脸:“殿下……”

宇文徕看清替他盖被的人,又发现身侧空了,失望地松开手道:“怎么是你?太子妃呢?”

侍女站正低头回道:“太子妃殿下在门口,看到殿下被子落地,怕殿下金体受寒,所以叫奴婢进来为殿下更换

他抬起头,隔着屏风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你下去吧

侍女捧着被褥退下。杨末又等了一会儿才回房,发现他倚在床头,拥着那条新换的被子,眉目含笑神采奕奕地盯着她。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道:“还不睡?”

宇文徕的目光跟随她一路来到床边,开口的声音也格外温柔:“末儿,是你发现我没盖被子,才叫她进来的?”

“因为我不想自己动手!”她掀开东侧的锦被躺进去,“这么大的人睡觉还踢被子,冻出病来你自己去向皇后解释,别扯上我

她背对他躺下,听到背后传来戏谑的一声:“是,公主殿下她把被子拉高,一直裹到耳朵上面,闭上眼不再理会,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就在自己脑后,相隔咫尺。

宇文徕在她背后躺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又悄悄挪过去一些和她并排而卧。她虽然心如铁石,但城府并不深,心思很容易看穿,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嘴硬,他分得清楚。

而铁石……他望着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缩在锦褥里的小脑袋,微微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如铁石一般坚不可破的心肠?

隔日天气更热,杨末也换了夏季的轻罗襦裙,对襟上襦只到肋下,裙子系到胸口,颈下露出大片肌肤,通透凉快。她生性好动,再热的夏天也要上蹦下跳,夏装料子都极轻薄,袖子短领口大,交领是决计不肯穿的。她的衣服都是嫂嫂们给做,习惯了她的脾性,新衣也是如此。以前年纪小不觉得,这两年身子长开了,穿这种大领口的襦裙就显得前胸格外……可观。

红缨替她换好了衣服也忍不住打趣:“小姐,去年前年你一直服斩衰,我都没注意到原来你身段已经如此妖娆说罢还扁扁嘴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

杨末对镜照了照,穿成这样简直就是故意勾引人,难怪以前兆言都嘲笑她:“姑娘家胸口露那么多,不知羞!”

她不服气地回嘴:“天气这么热,凭什么你能打赤膊,我露这么点就是不知羞?”

兆言刚从水里钻上来,上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因为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她一手模着自己胸口,一手在他的小胸膛上拍得啪啪响:“有什么区别嘛,模起来都差不多!我又不是那些大人,胸口肉嘟嘟的,就算那样她们不也故意露一点点吗,说这样好看

兆言被她拍得满脸通红,哧溜一下又钻回水里去了。

现在她也变成了胸口肉嘟嘟的大人,可不能再在男人面前露太多,尤其是宇文徕。她把裙子拉得更高一点,吩咐红缨:“你给我再拿一件半臂套在外头吧

上京的日头实在毒辣,尤其皇宫里的殿宇连个遮阳的树荫都没有,晒得屋顶的琉璃瓦都要冒烟融化了。下午未时最盛,直到日头落下去后才稍稍减轻。上京夏日白天也格外长,戌正时分天色才彻底断黑,比洛阳要晚半个时辰。

以往宇文徕都会识趣地独自用过晚膳才来,杨末看时候还早,屋里都是自己熟悉的婢女,就把那件半臂随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朝北的窗下乘凉看书。

她看得入迷,身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直到一卷书看完才发现宇文徕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转过去,看到他目光闪了闪:“末儿,你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

好看的是衣裳吗?你看的地方根本没衣裳好不好!尤其那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比正面平视更彻底,全都被看光了。她板着脸放下手里的书,把椅背上的半臂拿下来穿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宇文徕咳了一声:“正好无事,就早些过来看你。听说你这里每天都开小灶,今日也来蹭一顿解解馋,我从洛阳回来后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你们吴人的精馔美食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俯下|身放低声音,“当然,除了你之外

杨末噌地站起来就走。

宇文徕跟在她身后,不由唇角微弯。说这样的话她居然都没生气发作,真是难能可贵,令人颇感欣慰。

不多时红缨来传膳,殿中摆开长案,二人席地而坐各居一边。下厨的是红缨和另一名大娘从家里挑选的厨娘,做的都是她在家爱吃的菜色,不像宫廷御膳那么繁杂奢侈,但也丰富多样色香俱全,林林总总摆了十来个碗碟。

两人自顾吃着,谁也不说话。宇文徕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许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似乎有些食不知味。杨末已经吃掉半碗饭,抬头问他:“不合胃口?”

“不是他低头看着案上杯盘菜肴,“末儿,你坐到我这边来好么?”

她停下筷子:“为何?这样对坐方便

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开口,面带赧色:“末儿,我也是男人,你这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没法视而不见……我要是盯着你看,你又要觉得我下流,不如坐到我旁边来,眼不见为净

杨末脑子转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套在外头那件半臂也是对襟,虽然大部分都遮住了,中间却还留着两指宽一条缝,正好露出她胸前沟壑,若隐若现欲遮还露,愈加惹人遐思。

她的脸也腾地一下就红了。七哥一早就对她念叨说男人全都是,专喜欢瞧姑娘的胸脯小腰儿,让她多注意着别被臭男人占了便宜,尤其要防范那些看起来斯文有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又羞又气,看他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又没法责骂他,丢下碗筷站起来道:“我、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一手揪紧胸前衣襟红着脸转身跑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杨末到晚上就寝时还觉得不甚自在,一句话都没说。偶尔视线不小心瞄到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幽暗不明,竟不敢与他对视,急忙转开眼看向别处。

宇文徕虽然面上不显,但心情显然不比她平静,睡下去许久还听到他在那里翻来覆去,时不时吸气长叹。

杨末比他先睡着,但睡了没多一会儿,朦朦胧胧中觉得脸上有些痒,耳边似有呼吸声。她闭着眼过了片刻,神思才逐渐清明,分辨出蜻蜓点水般触碰她脸颊的是他的嘴唇。

他在吻她。

他吻得很小心,所以她一睁开眼,他立刻觉察到了,停下了动作,却没有躲避退开,一只手仍环在她的腰上,脸离她只有寸许距离,刻意压抑的呼吸轻轻地拂在她颈间。

两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先开口,声音低哑:“末儿,我睡不着……我只要一闭眼,眼前都是你的影子在晃……”

杨末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他继续道:“我从洛阳回来,就在数着日子等你来,整整两年三个月,我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了你,我们成了亲,洞房花烛你却不让我碰……末儿,我还没有老到无欲无求,每天晚上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同榻而眠,你离我那么近,我却只能看着,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煎熬折磨吗?”

她仍然没有动静,他更大胆了些,凑近她耳边呢喃:“末儿,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迟早要做这种事的……”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和新婚那夜一样,清凌凌的眉眼,漆黑的瞳仁,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既没有欢喜接纳,也没有发怒拒绝。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逡巡,三年来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气息交错呼吸相闻,她身上传来甜蜜馨软的芬芳,撩人欲醉。他脑中浮现出她娇女敕诱人的身子,三年前青稚纤瘦的身躯和白天所见饱满姣美的胸线合二为一,他再难克制,翻身压住她,对着那双肖想渴望了三年、如今近在眼前、娇媚鲜艳的红唇狠狠吻下,恨不得将她整个纳入口中,吞吃下月复。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是兆言小盆友吃咸福的醋,偶尔也让咸福吃点小盆友的。看我对兆言多好,绝壁是第一男主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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