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守在床榻边,刚将毛巾搭在杨过额头,沉睡中的杨过一个激灵,伸手凌空乱抓,口中大喊:“妈妈!妈妈!”猛然坐起,却瞧见身旁的谢曜,痴痴怔怔。
谢曜瞧他眼眶血红,面色却是惨白惨白。心中怜悯,轻轻握住他手,沉声道:“过儿,你妈妈去了。你年纪小,我也不知你能否懂得,这人活一世,难逃生老病死,你也莫太过悲痛。”
杨过闻言浑身一僵,哇的一声又大哭出来,他伸臂扑入谢曜怀中,哭喊道:“谢叔叔,我妈妈让我跟着你,你……你不要将我卖了!”谢曜轻轻拍了拍他背脊,叹道:“你为何总担心此事?尽管放心罢。”
杨过抬袖擦了擦眼睛,伸出右手小指,嘟哝说:“你和我拉钩!”谢曜一愣,随即也伸出手指和他拉钩,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谢曜还记着孙不二的伤势,不敢再嘉兴逗留,他给杨过换了一身新衣,整理仪表,这小孩子顿时便如换了一个人,眉目明朗,颇为俊秀。
杨过初时还总沉浸在痛失爱母的悲伤中,时不时哭泣。好在谢曜陪伴他身侧,经常给他讲些前人故事开导,或是带他去看好玩的,杨过心思极慧,过得一段时间,便也渐渐走出阴霾。
这天天降暴雨,谢曜带着杨过不便赶路,在镇上一家客栈暂歇。
此地离终南山已经不远,他也不急这一时片刻。谢曜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拉着杨过步入大堂,立时便有小二前来招呼,领着他们在二楼坐下。
杨过这些时日跟着谢曜,吃住不愁,人反而胖了一圈,他报出几道菜名,都是谢曜平常吃的口味,谢曜瞥他一眼,淡淡笑道:“你这小人精。”
“谢叔叔吃开心了才肯为我付钱啊!”杨过嘿嘿一笑,扮个鬼脸。他和谢曜相处,早模清了谢曜脾气,这位叔叔既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除了偶尔他做错事情会教育一番,可谓无微不至。
想到此处,杨过抬头道:“谢叔叔,你干么对我这般好?”自从穆念慈染病,他受尽了旁人白眼,谢曜与他无亲无故,若是因为自己母亲临终托孤,但也无须将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
谢曜瞧他圆圆的脸,想起自己走失的徒弟,心念一动,便给杨过讲述。他叹了口气:“他们至今生死未卜,我十分担心。过儿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不知如何才算对你好,但此后决计不会亏待你便是。”
杨过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眼中瞬时氤氲雾气:“谢叔叔,你若想念徒儿,便将我当做你徒弟罢。”他原本还是故意讨好,但谢曜坦诚相待,自己也敞开心扉。
谢曜闻言一愣,伸手擦干他脸上泪珠:“当我徒弟可不好啊。”
杨过挺起胸道:“我两三岁的时候就盼望有个保护自己、怜爱自己的父亲,谢叔叔你不当我师父,那就当我爸爸!”他说罢跳下椅子,一把便抱住了谢曜脖子,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
谢曜乍然听到这句话,不禁浑身一震,他心下复杂,伸手拍拍杨过,道:“不必如此,即便我不是你父亲,也会对你好的。”杨过却将他抱得更紧,开口道:“谢叔叔,你认识我爸爸么?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爸爸长甚么样子,但他肯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大英雄,你说是不是?”
“这……”谢曜想到杨康生前所为,一时间开不了口。
恰好楼下“砰”的一声巨响,谢曜借机拉开杨过,转开话题道:“过儿,你在这等着,叔叔去看看。”
谢曜走出几步,凭栏下瞧,只见客栈大堂上站着两拨江湖人士,左首一人二十来岁,圆脸淡眉,锦衣华服,一副公子哥儿打扮;另一边领头的乃是个精瘦老头,手拿一柄龙头拐,两方剑拔弩张,不知干么。
只听那公子哥冷笑一声,将手中折扇一合:“崂山老怪,你都快七十岁了,来此求亲羞也不羞?”
谢曜一听对方乃是“崂山老怪”,不由得愣了一下。杨过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也向下张望,他问:“谢叔叔,崂山老怪是甚么东西?”
谢曜看他一眼,心下略觉他这般问法不妥,只道:“不可直呼其名,你得称声老前辈。”谢曜具体也不知这崂山老怪是做甚么营生,只是前些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听过此人,说他效仿黄药师,故意闯出一个亦正亦邪的名号。
那崂山老怪功夫也不差,谢曜未曾故意隐声,因此将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虽然恼怒方才杨过那一句“甚么东西”,但立时便被谢曜捧的熏熏然。他朝那锦衣公子双眼一翻,拄着拐杖,摇头晃脑道:“先人有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赤练仙子已是天姿国色,她那豆蔻年华的小师妹,褪去衣衫,更该是水当当、白花花……嘿嘿,这等神仙快乐事,越老才越有劲儿啊!”
杨过抬起头,眨眼问:“谢叔叔,甚么是鸳鸯被里成双夜……唔。”
谢曜面色一红,赶紧将他嘴捂住,瞪了眼那崂山老怪,恼怒这人一把年纪嘴里还不干不净。
“你消息倒挺灵通!赤练仙子昨日才在江湖上放出风声,你不消一日便赶来此地……”锦衣公子话音未落,崂山老怪一抬手打断,“这又怎么了?赤练仙子武功高我求之不得,她那师妹姿色还远胜过她,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求财,只求色,乃光明正大行事磊落者也……倒是你!怕是为那墓中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罢!”
锦衣公子面色不定,便在此时,只听客栈外一阵马蹄奔踏,风风火火又闯入四名大汉,当首那人一把胡须,四十多岁,谢曜瞧着眼熟,仔细辨认,记起乃是在西夏、陆家庄有过两面之缘的归业堡堡主蒋诚志。
他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估模明白这些人是为了甚么财色而来,这蒋诚志早已成亲,为人也算不错,怎也来趟这浑水?
崂山老怪显然认得蒋诚志,忙上前拱手,皮笑肉不笑道:“蒋堡主,你也听到了消息?”蒋诚志不喜他作风,侧身避开,也不回礼,道:“是,在下小儿年方十五,和那古墓派的龙姑娘般配的很,特来为他求亲。”
古墓派……古墓派……姓龙的姑娘除了小龙女,焉得别人?谢曜思及此,低头看了眼杨过。他失去天书,对许许多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但这小龙女和身边这孩子乃是师徒,并且相爱甚笃,此事却没曾遗忘。
崂山老怪气恨蒋诚志无礼,扫了锦衣公子一眼,使了个眼色,冷哼道:“十五岁的女乃娃儿,毛都没长齐,会做那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么?”
杨过本不想再说,但这老头子的话总是新奇的很,他心里好奇,忍不住又问:“谢叔叔,甚么是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
谢曜正在暗自寻思,没听清他问的甚么,待杨过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肃容道:“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么?”
杨过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谢叔叔,你前不久方才教我‘君子之学必好问’,又说‘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如此一来,你说我当不当问?”
谢曜被他一番抢白的哑然,他只是偶尔说过这么一句话,哪知杨过这般聪颖,全都分毫不差的记了下来。他半晌作答不得,却也没法解释那崂山老怪的下流秽语,只能装作没听见,再不搭理。
锦衣公子这时反倒和崂山老怪站一阵列,朝蒋诚志一通冷嘲热讽,蒋诚志饶是脾气再好,也按耐不住这两人批他儿子,当即抽出腰间大刀,朝对方头上斫去!
崂山老怪和锦衣公子互看一眼,意味深长,二人一个使杖,一个使折扇,分攻蒋诚志左右。锦衣公子、崂山老怪、蒋诚志斗在一起;他们各自带来的手下也斗在一起,顿时间大堂桌椅板凳碎裂砸烂,木屑纷飞。
杨过头次见到这么多人打架,小脸通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打啊!打啊!打那个臭老头!”
崂山老怪闻言一愣,仰头一看,不由得大怒:“臭小贼,你是在说爷爷么?”他捡起一根凳子腿,反手便朝杨过脸上甩去。杨过见飞来一物什,吓得大叫,却躲不开。谢曜叹了口气,心下颇是无奈,袖手轻轻一拂,“砰”的声响,凳子腿便在杨过身前三寸处化为靡粉。
杨过从指缝里看见这幕,有了靠山登时大喜,一把抱住谢曜腿,大声喊道:“谢叔叔!我们也去做那翻云覆雨的风流快活事!”
“……”
谢曜将杨过拎开,看了眼楼下打斗的众人,沉声道:“嗯,万事以和为贵。”余音未了,他足下一点栏杆,纵身跃下。
杨过“啊”了一声,抓抓头发,想不通谢曜的回答和他的问话究竟有甚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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