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庄华立即停下了脚步.让视线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等能看清了.庄华才发现.寝殿里的所有窗户都被不透光的黑布捂得严严实实.内殿与外殿之间更是被从房顶垂下的厚重布帘隔开.庄华猜想若是内殿也是这样捂着.应该快成桑拿房了.因为她在这里就已经开始热的冒汗了.
刚在外面吹了冷风.一进來又被热气包围了个密不透风.她估计自己会感冒.想着回去一定的吃药预防.
“庄华.进來.”君雅从隔断内殿外殿的帘子后走了出來.一抹额头上的汗.走过來拉着庄华就往里走.
庄华便被君雅拉着走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雅正撩着面前的布帘.回答道:“司钧回來了.”
“司钧.”庄华脑子里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一时想不起來到底是谁.
“驻守北境的大将军.司钧.”君雅解释完.也撩开了厚重的帘子.“走吧.”
庄华点点头.从君雅撩起的帘子空隙里钻了进去.看君雅撩帘子的费力程度.估计她一时半会是搞不定的.所以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君雅的帮助.
进了内殿.果然像庄华预料的那样.热得像个蒸笼.而且一股刺鼻的药味铺天盖地而來.熏得人嗓子眼里都是苦的.庄华想转身就出去.奈何君雅已经拉着她往里走去了.
三十几个人在偌大的殿室里并不显得拥挤.反而有些空落的感觉.那二十几个无烟的炭火盆却让庄华硬生生有一种屋子里其实聚满了人的错觉.
柏缇站在屋里那张醒目的大床榻旁.表情一如往常冷峻.只是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显示出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十几个身着便装又不似王府内侍打扮的人紧守在床边.他们身负长剑.片刻不离身.表情凝重且关切的看着床榻上的人.
而床榻上那人.面如金纸、双颊凹陷.深深的眼窝透着青黑之色.可以从面部轮廓看得出这人本來是个极英挺俊俏的人.如今却是这般凄惨模样躺在床榻之上.
熟悉的黄老大夫正坐在床边为床上的人把脉.一双眉毛皱起紧锁.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开了手.转身对柏缇说:“王爷.送來的太晚了.老夫昨夜已经找出了解毒之法.他却无法再行吞咽之事.药熬出來了却无法入体.又有何用.”
“撬开他的嘴也不行吗.”柏缇声音沉重.
黄大夫摇头.“此毒极为阴险.中毒五日内若无法解毒.毒性发作之后就会使人陷入昏迷.因为毒性作用.会使中毒者食道闭塞.血脉流通不畅.水米难进.体温降低.老夫昨夜查找解毒之法时查到前人记录的中毒者的从中毒到死前状况.这毒的毒性并非主要致死原因.大部分中毒者是被饿死的.体弱者不待饿死就因为体温过低五脏衰竭而死.只有少数身体极为强健者是因为二次毒发而死.”
黄大夫话一说完.满室寂静,十几个在内殿伺候的侍女和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庄华有点理清了头绪.床上躺着的这个身体状况看上去十分不好的人.就是君雅说的驻守北境的大将军司钧.他中了毒.所以回來了.但是这毒明显很棘手.不过.把她叫來干什么.这和她有什么直接或间接关系吗.她又不会治病解毒.
“大夫.求你了.不是说已经找打解毒的办法了吗.您再想想办法让将军吃下药去吧.”床边守着的十几个一看就知道久经沙场历练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纷纷向黄老大夫下跪.虎目中隐现着水光.
他们是四军的近卫.背负着全军将士的期盼.在十天之内日夜兼程还要避开无数耳目.总算护送将军赶到了彦泽.他们以为将军有救了.可是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不甘心.他们多后悔沒有在一开始发现将军中毒的时候力劝将军回來彦泽.
黄老大夫还是摇摇头.他是个医者.见多了生死之事.早已明白一个道理.人力终归有限.做不到的就算自己心里多么渴望迫切.也是无法.不然他的妻儿也不会早早离他而去.
柏缇看者昏迷不醒的司钧.指甲快要陷进手心的血肉里.他沉声问黄老大夫:“黄大夫可知还有谁能救他.”
黄老大夫捋须想了想.“有.”
顿时所有人的眼中都跳动着希翼光芒.柏缇道:“谁.”
“你师父.”
柏缇二话不说立即吩咐道:“马上准备.本王带司钧去天山.”
庄华脑子里的一根弦一动.有些记忆破土而出.一直降低自己在这里存在感的庄华开口道:“王爷.你师父已经离开天山了.”就在见过她的那天.要不是事关人命她还真不想开这个口.在这个紧要关头凑热闹.
柏缇转身看向庄华.一双利目迸射出寒光.“什么时候.”
庄华就知道.这个时候说这话就是给自己揽事.还是吃力不讨好的烂事.徒惹麻烦.庄华向柏缇拱手道:“回王爷.今年春天在下拜访尊师之时.令师曾与在下说过.他将离开天山.短时间内不会回去.让在下代为转达.之前在下忘了.直至此时王爷提起.方才忆起.还请王爷恕罪.”
庄华隐去了柏缇.隐去了自己重伤之事.其中细节除了当时跟去的人.沒人知晓.庄华这样说便是为柏缇免去了尴尬.毕竟同样都是重伤濒死.柏缇带庄华去了.见着人了还给治好了.这回怎么到司钧将军就沒人了.这让他人怎么想.
同时也是为自己贴了个护符.庄华表明自己跟柏缇的师父有交情.即使别人要为难她是不是也得考虑考虑王爷的面子不是.柏缇要为难她是不是也得考虑考虑师父的面子.
司钧的近卫怀抱一线希望看着庄华说道:“从春天到现在.时间不短了.该回來了不是吗.”
庄华看了柏缇一眼.见柏缇沒什么反应.知道柏缇已经信了他的话.也知道这毁灭希望的坏人只能有自己做了.“对于一个寿数不知几何的人來说.十年八年也不算长.”
庄华來的时间巧.要是昨天來她说这些话.那些近卫会撕了她.经过一夜的煎熬.他们的心情已经镇静下來了.而且柏缇在这.比他们说话管用多了.何必添乱.
可是庄华这一番话再加上黄老大夫之前的断言.无疑让所有人的心情雪上加霜.沒有人愿意放弃.沒有人愿意就这么让他等死.凡事有一线生机就要去争取.
柏缇道:“黄大夫.你在想想办法.看有沒有什么办法让司钧开口.”回头对君雅说:“去请陶司徒到本王书房议事.你也去.”看到一旁站着的庄华说道:“庄华.你随我來.”然后率先走出了内殿.
庄华随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殿外.冷风吹的庄华一个冷战.退后一步躲在柏缇身侧后挡挡风.
“庄华.你有办法是不是.”柏缇沒有回头.高大的身影在庄华看來莫名的有些单薄.
庄华看着脚尖.也不管柏缇看不看得见.摇头道:“王爷高看在下了.”
柏缇仿佛沒听到庄华的否定答案.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缓缓说道:“司钧是我的外公一个家臣的儿子.从小便陪我到了靖国.幼时一同学文.一同练武.长大后同生共死风雨同舟.他与我虽然为君臣.但更胜兄弟.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沒有背弃我.我亦不能放弃他.”
庄华沒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却被眼睫挡住.一闪而逝.
柏缇转身双手扶住庄华的肩膀.庄华不得不抬眸正视着柏缇.下意识的身体微微后倾跟柏缇尽量拉开一些距离.柏缇一双黑眸中带着祈求之意.“求你帮我.救他.”柏缇这幅稍显弱势的模样实在与自身形象不符.
庄华无动于衷.“恕在下无能.”她真的不是万能的.
量力而行是庄华的行事准则.所以很少承诺什么.因为她一旦承诺过就一定要做到.这算是强迫症的一种么.所以像帮助柏缇夺权争位这么超出能力界限的事.庄华几乎沒做过.就这么一次.弄得她险些丢了性命.所以.庄华更不愿意应承什么事了.更何况.医学是她沒接触过的.乱來会死人的.
柏缇叹了口气.搭在庄华双肩的手力量募地加大.庄华呼吸一滞.站得稳稳的.柏缇看着庄华沒有表情变化的脸.“因山庭之事.我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想來.庄华.你只是为了要还山庭的人情.对么.”
庄华心神俱震.
从來沒人说过.就连唐启也不曾如此说过.因为他们都沒看清过她.柏缇却一语中的.说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只是不想欠着谁.所以愿意为此拼命.因为欠债就是牵绊.会让她不自由.
庄华张了张嘴.她不是想反驳.只是想说些什么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但是却无言以对.
柏缇放开了庄华的肩膀.转身离开往书房刚走去.“司钧沒好之前.你就在王府呆着吧.”
庄华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知道沒有.耳边只剩风声.仿佛叹息又像是嘲笑.直吹进庄华的心里.冷彻心扉.极端的不明情绪之中.庄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也许柏缇要的不是“庄华能救司钧”.而是.“能救司钧”.她.无非是个象征一样的存在.一个总是带來惊喜的人象征着希望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