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氤氲的浴室,偌大的浴池,戚缙一个人静静的泡在里面。
这里不是庄华的山府,而是他的府邸,他在韶广的府邸。
那些旧部劝他不要再回庄华那里,那里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肇王,肇太子,璋梁王,虞阳王的势力都在监视着“他”。
五日前“他”当庭“支持”了虞阳王接手璋梁北境兵权之后,“他”的处境就更微妙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别人出手,或者等着“他”自己犯错,然后,打压到底。
虞阳王不会帮庄华,因为“他”打着太子的标签,太子不会帮“他”,因为“他”让太子失了兵权,肇王和璋梁王纯属作壁上观。
离开“他”?戚缙摇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离开,“他”的处境,他的背景,两者相加,会让两个人都更危险。
戚缙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流过下颌滴落在赤.果的胸膛。
他深深地呼吸,胸口起伏,没到胸口的水面微微荡漾开来,渀佛他不平静的心绪。
不能,绝对不能离开“他”。
浴室的门轻轻开启,女子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到近。
“主上,贺先生说有贵客到访,请主上前去议事。”女子站在屏风外,轻灵如莺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戚缙的耳朵。
“嗯。”戚缙从浴池里站起,迈出水面走了出来,女子越过屏风,用布巾为他擦干净身上的水,又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衣服为戚缙穿戴整齐,好像已经做过千百次般熟练。
戚缙按住女子为他整理腰带的手,女子一顿,被戚缙拥进了怀里。
“主上……”女子喃喃唤着,亦慢慢地环住了戚缙的腰身。
“佳姐姐。”戚缙低头埋首在女子颈窝,像个孩童一般。
女子浅笑,眼底也染上了温柔,轻轻地抚着戚缙的背。当年跟在兄姐身后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已经长成了男人的身量,如果不是……明年,自己就嫁给他了。
“主上今夜就在府里吗?”女子面上增添一抹忧色,问道。已经好几天了,每天晚上他都”回去”左相山庭府上。
戚缙神色一凛,“再说吧。”然后轻轻推开女子,离开了浴室。
女子看着门外走远的身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戚缙没想到,拜访者竟然是璋梁王柏缇的人。
烊国前太子旧部贺周,原烊国的太师,对这位意外的访客并无敌意,两人甚至相谈甚欢,戚缙大概知道了这位博士侯修所代表的意义了。
太子、虞阳王两相争斗,这位远离帝都的璋梁王,是要想从中得利了。不过,他的人手并不好动作,所以只好寻求外援了。自己这个落魄王子,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璋梁王是什么意思,不如侯先生直接讲明。”戚缙不多废话,问题单刀直入。
这个侯修能找上门来,就是说,他们的行踪已经被对方掌握,他们这一方完全属于被动,如果两方谈不拢,璋梁王定不会教他们好过。
再次受制于人,戚缙的眸色暗下去,袖下的拳头握得关节发白,总有一天,他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侯修有些花白的眉毛随着眼睛的弧度弯起,露出年近六甲之人常有的和蔼笑容,“王子缙果断,老夫自愧不如。”
贺周暗暗点头。这种直白的话不适合他来说,由戚缙来说正好。一来戚缙年轻,说什么都不算过分,二来,如此可体现戚缙的主人地位。他是臣,如今是仆,越俎代庖对内对外皆是大忌。
戚缙道:“侯先生过奖。”
侯修一捋颌下长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主上之意,欲与王子缙合作,合作结束之后,主上愿提供一县之地借予王子,休养生息。”
“不知如何合作。”戚缙没有被对方开出的条件所动。
“蘀我主上在韶广做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
“此时尚不明了,请静待通知。还请王子放心,必不会是为难之事。”
三件事,一县之地。
戚缙和贺周都在思虑,他们将来还要回烊国复仇,现在的他们顶多算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那一县之地的条件正戳中他们的软肋。
可是,不明为何的三件事,多大的收获就需要多大的代价,就算侯修说不为难,但是,这个不为难的程度也是有很大弹性的。
侯修着急,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戚缙和贺周的思考结果。
良久,戚缙和贺周眼神交流一番,戚缙对侯修说道:“希望璋梁王,能信守君子之德,一言九鼎。”
侯修笑道:“定不负今日之盟。”
才申时末,天就彻底黑下来了。
山府忘沉阁的书房里依旧明亮,院子外还有护卫来回巡逻,仆役走动,却没有人敢轻易进入忘沉阁里。
因为每个人一进府就被管家雁容告知过,主人的住处,除了每日清晨轮到去伺候的人,谁也不可随意进出,主人会很不高兴。就算是前去伺候和做打扫的人,也不可以随意进入主人的卧房和书房。
除了雁容管家和焕管家之外。还有易侍卫。
人口一多,事情就杂,庄华挑灯夜读也不是为别的,正是查上月十一月份府里的收支账簿。
每个月这个时候,庄华想要造纸的念头就更重一份,看着案头摞得满满的竹简,她只想一头撞上去,晕死她算了。
不是没有请便的记录工具,比如帛,但是用帛来记账,要不要这么奢侈?而且帛的价格很贵的(q_q)。
她还要吐槽这里的记账方式。
看看、看看,这都写的什么?十一月十七,购盐若干,支五百刀,购姜若干,支二百一十五刀,购葱……
这个若干是什么个意思?支出的钱能对的上这个所谓“若干”吗?还好一直管账的是雁容,她才不去怀疑记账的人是否贪污了。
庄华所有的财产都给了雁容管,她十分的相信雁容,事实证明她的相信是正确的。不然,以她每个月问查一次帐都勉强的性格,雁容就是卷款而逃,逃到外国去她都不一定知道。
“先生。”门外传来戚缙的声音。
庄华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声:“进。”
戚缙推门而入,一股寒风也随着闯进屋来,吹得碳炉里的碳火红。
“坐。”庄华还是埋头理帐,语言十分简洁。
对于她这种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来说,能挤出一点思绪来说话,真的很不容易。
戚缙关了门,在碳炉边暖了暖手,看着庄华一颗光头埋在书堆里抬不起来,好奇的过去看了一眼。
“先生习惯晚上查账吗?”戚缙问道。前两次庄华查账的时候,恰巧他都不在,所以根本不了解庄华的实际情况。
庄华一股委屈直冲头顶,抬头看着气质越发靠近唐启的戚缙,摊了摊手,“假如我说,我从早朝回来就开始查账,你怎么看?”
难得见到庄华如此生动却无奈的一面,戚缙以拳掩了掩口,压着笑意说道:“不如我帮先生。”
“你帮我?”庄华不确定的问。
“嗯。”
“太好了。”庄华双手撑在书案上就想站起来,结果因为坐了太久腿麻了,没站起来。
戚缙立马过去扶她。
勉强站起来的庄华却还是不能自主站立,只能靠戚缙的搀扶,一时做不出表情的脸上,只能微微皱眉,抿着唇。
“先生怎么了?”戚缙注意到庄华怀疑怪异的表情反应,连忙问道。
庄华如实说:“腿很麻,我很想笑。”
戚缙疑惑了,“先生尽管笑便是了。”
庄华侧头看着戚缙,心想,我要是告诉你我面部神经反应迟钝你能听懂吗?所以她只好说:“我不会。”
戚缙更疑惑了,他不是没见庄华笑过,怎么说不会呢?
庄华也知道戚缙在想什么,于是解释道:“我不会大笑。而且,我笑,需要准备很长时间。”还必须是情绪到位的时候,这种因为生理所引发的表情变化,她很难表现。
“先生,你……这是真的?”戚缙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慢慢恢复面无表情的庄华。
如果没办法表现情绪,那么,喜怒哀乐只能独自感受。
怪不得不曾见过“他”惊惶不安,也不曾见过“他”喜形于色,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哦。这没什么,至少有一个好处,别人都看不穿我。”庄华开玩笑道,只是淡然的表情配上这句话,怎么都透着一股辛酸味。
戚缙叹息道:“先生以后有事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能帮先生解决。”似乎面对“他”,他总是有一种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感,无法靠近的无力感。
“现在,正好帮我查账吧。”庄华说。
“好。”
于是,在庄华的腿恢复正常了之后,两个人一起头顶着头,一起查看着庄华认为十分无厘头的帐来。
直到雁容端了两人的宵夜进来,才打断了查账的进度。
“听护卫来报,说易回来了,就知道定是在先生这,我就准备了你们两个人的宵夜。”雁容拎着食盒进来,在书房里的方桌上摆好了宵夜,召唤二人,“先别忙了,吃点东西吧。”
两副碗筷,两份宵夜,一份有荤,一份全素。
戚缙和庄华来到桌边坐下,庄华招呼雁容,“雁容,你也一起吧。”
雁容拒绝道:“昨天刚进府的两个小丫头白天犯了错,我罚她们洗衣服,,现在要去看看她们洗完了没有。”
庄华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之前可从未有过,她也懒得管,只是从人道的方面考虑说了一句,“既然是小丫头,就这么算了吧,洗衣服洗到这会儿,她们会长记性了。”
“是!先生!”雁容怪声怪气的说道:“先生你就是心软,等哪天下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我了不管。”
“雁容要是不管我,我只能去沿街乞讨了。”庄华故作可怜,一本正经的说道。
雁容噗嗤一声笑了,“哪能不管先生。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戚缙看着两人的互动,肩上的重担似乎都不那么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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