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左相知道?”肇王阴沉地说道。
庄华道:“臣不知道。但可以猜到。”
“猜到什么?”
“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肇王突然笑了,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庄华,“卿太聪明了。”
“臣不敢当,是陛下低估了世人。”庄华从容道。
“还有谁如卿一般聪慧?”
“太子和虞阳王充当你的刀刃之时,你怎知他们不知?璋梁王痛丧至亲之时,你怎知他不知?王后香消玉殒时,你怎知她不知?大司马殿上撞柱之时,你怎知她不知?群臣冷眼旁观时,你怎知他们不知?”
庄华目光变得冷漠而尖锐,渀佛直视到肇王心底一般,“你所知,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罢了。你站的高了,可心胸却越来越窄,你只看到得失,却看不到天下,只听得歌功颂德,听不得忠言逆耳。”
“你说柏缇仇恨你,因为你毁灭了他的亲人和心中的温情,你让他孑然一身,举目无亲,难道还要他向你摇尾乞怜吗?”
“你说柏璜只知钻营权利,因为你从未给过他别的,也不曾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他值得重视的事物。一个视权力如生命的王会选出一个淡泊名利的太子吗?”
“你说柏项好高骛远,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个自大又自负的人,子随父,天公地道!”
庄华停顿了一下,“你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君不仁,为夫不义,为父不慈。既如此,你还对你的儿子们有什么期待呢?”
“巧舌如簧!”肇王怒道:“若是他们皆如圣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如何去争,如何去斗?帝王就是要雄心壮志,杀伐果绝,才能称为帝王!自古以来皇子不为帝者,要么荒唐要么亡,孤给了他们三个机会成长,让他们能一试高下,不经磨砺,怎知谁是璞玉,谁是劣石?”
庄华不置可否地看了肇王一眼,道:“甚至你也成了他们的对手。”
“那又如何,成者王侯败者寇,谁能一世不败,败给自己的儿子,孤心甚慰。”
渀佛刚刚那个颓唐的老人不是他一样,肇王意气风发,一派坦然。
“陛下希望谁能胜出呢。”庄华继续问着残酷的问题。
肇王的的心募地又沉了下来。
太子和虞阳王都不能胜,他们的背后都有其他五国的影子,一旦上位,国将不国。难道只有柏缇了吗?对肇王来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柏缇自为质的那日起就成了他的弃子,回国之后,亦被他当成了柏璜与柏项的磨刀石。柏璜和柏项之间的争斗他都知道,肇王自认为还在他的控制之内,两人亦对柏缇同样的提防,这也是他的计划之内,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他没想到柏璜与柏项之间的争斗更胜于对柏缇的提防,一如庄华所说,他的心思早被看透了吧,知道他也提防着柏缇,所以柏璜和柏项才如此肆无忌惮的相互攻伐,不再重视柏缇。
他们看不清,连他们所仰视的父王都要苦心提防的人,才是威胁最大的。
这样的差距,是因为柏璜与柏项的对手是王子,而柏缇的对手是王。
算计来算计去,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肇王一步步走回王座,黯然叹息一声,“不知卿,有何看法。”
庄华没有错过方才肇王情绪的变化,袖下双手紧握成拳,面上淡然,道:“陛下不如回看初衷,也许会有所悟。”
初衷,肇王心想着自己的初衷,他是要在两个儿子中间选出继承人。
当日在殿上伺候的内侍通通打入天牢,一直到柏缇入韶广才重获自由,当然,这是后话。
庄华从王宫里直接回了家,不管雁容他们的关心问候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一天直到入夜。
一身的冷汗,那么多层的衣服都被冷汗沁透,手脚渀佛冰块一样冰凉,腿还在打颤。
她觉得自己的胆子自从穿越之后就越来越大,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了。
她在殿上跟自己赌,跟肇王赌,跟运气赌,赌的就是肇王会不会在她的语言诱引下孤注一掷,放权给太子。
赢了,大功告成,输了,光头落地。
她想她赢了,因为她还活着。
庄华月兑下层层朝服,把自己摔在书房的软榻里,盖好被子,眼睛一闭。
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被透支的厉害,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排解,不需要倾诉,只需要睡一觉。难得的,她没有失眠,很快的睡着了。
戚缙接到消息来找庄华的时候,没有敲门,直接从窗子翻进去,见到的,就是庄华一脸倦容的裹着被子缩在软榻上,呼吸浅淡的睡着。
扔了一地的朝服被戚缙一件件捡起来挂在榻边的衣架上,然后,戚缙坐在庄华腿边,看着她恬淡的睡颜,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这时,庄华眼睫颤了颤,戚缙以为自己吵醒了她,便放轻了呼吸,可庄华还是醒了。
“天黑了么?”庄华眨眨有些模糊的双眼问道。
戚缙轻声回答:“是,天已经黑了。”
“嗯……”庄华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道:“我还以为你会早点到。”
戚缙笑意渐深,“他”在抱怨他来晚了吗?戚缙笑着解释道:“有些事情耽搁了,以后不会了。”
庄华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摁了摁跳痛的太阳穴,说道:“不,以后米不要再来山府了。”
戚缙笑意收敛,问:“为何?”
庄华解释道:“我这次被肇王放出来,盯着我的人肯定有增无减,你若再出现,恐怕有麻烦,不如留在外面,我也好山府危急之时有个照应。”
戚缙正色道:“先生,我可以连夜送你出城。”
庄华摇头道:“我必须在这,”
戚缙抿了抿唇,“先生能告诉我原因吗?”
庄华摇头,“不能。”
就像庄华从来不问戚缙的背后势力一样,他也别想知道庄华的事。
戚缙适时的结束了这个僵持的话题,对庄华说:“我不会被发现身份。”
柏缇既然能找上他,自然不会再让别人找到他,所以他的身份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山府守卫。
庄华还是说:“不行,府里眼线太多,你留在这,行动不便,还是趁早离开,反正,你在外面也能知道府里的情况。”
最终,庄华说服了戚缙,不再回山府。
之后两人就在书房里喝酒,一埕又一埕,戚缙虽然体壮,却还是比不庄华这个酒鬼,早早的醉倒了,头枕在庄华的肩头,抱着庄华的胳膊,睡着了。
庄华的脸色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了薄薄的血色,被戚缙缠住的整条左臂不时调整着角度,以免他栽倒。右手拎着小号的酒埕一下一下的往嘴里灌酒。
“唉……”庄华叹气一声,她是真有点扛不住了。
不止是肩上戚缙的那颗大头,还有那无形的重担。
“不是时候啊。”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庄华拍拍戚缙的脸蛋,“易,醒醒,醒醒,该回家了。”
月黑风高,各种事情各种适合,包括夜半归家。
唤了他好一会儿,也没叫起来他,庄华只能换个方法叫他,“戚缙、戚缙!”
戚缙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隐隐杀气泛开,庄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庄华轻拍他脸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尴尬的停在那。
戚缙鬼迷心窍一样用脸蹭了蹭庄华的掌心,杀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先生……”
庄华满头黑线,吓她一下,然后又化身萌宠么……⊙▽⊙
“易,你得走了。”庄华语带无奈的说。
戚缙渀佛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庄华,站起来,脸色红彤彤的,对庄华说:“先生,我走了。你保重!”那迷蒙的眼神让庄华担心他会不会走丢了。
“呃……易?你还行吗?”庄华不放心的问道。
是谁说的来着,千万不要问男人的一个问题就是,你行不行?
“先生放心!行!”戚缙向庄华重重抱拳,然后就从来时的窗户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要是庄华跟着,就一定会发现,戚缙眼中还哪有一点醉意,璀璨的星眸中,满是温情。
景硕三十八年,正月初五,肇王突患重病,由太子代政,可不问君王。
消息传到远在北境前线的虞阳王柏项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柏项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书案,大帐里一千死寂。
“混帐!竟然敢趁我不再韶广,把持朝政!”而柏项此时看到的消息,还是朝廷发给他的,就说明他在韶广的根基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了,连他表舅大司徒竺均也不得自由行动。
帐中一个不起眼的幕僚这时站了出来,说道:“王爷,趁着太子代政时间尚短,我们要速速返回韶广。”
别人纷纷出言反对,理由无非一个,戎狄之祸尚未了结,无功而反未免落人口实,占了下风。
其实柏项心里是想马上回韶广,但是却有和大多数幕僚的担忧,于是对那个不起眼的幕僚说道:“自古以来,哪有仗打到一半就走的。”神色还颇为不满。
那幕僚说道:“王爷的任务是收复失地,所失城池已然收回,王爷尽可班师回朝。”
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们来的时候,不到两天就舀下了被戎狄所占的两个郡,因为戎狄根本不善守城。
之后的时间逐虏大军就一直在边境跟在戎狄人的后面跑,偶尔才能逮到几个散兵游勇,只要逐虏军一回城,戎狄就又来攻城,逐虏军出城反击,他们就跑,来来回回不胜其扰。而且一直都是柏项带来的左卫军在出力,原守军要么不听宣调,要么就走个过场,有跟没有一个样。
柏项道:“若是边郡再有所失该当如何?”
幕僚道:“那便是守城军的责任了,与王爷何干?”
柏项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大军回了韶广,就要重新入编了,本王亦要交出兵符……”
“大王病生的蹊跷,太子矫召代政,王爷班师回朝以清君侧,怎可将兵符交于奸人。”
柏项眼中精光大盛,“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小人徐和。”幕僚躬身一礼,正遮去了眼中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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