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音侧头,看到黑暗中表姐的眼睛,黑乌乌一片,却专注地看着她。她从被子里爬起来,钻到陆静被窝里。陆静被她的动作冻得一颤,却仍让她钻了进来。慕兰音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我是天山童姥,会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或者别的原因,和曾经的好姐妹李秋水反目成仇?”
“是。”
慕兰音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天山童姥。”陆静没说话,慕兰音却拉着她的手,继续说,“表姐,你如果想知道我怎么想,应该直接问我,而不应该假设我是谁。”
陆静笑道,“好吧,我直接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有了误会,你会不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她模模慕兰音的小脸,叹道,“表妹,你不知道,我总觉得随着你长大,咱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慕兰音手撑着脸,垂眼,“我不知道如果有了误会,你还会不会理我,但我总当你是我的表姐。就算你不理我,我也理你的。”
陆静目中微红,半晌,凑身亲她的脸蛋儿,“我也理你。”
后来想起来,那是慕兰音和表姐陆静最快活无邪的时光了。之后,陆静要忙着准备嫁人。而慕兰音,也因为种种原因,走上自己该走的路。她和陆静之间,确实如陆静所料,越走越远。
慕兰音住在陆家,前两天,都乖乖待在二舅母身边。二舅母听陆静说她在家中读书读得多,就考察她。其后,就是夸奖她家学渊源,又抱怨陆静不学无术,惹得陆静翻白眼。二舅母再问慕兰音的爹娘最近如何,慕兰音也如实相告。陆夫人若有所思,“阿音说得有道理,我也常听你舅舅说你爹身体差,或许药膳,要比一般的补品好很多。”
慕兰音点头,“就是还没找到懂药膳的厨娘。”
陆夫人偏头想了一阵,问旁边侍女,“我记得前次听人说,华县令家里头夫人身体不好,就是请的薛娘子去他家?是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位?”
侍女回答,“回夫人,正是那位薛娘子。我前儿个出府买针线,还看到她家相公在田里拔苗呢。”
陆夫人抿唇,有一丝笑弧。回头看慕兰音眨巴吧地看着自己,便解释,“你舅舅经商,平日认得人就多了。那个薛娘子,就多次到权贵人家中去为人料理药膳,据说很厉害。”
慕兰音道,“那我去跟爹娘说,请她去?”
陆夫人道,“她脾气有些古怪,总瞧不起权势人家。我前些日子头疼,叫人请她,本来都谈好了,但来的时候,见到她家那个相公,下人也是巴结说,说了两句家里头主要靠她的话,她就甩了脸子,不肯来了。我也气她性傲,再没请过她。如果你爹需要的话,可管好下人,别又说了什么话。”
慕兰音道,“我想想。”
她回去,先让金雀往家里头传话,让爹娘查查那个薛娘子,是不是如陆夫人说得有本事。若真有本事,礼贤下士也是该的。另一边,仍琢磨着陆夫人那次是怎么得罪薛娘子了,她的忌讳是什么?
陆静看她沉思,无所谓道,“你别想了,去看看便知道了。”
慕兰音愕然,“去看看?”
“怎么,你没从我娘那里听出来啊?我们家庄子外头就是乡下,那薛娘子家就住在村里头啊。不然我家人出去买针线,怎么还能碰到她相公?”想了想,乐不可支,“薛娘子也算奇女子了,她那个相公也很好玩,读书读傻了,没本事去做官,就回到乡里种地。可他成亲前被老子娘养,成亲后又被娘子养,都不知道怎么种地。还偏偏特别感兴趣,天天趴在那里翻土……”
慕兰音顿首,“哦?”
她和陆静不再多说,当下出门,去找那个薛娘子的相公。他们其实没走多远,慕兰音正感叹着乡下的空气果然清爽,胳臂就被陆静一推,指给她看。大晌午下,一个穿着秀才长袍的青年蹲在花圃里,提着水桶,在给花浇水。一桶下去,慕兰音眨眼,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静姐姐,我怎么看着地上在冒烟呢?”
陆静道,“你没看错,他居然用热水浇花!还在大中午的时候!”
慕兰音看半天,那青年一桶水浇完,看到花圃中的花被浇得蔫搭搭,擦把额上的汗,欣慰道,“等你们全都开花了,都拿去卖掉,就能补贴这个月的家用,娘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慕兰音额头颤抖,她能说她为那些花觉得可怜吗?
没想到那个书生还嫌不够,又去提了一桶滚热的水,还要再浇,听到旁边女童忍耐不住的脆声,“你知不知道中午不能浇花啊?你还用热水!”
书生想了想,笑得谦逊,“我只听书上讲,‘午时花开时’,必是中午浇花的好时辰了。小姑娘你没读过书,不懂这些。”
“……”慕兰音目瞪口呆。
她试着跟这个书生讲常识,但对方一会儿“书云”“书上说”,一会儿“你还太小,去玩吧”打发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周围有同乡人走过,看到他又在糟蹋花,脸黑了黑,扭头就走,也不跟他说,恐怕也是以前被他的“书云”给弄烦了。
老实说,慕兰音也觉得有些烦,没见过这样顽固的书呆子!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让薛娘子欢心的路径了,便仍坚持了下来。
一下午,那书生先浇花,后提着锄头去犁地。每次他做什么,慕兰音都觉得一堆常识性的错误。但一开始她还能说上话,到后来,她只觉得对方这样做肯定不对,但具体怎么做,她却不懂,毕竟她又没有种过地。
陆静跟在后头,一脸茫然加无聊,不知道表妹干嘛对这个明显脑子有问题的书生这么感兴趣。
到傍晚的时候,慕兰音终于见到了那个薛娘子,看到自己相公种地,连看都不看,就先夸。然后警惕地看了看两个蹲在田边的半大孩子,和相公恩恩爱爱地回去了。
慕兰音忍不住,“婶婶,你都不看他种了些什么吗?”一下午,他就在这里糟蹋啊。
薛娘子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冷,“我相公已经很努力了。”
倒是书生颇为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弄错了什么?”
薛娘子安慰他,“没事的,你继续努力,家里头有我呢。”
陆静走到慕兰音跟前,拉起蹲得腿酸的表妹,抱怨,“你看到了吧,那个薛娘子啊,就不能让人说她相公半句不是。她那相公也是毛病,天天书里说书里说,他倒是去找一本有关农学的书啊。”
慕兰音心中想:这个时代,种田的全是乡下人,乡下人就算种田种得再好,也不识字,到哪里去编本有关农学的书?倒是她所在的二十一世纪,这种书很多。
想到了办法,慕兰音茅塞顿开,回到屋里就去空间里找农业方面的书。找到了后,她又向舅舅舅母辞行,说想念爹娘。在陆家的不舍中,慕兰音告辞回家去。回到家里头,她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背书。一边背,一边把那些二十一世纪的农业书用这个时代的语言翻译出来。
陆汀兰看女儿回来后又躲到了房中,叫来丫鬟问姑娘在做什么。翠雯道,“姑娘又在看书,每天都写一大摞字。我们不识字,不知道姑娘写什么,就是看着挺认真的。”
陆汀兰欣慰,“阿音别的也罢了,倒是真的很喜爱读书,从来不用我和夫君催促。”却又目中一黯,若阿音是男儿,读书这样用功,不愁没有好出路。可她偏偏是个姑娘家,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
正想着,侍女玉兰过来回她,“夫人,那个白燕,又跑到大爷的书房外头晃来晃去,非说要扫地。嬷嬷让她干活,回头就走了。然后大爷出来,那白燕居然跑到大爷跟前告状,说是大家欺负她!大爷说自己要出门,让你叫人把她弄走。”玉兰眼里有幸灾乐祸,白燕到慕家,为了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可偏偏大爷不吃这一套,大家天天看戏,都看得不亦乐乎。
陆汀兰默了片刻,揉着额角起身,“她真是不消停啊。”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周嬷嬷还住在府上,他们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毕竟,这白燕除了这点儿拙劣的演技,也没闹出更大的事来。
慕兰音这边,倒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在房中把自己关了十天,才默写完两本书,并且背了下来,累得自己都快虚月兑了。抱着一叠子书页,她揉着手腕,问,“薛娘子来咱们府上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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