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见薛老爷说要给薛蟠定亲,便想着把王家的姑娘说与薛蟠,细一思索,竟无年纪上匹配的姑娘,便是有也是旁支,如何配得起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薛蟠,只说道:“可惜我王家竟无适龄的女儿可与蟠儿相配,若有,倒是一门好亲。”又说道,“倒是长安有户人家,亦是皇商,家境富饶,姑娘的年纪跟宝钗丫头差不多,我几年前见过,小小年纪出落的极为标致,现今也未听到说她订了亲。那家只有一女,也教着女儿读书识字,想来是极好的。人称桂花……”只听“啪”的一声,竟是薛蟠的酒壶落了地,溅的薛蟠的裤脚尽是酒。薛蟠起身告了个罪,便要回屋换了衣服再来,走前使了个眼色给宝簪。宝簪会意,想着刚坐下没多久又要起身,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二人寻了个亭子便坐下了,宝簪笑道:“爹爹要给你说亲呢,这是好事,怎么就吓得落荒而逃?”薛蟠不语。宝簪又问:“可是有心上人了?”薛蟠又想点头又想摇头,只说:“倒也算不上,不过认识的女孩子里她是极好的,只是小了些。”宝簪知道他说的是谁,却偏装不知,笑嘻嘻的问道:“是谁?”薛蟠见她明知故问,气道:“官配。”宝簪一乐,薛蟠这话正中下怀,忙笑道:“那必是桂花夏家,长安的夏金桂了。舅舅本就要提她,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薛蟠气极,不理宝簪只坐着,宝簪也不多话,笑眯眯地看着他。过了半刻,薛蟠到底是坐不住了,对宝簪道:“知根知底的就她家,你到底帮我问问她。”
宝簪也不回他话,自行回了席。英莲原在席上听得薛老爷要给薛蟠定亲,手里的帕子早已拧成了麻花,又听王子腾说那夏家如何豪富,夏家小姐如何标致又是如何知书识礼,心里很不是滋味。宝钗见状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只做口型道“安心”两字。又听薛姨妈说道:“咱们家倒是不在意儿媳妇家的家私多少,嫁妆能给多少,模样也在其次,只求行事品行好的就是了。”英莲见薛姨妈并不在意夏家,稍稍放下心来,也不在意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
宝簪虽未听见薛姨妈的话,但在回席时听到薛老爷说:“夏家确是与咱们家门当户对,只他们家没有顶梁的男子,又极为富贵,不知道的人家只怕当咱们家想发什么劳什子的绝户财,传来传去反倒不好,不若找个小户人家的小姐。不过蟠儿现今已是举人了,我活了一辈子最敬读书人,如今也贪心得很,竟想厚着老脸给蟠儿找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只不知这样的人家看不看得上咱们商户人家。”
甄士隐一听便知薛老爷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原是丢了女儿没了屋舍,因着薛老爷邀他上金陵,又给置办田产,又是薛蟠找到了英莲,故对薛家十分感激。又因着英莲丢了五六年才找回来,如今在身边养了有半年,又教她读书认字,管家理事,针凿女红,现今虽模样标致行事妥帖,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也多不及她,到底是丢了几年,那些读书人家岂有不嫌的。薛蟠又是他看大的,模样自是好的,从读书上来说也极有出息,平日里为人行事又极为正派,原本他也想着若薛蟠是他的女婿便好了,又想到薛家这等豪富,薛老爷便是娶了王家的小姐,如今薛蟠年纪轻轻已是举人,比之薛老爷更高一层,多少官家小姐亦愿找薛蟠这样的,哪里轮得到英莲。这是听薛老爷这话透露着要向他家求亲,岂有不愿的,端起杯饮了一口桂花酿,淡笑道:“哥儿出息,若非达官显贵,哪还有不愿的。”
薛老爷听他如此一说,自是大喜。薛蟠虽极出息,他家到底是商户人家,他当初娶得到王家姑娘也不过是薛家图权王家图财罢了。他自知有不少官家愿将女儿嫁与薛家,却多是同王家一般贪图薛家的钱财,而那些姑娘小姐的,薛姨妈亦是见过,只说不及英莲多矣。比之薛家,甄家虽穷些,到底是书香门第算得清贵,比之其他人家的小姐,英莲虽丢了几年,但那些小姐模样行事脾性多不如英莲。再者薛家与甄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素知甄士隐的为人,不是个贪慕富贵的,多番考量之下,英莲竟是再合适不过的。只因着又考虑到自身是商户,甄家几代读书,贸然求亲若他家不肯岂不是伤了情分,便只露了点意思,见甄士隐不嫌,大喜过望,敬了甄士隐一杯酒道:“那便呈先生吉言。”
在场皆知他二人的意思,笑而不语。只薛蟠回屋换衣服,不知此事,英莲因着先前听到薛姨妈不在意夏家,也没注意听他们说话,倒也不知道两家互相有意之事。宝簪同宝钗相视一笑,见英莲没什么反应倒也不对她说什么。彼时薛蟠回席,宝簪叫他过来,塞给他一条旧帕子,薛蟠不解。晚间送完了甄家众人后回了房,摊开一看乃是宝簪一年前绣的帕子,上面的图样是一只喜鹊立在梅树枝头。白雪红梅又有喜鹊极是好看,薛蟠见了登时喜上眉梢,一夜未睡,也不知是欢喜自己能娶上英莲或是庆幸自己总算不用为了以后娶夏金桂而担惊受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便是欢喜万分了。
因着两家皆有意,便趁早寻了吉日定了亲,众人皆是早有准备,独英莲得知定亲之事吓了一小跳。又因着订了亲,英莲便不好再到薛家做客,与宝簪同宝钗亦不能常见面,平日里便多用书信传话。今儿个薛蟠刚从苏州回来,带回来了好些珍珠送予母亲同姐妹,宝钗便分出一份道:从哥哥那得了珍珠,看着好看也给甄家妹妹一斛;明儿个薛蟠从扬州回来,又带了胭脂水粉给母亲同姐妹,宝簪又分出一份道:哥哥给我带回来的香粉,我用着好,便给甄姐姐留了一份;后儿有是什么剪纸什么面人,皆由宝钗姐妹的名义送去,既表了心意,有不越礼,甄士隐很是称赞。
一晃又是年尾,各家自是忙着过年,还要各处送礼,薛姨妈便有些忙不过来,宝钗自然也要帮着搭把手。宝簪便日日学珠算说要帮爹爹分忧解难,哄得薛老爷极是高兴,盘点各个铺面时都带着她,又叫薛姨妈明年同宝钗管家时也带着宝簪。忙忙碌碌的,这个年也就过去了。
过了年宝钗虚岁已有十三,也是可以该说亲的年纪了,才刚过了正月二十一,便有几家人家打探宝钗的品貌行事想要求亲。宝钗不以为意,只是照常管家理事,宝簪倒是感兴趣的很,却因着年尾时讨巧卖乖薛老爷也许她学这些便只能跟着宝钗,只得暗自悔恨泪流满面。薛老爷同薛姨妈看了好些人家,皆不满意。有官家的庶子,这必是不成的,庶出子女不分家时有何地位可言,宝钗必会受委屈;又有官家嫡子,宝钗虽品貌端方,才情亦是少人能及,可出身摆在这儿,愿让嫡子娶宝钗的官宦人家多是内囊将尽,知道薛家极为富裕,只等着儿媳妇的嫁妆填补空缺,到时宝钗有钱还好,一旦嫁妆全贴补进去了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也是不成的;又有一些小官家的儿子,也是看中薛家的钱;一些同是商户,家底却又远不及薛家,薛老爷同薛姨妈又是不舍得。这样挑来挑去,竟是一个稍合心意的都没有。
又过一月,来来去去又是多少求亲的人家,薛老爷倒是看中一家,乃是扬州一盐商之子,姓赵,名文昊,比薛蟠大上两岁,巧的是竟与薛蟠是同科的举人,乃是本届乡试第四十二名,虽不及薛蟠,但亦是好的,须知多少自称读书人家的儿子一辈子也考不上举人,只能靠着祖产过日子,没有当官的出路。当即便叫薛蟠来看。薛蟠过了一看,便道:“这人我是认识的,爹爹不记得?”
原是因着七年前那癞头和尚来了后,他便同宝簪商议要去苏州看甄士隐的状况如何,想着能帮一把便帮上一把,临行前宝簪又用想要扬州香粉的事提醒他去扬州打探一下林家之事。到了扬州,林家的事没打探到多少,反因着有个什么对联大会的结识了这位赵家公子。薛老爷倒没如何放在心上,不过此后薛蟠年纪渐长,多有一个人出门的时候,经过扬州总要同这赵公子一同喝酒,言谈之中三观颇是相合,互相引为知己。
薛老爷听他这样说了,便道:“原来是他,当初见他的时候,不过十岁的年纪,行事做派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没想到竟是盐商,这样说来,与咱们家倒是门当户对。”说罢又问薛蟠此人品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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