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簪听了朝洌萝一笑,说道:“我也觉着她是难得的标致。”说罢又有些担心尤三姐闹起来或是抹了脖子,便有点战战兢兢,与人说话也不大上心,那些姑娘都笑她今日大喜缓不过劲来,宝簪只一笑。待到看见尤三姐回来,面色如常地坐下与众姐妹聊到一处,宝簪方才放下心来。尤二姐既已嫁了,尤三姐又再不去贾家,也还没到及笄的年纪,想来她还未失节,生活也不是毫无退路。
宝簪看着尤三姐此时强颜欢笑,自己也暗自出神。原著中的尤三姐的悲剧在于这个扭曲的时代只容得男子风流,却容不得女子也是这般,男子改过那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子却一辈子逃不出烂货,破鞋的名号,凭你之后“非礼不动,非礼不言”亦是无用,故尤三姐再无活路可走。真要论起来,曹雪芹对尤三姐有一句话用的极好,“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婬了他”,而柳湘莲也是个眠花宿柳赌博吃酒之人,用晴雯的话来说“谁又比谁高贵些?”,明明是差不多的人,可柳湘莲到底是嫌了尤三姐。悲哀的是哪怕在宝簪原本的那个时代,男女亦是如此压迫女子,不过女子到底是多了很多路可走,不至于死。更悲哀的是,便是女子也多有这样的想头,怪不得探春说大户人家外面一时杀进来是杀不死的,非要自己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换成男女关系来说也大致是如此,只有男子压迫女子总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非要女子也帮着男子来压迫女子,方才能让男权至上,女子再无半点地位。想到此处,宝簪不由地冷笑一声,竟都还不如宝玉了。宝钗听她冷笑,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宝簪才回过神来,继续与人说笑。
待到这宴席结束,姐妹们又告了别,独洌萝依依不舍拉着宝簪道:“姐姐,改日我下帖子请你来我家,你可一定要来。”宝簪笑着说道:“不必你请,我哥哥前些日子带了上百株菊花回来,过不了多久想必都要开了,有墨菊、羞女、雪海、仙灵芝、天鹅舞、绿水秋波、瑶台玉凤……到时我下帖子请你才是。”洌萝喜得击掌道:“好,好,好!到时我们喝酒赏菊!”宝簪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小小年纪,偏好这口,酒有什么好喝的,咱们品茶。”洌萝道:“只等着姐姐到时有好水招待我呢。”男客女眷之间此时只隔着一道屏风,洌萝嗓门又不小,这什么品茶什么好水的叫薛蟠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瞬时脸色煞白,宝簪听着屏风另一边有人道:“薛兄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又听得薛蟠道:“怕是方才旧喝多了,一时有些反胃,不妨事,倒叫费兄担心了。”宝簪听了这话冲宝钗一笑,宝钗亦是噗嗤一笑,宝簪又同洌萝道:“好水多着呢,管够?”洌萝听了喜笑颜开,方笑着别过宝簪走了。
又说方才与薛蟠说话之人,乃是上回提到的费家庶长子,叫费德勒,字洛蒙的,幸好宝簪不知他姓名,否则想来又是一番吐槽……其实薛蟠在第一次见这位费德勒时早已默默吐槽过此人的字,至于这人的名,薛蟠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到底比宝簪晚了两百年,不知道也是有的。
要说这费德勒,其实同宝簪一样是个十足的颜控,但与宝簪不同的是,此人就颜控属性之外又是意外的纯情……大概是死了生母还有两个嫡母的缘故罢,长到如今十八岁,却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据说是从小听到女人生完孩子就得死给吓怕的。费清几次要托人给他说亲,他都不愿,说是怕自己遗传了爹爹,祸害了人家姑娘,叫人家姑娘丢了性命,还是不娶的好,气得费清将他一阵好打。如此这般打了几次,这费德勒倒也怕了,松了口,说自己还是怕遗传了爹的克妻命,这辈子便只娶一个嫡妻,再不要什么姨娘通房的,若和这正妻可以安安稳稳过下去那便好了,若是这媳妇被自己给克死了,也不再续娶。费清听着觉得若是有了孙子,儿子不续娶倒也无碍,若是跟她原配一般孩子跟着娘走了,总还是要续娶的,本想跟费德勒说说的,但想到难得儿子已经松口肯娶妻了,还是把自己这些话咽下,免得说了又激起儿子的左性来,反倒又不肯娶了。其实这不肯娶妻也不是什么大事,费清总有本事让他娶了媳妇,只是你虽有本事让儿子娶亲,却不能入人家小两口房间逼着儿子行房,如此一想,费清就更不愿说什么了,只问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费德勒道:“我既说了只娶一位,日后再不纳妾,那便是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首先,她便得是个绝色,再者,性子还要爽快些就更好了。”照理说未出嫁的女孩儿不该过问兄长的亲事,只是这费家……着实是没有女人了,虽有一个老太太,却也因着年老再不出门的了,费清便将眼神投到了洌萝的身上。洌萝被看得寒碜,便道:“今儿是看到几个模样标致的姐姐,竟都称得上绝色……有薛家大姐姐,好像定了盐商赵家的二公子,再有就是甄家姐姐,是定了薛家公子的,这个哥哥也是知道的,最爽利的便是薛二姐姐,若是能当我嫂子便好了,可今儿个爹爹同哥哥也听着了,人家同柳家公子口头说定了的,再有……再有……再有……”一时之间便“再有”不出来了。
费清长叹一声,这儿子的亲事竟是连个能提亲的对象都没有,只能缓一缓再说了,又听洌萝道:“还有个姐姐也标致,姓尤的,也是个爽利人儿,可惜了的,竟没有名字,只听她娘三姐儿三姐儿地叫,家里也穷一些……”费清道:“穷些有什么,咱们家早几代人也都是白身,不必世家子弟,再者也没有盼着媳妇的嫁妆来贴补家用的。”又问费德勒道:“这姑娘你听着如何?若是觉着好,我便托人打听一下她的品性。”费德勒自是愿意。
不出二日,费清便托人打听尤三姐的人品行事,再有家风如何。先是知道了这尤家同宁国府贾家乃是姻亲,便先从宁国府打听起来。在那宁府之中贾敬因着尤二姐同贾珍之事便早已发了话,谁敢将主子的私事挂在嘴边与人闲聊,一律五十大板。贾家的奴才最为刁钻,多数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贾敬发话没几天便有人风言风语起来,幸而只在府内并未传出去,贾敬死活要将嘴碎的奴才一个个都查出来,果真不论是有脸面的还是没脸面的各打了五十大板,如今还有人没养好伤,怕是往后都没法躺着睡的呢。出了这样的大事,宁府的奴才哪里敢说,见人打听便吓了一跳,以为是贾敬叫人试探的,都说尤家家风最是好的,将尤二姐尤三姐都说成了贞洁烈女一般的人物,怕是连王宝钏都比她们不得。再有当主子的,贾珍因着那次挨了打,自是不好炫耀自己看了尤二姐哪里,又模了尤二姐身上哪处,便说都是极好极规矩的;贾蓉当儿子的自不能将自己老爹的丑事放嘴上‘尤氏因着自家姐妹丢人也是闭口不谈;贾珍心疼惜春,如何能让人打听出这破事来,便将二尤连番夸赞;再有惜春,虽知此事,但也没有说出去的道理,又见过尤三姐,稍有点聊得来,便也没说不好。故费家一致得出结论,这尤三姐是极好的。
又过十日,便请了官媒上尤家提亲,尤老娘素知三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她到愿意让女儿嫁费家,只怕女儿自己不乐意,便同那官媒说道:“咱们家如今只有这三姐儿未嫁,如今这费家虽是好的,我也要细想想,再过两日再说这应不应下这门亲事罢。”那官媒听她这样一说只当她不肯,又说了费家现今如何如何好,费德勒如今又是举人了,又是官家,又说了只娶一妻再不纳妾的话,你家三姐儿嫁过去又是如何如何,必不会受了委屈等话才走了。这官媒一段话说得尤老娘心猿意马,只想着自己嫁了这费家才好……后又将这话说予尤三姐听,尤三姐听后别的都不问,只问道:“妈可是应下他们了?”尤老娘道:“我若是应下了,不知你要怎样吵闹。”尤三姐心下稍慰,同尤老娘道:“妈容我想想。”尤老娘便由着她想着。
尤三姐回了房,将自己往日用的团扇,帕子皆寻了出来,因着尤家到底穷些,这些物件皆是她自己所绣,件件上面不是有垂杨柳便是有柳枝柳条儿。尤三姐看着这些物件狠狠地哭了一场,直至哭累了睡了过去。到了第二日拿了把剪子又起了个火盆,将这些东西全部剪碎了又烧了,方才出了房门,如同重生了一般将这些日子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见了尤老娘说道:“妈妈,这费家之事,咱们应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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