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家向甄家下聘已过了十几日,因着在春日里,宝钗难免又犯了病,宝簪带着宝琴来她屋里伴她说话,见莺儿拿着冷香丸来同宝簪道,“二姑娘好歹帮我问问我们姑娘,这些日子吃药总是不大痛快。”宝钗道,“那黄柏煎汤极苦,哪里就能痛快了。”说着噙了冷香丸,就着那黄柏煎汤咽了,又紧了紧眉头。宝簪笑道,“姐姐这样我可少见。”宝琴亦道,“大姐姐哪里是怕苦的人,如今吃个药怎么就这样了。”宝钗听了少不得横了宝簪一眼,宝簪道:“你这倒奇了,这吃药和我有什么关系?”宝钗拿了颗蜜饯自己吃了,方道:“还不是有人说那水的缘故。”
宝琴不解,只盯着宝钗看,一旁宝簪听了,好容易想起那时叫薛蟠喝梅花雪的事来,因笑道:“果然是我的不是。”说着将这事细细与宝琴说了,宝琴想到薛蟠当时该有的面色,紧攥着帕子笑,又同宝钗道:“姐姐说那佛祖所说之话,我倒是深信,只是不觉得佛祖有多大能耐。”宝钗问道:“这是什么缘故,你倒是好好跟我说说。”宝琴笑道:“我想着佛祖所说之水,该是恒河水罢?”宝簪忽反应过来什么,咬着嘴唇笑,宝钗道:“那佛祖在天竺,想是恒河水无疑了。”宝琴拍着手笑道:“那便是了,几年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因着咱们家要倒卖香料,我同哥哥跟着爹爹去过天竺。那次去了也见到了恒河,知道恒河水是个什么样子,别说是佛祖了,就我也能看出十万八千虫了,真真是毕生难忘。”
宝簪指着她笑道:“亏得你们家倒卖香料,你却只爱用我的香。”宝琴道:“那地方的香料,卖给别人便罢了,我自己可不用。”宝钗亦笑道:“幸而我不爱用香,若是爱用,又没有妹妹那么挑剔,只取了那天竺香来用,恐怕离那恒河水更近些了。罢,罢,不提这个,叫人怪不舒服的。”宝琴笑道:“偏你问,如今又不叫人说了。”宝钗道:“这人自己毁僧谤道的说佛祖没多大能耐,引着人问,如今倒说我偏问了。”说罢又是笑了一番。
三人正说着,便听同贵在外头唤宝琴,宝簪问道:“好好的,找琴姑娘做什么?”同贵道:“回二姑娘的话,梅家叫人送东西来咱们家,太太让琴姑娘先去选呢。”宝琴笑着问道:“你们老爷太太是长辈,大爷和两个姑娘又是哥哥姐姐,很该叫他们先选,如何能是我先选呢?”又问宝簪道:“二姐姐一道去?”宝簪笑道:“太太找你,你便先去罢,我喝完这盏茶再去。”宝琴应了,便起身跟着同贵去了。
宝簪算着宝琴也该走远了,想将茶盏狠狠扣在桌子上,却又忍了,轻轻的放下,同宝钗道:“好一个梅家,咱们来京多久也不见他们问起琴妹妹过得如何,自从哥哥中了进士,你算算,这东西都送了几遭了?”宝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气什么,左不过是个蹦跶不了几年的人家罢了。”宝簪道:“我只是可惜琴妹妹。”宝钗道:“也不必现在便可惜起来,咱们虽没个退亲的由头,但琴儿到底年纪还小,有的是日子,我便不信这三五年间还寻不出他们梅家一个对不起薛家的事来。”宝簪点头道:“便是没有,也给他整出有来才是。”又道:“我先去瞧瞧梅家送了些什么,等会子再过来。”宝钗笑着道:“去罢,才刚下了雨,小心路滑。”宝簪答应着便去了,这些不在话下。
待到了薛姨妈处,宝簪向薛姨妈问了安,薛姨妈拉她坐下,问道:“你妹妹来时,你怎么不一道来?”宝簪笑着靠向薛姨妈道:“我懒,便骗琴妹妹说要喝完茶再走。”宝琴噗嗤一笑,薛姨妈亦笑道:“坐没个坐像,只知靠着人,可见这说的是实话。只是这样懒,往后嫁了人日子该怎么过哟。”宝簪依旧歪着身子道:“姐姐今年嫁,家里便只剩我能陪琴妹妹了,少不得爹爹多留我两年,我就由着您二老养着,得逍遥时且逍遥。”薛姨妈道:“这样一个懒人,快些嫁出去别在我眼前现罢,到时总有你嫂子陪你妹妹。”宝簪笑道:“我嫂子那是个老实人,哪有我机灵话多?”说着又闻着了味,问道:“妈喝什么呢?这样香。”薛姨妈道:“今日饭后牙疼,取了木樨清露调了一勺。”宝簪道:“我也要。”薛姨妈笑道:“别白糟蹋了东西,我听雨荷说了,她调了与你吃,你偏不吃。”
宝簪听了道:“那琴妹妹要。”宝琴笑道:“伯母方才已调了一碗叫我喝了,如何还能要?”宝簪道:“没人帮我说话,那便罢了。”话音刚落,只见同喜已端了一碗上来道:“我背着太太给姑娘调了,姑娘可怎么赏我呢?”宝簪道:“这样快?”宝琴笑道:“伯母早给你备着了。”宝簪接过碗来谢了同喜,抿了一口,又皱眉吐舌道:“苦的很,快拿下去。”薛姨妈笑着搂了她道:“可见说你白糟蹋东西没说错。”说罢又叫同喜去调碗蜜来,宝簪忙道:“吃椴树蜜。”薛姨妈点了宝簪的头道:“挑嘴的丫头。”
待同喜又调了蜜来,宝簪喝了道:“这才是我该喝的。”又问宝琴道:“你都挑了些什么东西?”宝琴神色有些落寞,说道:“也没见什么喜欢的。”宝簪问东西在哪,薛姨妈又叫同贵带她去看,宝簪便拉着宝琴一道去了,见出了一个红珊瑚稍入眼些,只是想着就梅家送来的便也不大喜欢了,便道:“确实没什么好东西。”又拉着宝琴回去了。薛姨妈因问道:“可有什么看中的?”宝簪道:“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半点不稀罕,还不如叫莺儿编个花篮给我,我倒喜欢。”宝琴小孩子心性,因笑道:“我也喜欢得紧。”说罢二人又拉着手笑。薛姨妈见状,不由得也笑了,又叫二人坐在左右两边,心肝肉的叫着。
又过几日,宝钗的病见好,本想叫着宝簪一早一道在园子里逛逛,宝簪却是个春困秋乏夏打盹,终年睡不醒的,宝钗便只能一个人带着两个丫头逛。待走到薛蟠院前时,薛蟠正在往外走,宝钗顺口问道:“哥哥去哪儿?”薛蟠道:“出去一遭,有人击鼓鸣冤,状告我们家倚财仗势打死了人呢。”宝钗一惊,说道:“哪有的事?”薛蟠道:“我亦不知。”说罢又迈开步子要走。宝钗唤道:“哥哥且慢。”薛蟠问道:“什么事。”宝钗道:“若是在金陵有家奴打死人我倒是信的,只是如今在京里,别家虽无我们家富,但比我们家尊贵的比比皆是。这些年来爹爹哥哥对着那些个奴才耳提面命,他们再蠢也不敢在京里打死人,此事必是子虚乌有。既如此,我算着哥哥同英莲成亲离现在还有三十几日,哥哥可有法子将这个官司拖上个半个月或是二十日?”薛蟠奇道:“好好的,拖这官司做什么?”宝钗细细同薛蟠说了自己的想头,薛蟠道:“那便应了你。”
却说这场官司状告薛蟠之人乃是前段日子冯紫英所说要从正门入冯家的那位小姐。这位小姐姓马,至于闺名,倒是真无人知晓,前些日子跟着常家太太去了冯家,因最后还不得从正门而入又遭人奚落便是闷闷不乐,亦不与在场的姐妹说话往来。马太太近些日子亦有提到自己女儿以往很是知礼,并不这样,不知几时才变得像如今这般。又说这马小姐不知从哪听来皇商薛家如今出了个进士,她只觉皇商薛家听着耳熟,便随口问了是哪个薛家,这位进士是谁。得知是金陵“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出的这个进士名为薛蟠时不知犯了什么疯病,连道“这不可能”,又砸了好些玩意儿。
好容易安静了几日,又在去外祖家做客的路上下了轿,击鼓鸣冤说进士薛蟠在金陵为非作歹,为着抢个丫头打死了一个叫冯渊的。世上同名同姓之人极多,不靠谱成马小姐这样的人又极少,谁也未想到被打死的冯渊正是本科进士,如今好好的在神威将军府里住着,时不时还能跟如今被忠顺亲王有些看淡的蒋玉菡来个春风一度,逍遥快活得紧。薛蟠被招上堂时嘴角抽搐的有些厉害,只说着实不知此事。那马小姐不依不饶,又说薛蟠能高中必有蹊跷,又拉了贾家出来,又拉了王家出来,史家跟远了点,实在是扯不上边便没有提及,总之贾王薛三家跟冯渊的死都月兑不了干系。
冯紫英倒是想到家里有个冯渊又与薛蟠相识,却因着薛蟠叫他稍安勿躁,到底是没说什么。在薛家薛老爷薛姨妈说那马家小姐不知所谓,宝簪却估了个大概只是笑笑,宝钗听了那事心里亦有几分明白过来,只叹自己叫薛蟠拖日子对不起甄士隐为这事着急上火,害得英莲每日垂泪。因着暂无凭据还要细查,不好判薛家如何,也不好说马家小姐诬告,此事这半个月来正闹得不可开交,梅家却在这档口提起了要与宝琴退亲一事。此时此刻说要退亲,明眼人看着都明白,左不过是为着薛蟠要因打死人之事丢了功名再无前程罢了。
甄家不退亲,赵家不退亲,柳家亦不说当初只是口头说定并不作数,偏偏梅家在这个档口要退亲,宝琴为着这事很是哭了一场,哭罢痛定思痛,只说此时等家中哥哥及母亲做主,便又书信一封回家。薛蟠亦等着想要的结果,便让冯紫英提起冯渊来,冯紫英仗义,薛蟠让他暂且别提,他果然不提,薛蟠此时说能提此人,他也不问是什么缘故,只带了冯渊来。冯渊日常与蒋玉菡柔情蜜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知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因着对薛蟠到底有旧情,忙忙地前来澄清此事。因着前去金陵查案之人少说要再过一个半月才能回来,此案牵扯甚广,此时又对薛蟠有利,薛蟠虽还未做官,到底有进士功名在身,少不得让他回去成了亲,等那查案之人回来在审。
又说那马家小姐极为不服,只说冯紫英与薛蟠交好,找了个同名同姓的为他开月兑,只要等查案之人回来,叫人知道薛蟠在金陵时如何作威作福目无王法,必能叫薛家好看。马家太太因着死了丈夫又只有一女,见她如此不由流泪向自己的陪房叹道:“丽苏这丫头从来都好,这些日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变得这幅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bug,大家笑笑就过去了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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